我曾路過一棵樹

景諳

韓嘉樹返校的前一晚，我們一起吃了頓飯，算是慶祝這個漫長寒假里的短暫見面，并為下一次放假種下期待。

我問他：“你說，為什么我會遇見你呢？”

他笑著回答：“大概是因為我們都比較另類吧。”

的確，世界上有很多種相遇，我和韓嘉樹就是眾多相遇的故事中最另類的一種。

開頭沒有一見如故的美好基調(diào)，而是伴著再也不要產(chǎn)生任何交集的決然和厭惡。

英語老師交代過，早自習上課之前就要把作業(yè)收齊，可偏偏有人忘記寫作業(yè)，在收作業(yè)前的10分鐘才開始狂補。當我清點好人數(shù)時，早自習的預備鈴已經(jīng)響過。我抱著一摞作業(yè)本匆匆往辦公室跑，絲毫沒有留意瓷磚上清晰的水跡，于是栽倒在了剛剛擦過的光潔地面上。這時一雙骨節(jié)分明的手扶起我，接著利落地拾起了散落一地的作業(yè)本，告訴我小心點兒……搞錯了，這是偶像劇的情節(jié)……事實是我怕作業(yè)本被地上的水漬弄濕，顧不得起身便慌忙去撿。我低頭把本子放在腿上摞好后，站起來時右膝沾了一大塊水漬。剛要往前走，便聽見右前方傳來一聲極力忍住的嗤笑——一個又高又瘦的男生正站在走廊里，像是在罰站。

早自習的走廊煞是安靜，我只能壓下心頭翻涌的憤怒和委屈，沖他翻了個白眼。穿過走廊時，我在心里暗暗詛咒，等到他出糗時一定會有人狠狠嘲笑他。

2018年的韓嘉樹，讓我想要穿越到回憶里揍他一頓。

依舊是清晨，我肚子疼得幾乎無法走路。本想向班主任請假，卻找不到他。無奈之下，我只好去學年辦公室碰運氣。

屋漏偏逢連夜雨，辦公室里只有一位剛來學校任教不久的老師。我問他能否幫我開一張假條，他執(zhí)意要求我給班主任打電話說明情況，我試了三次，始終打不通。

“你找哪個老師啊？”我沒想到會再次遇見韓嘉樹，“學年主任帶著好多老師去隔壁市的學校聽課了，下午才能回來。”

我輕輕地“哦”了一聲，轉(zhuǎn)身要走。

韓嘉樹大概看出了我的不舒服，他把我拉到辦公室門外，悄悄問道：“你要請假嗎？”我有些疑惑地點了點頭。

他迅速返回辦公室，熟練地填好假條，又蓋上不知從哪兒弄來的章。

“學年主任是我班主任，他太忙了，平時假條都歸我管。”他把假條遞給我，臉上帶著幾分得意，“你看，我模仿他簽名多像啊！”

我忍俊不禁，心底倏忽漫過一陣暖流。

后來，命運的大手無數(shù)次扭轉(zhuǎn)了我們的平行軌跡，制造出一個又一個交點。我參加學年成語大會，卻發(fā)現(xiàn)他是主持人;我向校刊投稿，結(jié)果我們的文章發(fā)表在相鄰的兩頁，目錄上的名字排在一起;我去團委拿報紙，他正好也在……不斷地接觸中，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我和他都是毛不易的粉絲，都喜歡書法和吉他。相似的經(jīng)歷和愛好悄悄地化解了第一次見面的不快，我們竟然逐漸熟絡(luò)起來。

2019年的韓嘉樹，似乎沒有那么糟糕了。

七月流火，學校為準高考生舉辦了盛大的喬遷儀式。鞭炮聲震耳欲聾，我們穿著寓意“輝煌”的黃色短袖和灰色褲子，從生活了兩年的A樓走向陌生的B樓，也走向未知的未來。

高三的路并不平坦，學期初考試的失利幾乎擊垮了我所有的信心。我收起毛筆，不再寫稿子，默默告訴自己把從前的成績悉數(shù)忘掉，從零開始努力。

某天，我在辦公室排隊等待老師講題的時候，韓嘉樹剛好去找政治老師補考。課間的辦公室人聲嘈雜，擠滿了問題、補考或是被老師談話的學生。等待的間隙，我們站在角落里聊天。

他掃了眼我手里的校本教材，問：“你在做校本教材的題？”

我輕聲應道：“沒考好，想補補基礎(chǔ)知識。”

他突然一臉認真地對我說：“我覺得不是基礎(chǔ)知識的問題，畢竟你那么優(yōu)秀。”

“你那么優(yōu)秀”，這句話被他折成一個棱角，戳進我柔軟的心窩。

實驗班高手如林，我向來習慣懷疑和否定自己。他無意的肯定給了我安慰，似乎所有沉沒在黑夜里的疲憊都有了結(jié)果，自信的火苗亦在此刻燃燒起來。

那天我們推心置腹地聊了很多，聊復習進度，聊作業(yè)多少，最后聊到老生常談的“心態(tài)”。直到現(xiàn)在我還記得他那句話：“不必草木皆兵，高考題是你的好朋友，它是來幫助你實現(xiàn)夢想的。”

為了表示感謝，周末我請他看了場電影。放映廳黑暗的環(huán)境給了我安全感，借著影片，高三以來積攢的壓力像來勢洶洶的山洪一樣爆發(fā)了。我無聲地哭，肩膀不受控制地抖動。韓嘉樹坐在我旁邊不知所措，只是不停地往我手里塞面巾紙。

電影結(jié)束后，體內(nèi)幽居的焦慮與不安以最暢快的方式得到了釋放，我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輕松。韓嘉樹不解地問：“明明沒有什么悲傷的情節(jié)啊，你為什么哭得那么慘？”

我說：“謝謝你。”

2020年的韓嘉樹，是我記憶里的一顆擁有奇異光芒的珍珠。

時光的河入海流，我乘著回憶之舟駛過萬重青山，途經(jīng)無數(shù)風景，卻依然難以忘記那個在清晨的走廊遇見的少年，和那段開頭并不愉快的故事。韓嘉樹，他就像這個名字一樣，矗立在我兵荒馬亂的年歲里，撐起了一片陰涼。

編輯：王語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