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建杰 宋姝穎
馬克思主義新聞觀(簡稱“馬新觀”)是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關于新聞、宣傳工作的認識,中國共產黨對所領導的新聞、宣傳、輿論等傳播領域工作性質和作用,以及關于傳播政策、宣傳紀律等認識的總體稱謂。[1]從“延安整風”及1942年的《解放日報》改版,到1947年的“反客里空運動”、1956年的新聞工作改革,再到20世紀90年代正式提出“馬克思主義新聞觀”概念[2]、2001年全國記協發出《關于推動馬克思主義新聞觀學習教育活動的意見》、2003年中宣部等四部委聯合下發《關于在新聞戰線深入開展“三個代表”重要思想、馬克思主義新聞觀、職業精神職業道德學習教育活動的通知》,馬克思主義新聞觀歷來是我黨領導下新聞事業的指導思想和實踐指南。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進一步強調馬克思主義新聞觀對新聞輿論工作的極端重要性,從黨的新聞輿論工作性質地位新定位、工作職責新使命、工作方針新原則、工作隊伍新要求等方面,繼承并創新發展了當代馬克思主義新聞觀。[3]
習近平總書記2016年在黨的新聞輿論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指出:“新聞院系教學方向和教學質量如何,在很大程度上決定著新聞輿論工作隊伍素質。要把馬克思主義貫穿到新聞理論研究、新聞教學中去,使新聞學真正成為一門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的學科,使學新聞的學生真正成為牢固樹立馬克思主義新聞觀的優秀人才。”[4]在新聞界大力開展馬新觀學習教育活動的同時,國家也越來越重視對新聞傳播學子(簡稱“新聞學子”)的馬新觀教育。2013年底,中宣部與教育部聯合下發了《關于地方黨委宣傳部門與高等學校共建新聞學院的意見》、2014年教育部頒布的《新聞傳播學類本科教學質量國家標準》中,明確提出“要求學生堅持馬克思主義新聞觀和正確的政治立場”,要求在“專業基礎類課程”中開設“馬克思主義新聞思想”(或“馬克思主義新聞論著選讀”)課程。2018年10月教育部聯合中宣部下發的《關于提高高校新聞傳播人才培養能力 實施卓越新聞傳播人才教育培養計劃2.0的意見》中,提出“全面落實立德樹人根本任務,堅持馬克思主義新聞觀,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聞理論教書育人,培養造就一大批具有家國情懷、國際視野的高素質全媒化復合型專家型新聞傳播后備人才”。然而,有研究發現,馬克思主義新聞觀教育存在著師資、教材、教學模式、培訓指導等諸多問題,[5]在學生中的認知度較低,[6]教學流于形式、效果堪憂,學生對馬克思主義新聞觀認知模糊,鮮有學習興趣。[7]
作為實踐性較強的學科,除了校內教育外,媒體實習也同樣對新聞學子包括馬新觀在內的專業理念、專業能力產生深刻影響。互聯網技術下的信息大爆炸,“注意力經濟”“10萬+”綁架下的商業邏輯泛濫,各種獵奇、片面、喪失職業道德的新聞層出不窮。在復雜的傳媒生態格局下,專業理念尚處發育成型中的新聞學子,必然受到影響。
可見,作為未來新聞輿論工作的后備軍,新聞學子的馬克思主義新聞觀教育既極端重要又挑戰重重。鑒于此,本文以實證調查數據為基礎,關注新聞傳播人才培養中的重大現實問題,集中探討以下方面:新聞學子馬克思主義新聞觀的認知現狀如何?校內新聞教育、校外媒體實習對新聞學子馬新觀樹立分別發揮著怎樣的作用?媒體實習能否與新聞教育形成合力,產生“同頻共振”效應從而強化校內的馬新觀學習效果?本文試圖回答上述問題,以期為今后的馬新觀教育提供參考和借鑒。
迄今為止,官方并沒有給出“馬克思主義新聞觀”的權威定義。學界對其內涵闡述的代表性觀點有:馬克思主義新聞觀是“馬克思主義新聞學的核心理念部分,包括馬克思主義創始人和其他經典作家關于人類新聞傳播現象,新聞傳媒生產、流通、消費行為,無產階級政黨同實際工作、同人民群眾、同大眾傳媒關系的主要觀點”[8]。馬克思主義新聞觀是“馬克思主義對新聞現象和新聞傳播活動的總的看法,涉及新聞本質、新聞的本源以及新聞傳播的規律等許多根本性的問題,也包括新聞傳播、宣傳、新聞、文化、傳播政策,以及組織內部交流的思想”[9]。馬克思主義新聞觀“由自馬克思和恩格斯創立馬克思主義以來的經典作家的著作,以及一系列國際共產主義運動中的政黨組織的文獻中的有關論述構成;中國共產黨幾代主要領導人、老一代黨的新聞工作主要領導人的著作,以及黨的文獻中的有關論述都是馬克思主義新聞觀的組成部分”[10],其內涵和要求必然是一個動態發展的過程。
