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 影

張大愚

晚飯后，莫名出門散步消食。路過村部廣場時，遠遠看見幾個人在戲臺旁邊忙著什么。莫名站住，想了想，走了過去。

他看到有人在戲臺下面隔著不遠挖了兩個洞，接著把兩根又粗又長的木棒埋進洞里夯實，最后將另一根木棒橫在兩根木棒的頂端，搭成門字形，用鐵絲緊緊地擰住。另有兩個人從一個破舊的鐵皮箱子里抬出一團白布，砰的一聲摜在地上，一點點展開。

“今晚放電影啊？”莫名問。沒人應聲，幾個人仍忙著手里的活計。莫名又大聲問了一遍：“放電影啊？”有人看了他一眼，撇了撇嘴，仿佛是說：“還用問嗎？簡直是廢話！”莫名沒往心里去，索性在他們面前蹲下了，看著他們忙活。

幾個人將展開的幕布用麻繩拴住四角，綁到“門”框上，再一點點把繩子拉緊，幕布漸漸繃得像鼓面一樣。莫名不知怎么突然想到自家墻上那張兔皮。過年時他爹將一只歡蹦亂跳的白兔子敲暈了，直接往下剝皮，脫衣服似的，哧溜哧溜就下來了。血淋淋的兔子蘇醒了，渾身冒著熱氣，用力鼓著半透明的肚子。他爹看都不看一眼，只顧著把兔皮趁熱粘在墻上，撐緊了，用釘子死死地釘住。

他替幕布疼得慌。

天黑了下來，人越聚越多，不一會兒就把廣場填滿了。放映員開始試光。伴著機子轉動的沙沙聲，一道白白的光柱從放映機躥出來，在幕布上打滾兒。莫名本來想走的，不知為什么突然想留下來了。他搬塊石頭坐下，靜等著電影開始。

白白的銀幕瞬間變成彩色，音樂也響了起來——電影終于開始了。莫名正襟危坐，開始醞釀情緒。起風了，銀幕潮水似的涌過來又退回去。莫名的身子忍不住跟著后仰或前傾，內心像大海一樣起伏著。

可惜這種感覺很快就被破壞掉了。旁邊有一個老頭兒狠命地吸著旱煙，嗆得莫名直咳嗽。莫名說：“老劉別抽了，再抽我就抽你！”說著在他的禿頭上輕輕地拍了一下——莫名是個詼諧的人。“干什么？”老頭兒轉過頭來瞪了他一眼。莫名仔細一看，哪里是什么劉老漢？一個很像他的陌生人罷了。莫名朝老頭兒拱了拱手，干笑了兩聲。

他站起來，費力地擠出人群，走到戲臺邊又停住了。銀幕的背面正對著戲臺，上面空無一人。莫名眨巴眨巴眼睛，爬上了戲臺。

戲臺上很安靜，莫名開始還有些不習慣，慢慢地就適應了。電影里面的人干什么都用左手：左手吃飯，左手打槍，左手敬禮……這讓莫名覺得親切——他本身就是個左撇子。“這才對啊！”莫名對自己說。他咂咂嘴，虔誠地盯著銀幕，不一會兒就進入了狀態。

臺下忽然騷動起來，有人在喊：“哪個挨千刀的偷了我的外套？敢站出來嗎？”莫名吃了一驚，借著銀幕的反光朝臺下看。一個豁嘴的女人正氣急敗壞地叫罵著，因為氣憤，肚子一鼓一鼓的。莫名忽然很緊張，沖口喊出一句：“不是我！”怎么會冒出這么句話？莫名被自己嚇了一跳，趕緊把嘴捂住了，后來干脆拎起衣領，把整個腦袋藏進衣服里。過了好久，莫名才小心地把頭伸出來。臺下歸于平靜，銀幕上的畫面仍在繼續，一切正常。他長出了一口氣，眼睛轉向銀幕，看著看著，頭歪向一邊，起了鼾聲。

電影結束了，莫名還呼呼地睡著。放映員開始卸幕布。莫名醒了，感覺自己被折來折去塞進一個又黑又悶的世界里——那應該是裝幕布的鐵箱子。自己什么時候跑到幕布里的呢？莫名有些疑惑。黑暗中他倒也沒有恐懼或傷感，只是有點兒遺憾：要是沒看到他們掛幕布，也不會留下看電影。留下看也不要緊，偏偏在臺下浪費了那么多時間。對了，還有，也不知那個豁嘴女人的外套找到了沒有。這事怪她自己，要是在臺上看，她的外套也丟不了……

莫名還在繼續想著，外面咣當的響聲把他的思路打斷了。幾個人已經把箱子抬到車上準備出發，他們要連夜趕到下一個地方，放下一場電影。

[責任編輯 徐小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