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想在人群中多看你幾眼

掐指算來，我與這位老大爺的眼神親切相遇，已經足足有好幾個月的時間了。

這幾個月來，這位70歲上下的老人每天都會來到郵局，風雨無阻。他什么業務也不辦理，靜靜地坐在業務大廳的一隅，不言不語，只是把目光輕輕地落在我身上，每天都把我認認真真地打量一番，好久好久才會離開。

我跟這位老大爺不沾親不帶故的，而且我調來郵局工作也沒多久，他打量我干什么呢？

每一次他打量我的時候，偶爾和我的目光相遇，他便笑著向我點點頭。而我，出于禮貌，也會淺淺一笑，向他頷首示意。那一刻，老大爺似乎笑得更開心了，像個孩子似的咧開嘴巴，露出發黃的門牙。有時候，遇到窗口前排隊的人多的時候，老大爺還會斜著身子，或倚或立，或半靠或半躺，視線要拐好幾道彎，穿過多少人的耳際，才能落在窗口里我的身上。

起初，我倒也沒在意。但時間久了，天天被一個陌生人盯著，心里多多少少還是有點兒毛的。

一個午后，我輕輕地坐在他身側。他似乎有點兒緊張，略微地動了一下身子。我柔聲說出了我的心思，老大爺似乎很不好意思，滿臉通紅，慌忙站了起來，并連說了幾句對不起，說以后不會再來影響我的工作了。

我連忙拉住他，撒了一個善意的謊言，說我只是想咨詢他，是不是我工作做得不夠好，并且歡迎他提出意見。

老大爺慌了，連忙拉住我的手，說：“妮兒，你可別這么說，我只是覺得你和我的女兒一樣呢。”

我一愣，那雙蒼老的手雖然硌得我有點兒疼，卻溫暖厚實，讓我雖然緊張卻并不害怕。關鍵是，他說我像他的女兒時，那眼里的溫柔和慈祥瞬間就柔軟了我的心。

原來，老大爺膝下原本有一兒一女，兒子常年在南方工作，只有小女兒陪在身邊。去年小女兒因為一場車禍離開了人世，老大爺的天塌了，生活里所有的顏色全都被抽走了，只剩下一片蒼白的落寞。偶然間，他來窗口辦理業務，無意中發現我的相貌和他女兒很像。更重要的是，他的女兒也在郵局工作，只不過我在縣局，而他的女兒在市局。

老大爺講到這里，突然問我：“妮兒，你的身高應該是一米六五上下吧。”坐著的我又是一愕，我的身高確實是一米六五。他笑笑，抹了抹眼角的淚花，用手比畫了一下說：“你坐著的時候，和我女兒跟我坐在一起時的感覺一樣哩。”

老大爺說到這里，仿佛突然忘卻了失去女兒的傷痛，頗有點兒興奮的樣子，竟然不顧周圍辦理業務的人，聲調也大了許多，說我的臉型、眼睛、鼻子、嘴巴，都和他女兒極像，尤其是我在工作時低頭和抬頭間的模樣，和他女兒一模一樣，活脫兒一對姐妹花。

我輕輕把手抽出來，握住他的雙手，也笑著說：“難道我就沒有和您女兒不一樣的地方嗎？”

老大爺略微一愣，又稍稍把我打量了一番，突然笑著說：“要說這最大的不同嘛，就是我女兒是短發，而你是長發呀。”

老大爺是笑著說的，我的心卻早已一片濡濕，像是剛剛下了一場瓢潑大雨。

老大爺發現我的眼眶有點兒紅，顯得有點兒局促，連忙說：“妮兒，對不起！大爺沒別的意思，我只是想在人群中多看你幾眼。”說完，他又反握住我的雙手，補充了一句，“你真的和我女兒一樣哩。”

“您和我父親也一樣！”我柔聲說。

老大爺離開的背影，顫巍巍的，和我的父親一模一樣。

第二天中午，我去了一趟理發店，剪了一頭干凈利落的短發，在郵局窗口里一邊辦理業務，一邊偷偷瞟著大廳的一隅，尋找他的身影。

那天，送他出門的時候，我大聲跟他說了一句：“歡迎您以后常來郵局。”

因為，我也想在人群中多看他幾眼。

選自《湖南科技報》，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