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針對“資產階級新聞觀”,為了強化新聞工作者的政治意識,鞏固意識形態在新聞工作中的指導地位,“馬克思主義新聞觀”作為正式概念提出,“黨性原則”是最突出的內涵,被稱為新聞工作的“支柱”“靈魂”“根本規律”“基石”。[11]李良榮更是把黨性原則的具體制度總結為“所有新聞媒體都是黨和政府的耳目喉舌”“黨管媒體”“國有資本擁有對所有新聞媒體絕對的控股權”“采用行政手段來扶植主流媒體,尤其是黨委機關報”等四條,認為首先是一種制度安排,也是組織原則和紀律。[12]
除黨性原則外,不同學者也對馬新觀的其他豐富內涵提出了各自理解。有學者認為馬新觀主要包括喉舌觀、黨性觀、真實觀、效益觀、自由觀等五個方面;[13]也有學者認為在新的時代條件下,馬新觀具有使命觀、政治觀、人民觀、真實觀、創新觀等新內涵。[14]綜合來看,學界對馬新觀的討論,大多圍繞著黨性、真實性、人民性以及新聞自由觀,結合基本國情分析其輿論導向性、實踐創新觀等展開。以鄭保衛、童兵、陳力丹等為代表的一批學者從思想發展史的角度對馬克思主義新聞觀的內涵進行梳理和解讀,丁柏銓等對幾十年來馬克思主義新聞思想的相關研究進行評析,指出馬新觀的未來研究取向。[15]葉俊認為:“‘馬克思主義新聞觀’經歷了從單一政治話語向職業培訓再到職業教育的話語轉向,其屬性也從政治屬性為主發展到‘政治—職業’雙重屬性的具有中國特色的新聞學概念。”[11]近年來,習近平總書記關于新聞輿論工作發表了一系列重要論述,提出“把馬克思主義新聞觀作為黨的新聞輿論工作的‘定盤星’”。學界從習近平關于新聞輿論工作論述的時代特征、理論內涵和指導意義[16]、習近平新聞輿論觀中堅持黨性和尊重規律的兩個要點及以人民為中心作為落腳點[17]等方面,探討了馬新觀的當代創新與發展。
與理論探討同步,馬新觀的教育實踐也如火如荼。在業界,2001年前后,南方報業集團和上海新聞界先后開展馬克思主義新聞觀教育,2003年全國開展“三項學習教育活動”,強調馬克思主義新聞觀教育是“國家新聞事業發展的戰略需要,也是在國際形勢發生重大的變化之后新聞界所遇到的嚴峻挑戰的需要”[18],“堅持馬克思主義新聞觀絕不是強調和堅持一兩個觀點,而是堅持完整的理論體系,貫徹理論體系的經典性和實踐性”[19]。
新聞教育界,2013年“部校共建”新聞學院培養模式在全國高校實施,標志著馬新觀教育在新聞教育中的新高度。此后,一系列馬克思主義新聞觀教育論壇、研討會相繼召開。但實踐中也發現不少問題,“已過時”“不辦事”“枯燥”等觀念誤區,導致教學效果不理想;[20]教學流于形式、效果堪憂,學生對馬克思主義新聞觀認知模糊,鮮有學習興趣;[7]大學生對馬克思主義新聞觀認知存在較大片面性,情感上有一定疏離感,行為上往往忽視馬克思主義新聞觀的實際應用。[21]針對湖北29所高校新聞院系學生的調查發現,馬新觀教育在課程體系建設、教師能力培養、配套教材編寫、課外實踐活動以及調動學生熱情等方面均存在不足;[22]廣西高校馬新觀課程開課率低、師資稀缺且不均、教師群體本身認識模糊、學生缺乏明顯認知、相關課程不受歡迎等問題突出;[23]上海高校馬新觀教學中師生交流缺少共鳴,學生學習積極性不高,甚至部分學生略有抗拒,對馬新觀教育的認同度還有較大提升空間。[24]總體上,當下馬克思主義新聞觀教育在教育者、教育內容、受眾、教育方法與過程等方面都存在問題:教育者層面,師資力量薄弱,專業性欠缺,對馬克思主義新聞觀的強勢定義和規制使高校自縛手腳;在內容上,無系統專業的教材,對基礎理論重視不夠,學科基礎薄弱;受眾層面,學生積極性和認同感低,效果差;教育方法與過程方面,模式落后,不重視與實踐結合的現象突出。[25]
與此同時,新聞教育界也嘗試提出各種改進馬克思主義新聞觀教育的策略。新時期需“從進頭腦、進教材、進課堂三方面推進馬克思主義新聞觀與高校專業教育的融合實踐”[26];通過“業界、學界、政界互動互掛”鍛煉老師,通過在媒體廣建實訓基地、高校聯合、組織基層調查,引導學生在實踐中深入理解馬克思主義新聞觀;[27]同時要防止馬克思主義新聞觀教育的口號化、簡單化、片面化、教條化、空洞化。[28]但比較遺憾的是,這些對策建議往往缺少更進一步的聚焦與細化,實踐操作性不夠。
總體上,無論數量還是質量,馬克思主義新聞觀教育的相關研究都有長足進步,但多數研究仍跟不上教育實踐需要,停留在理論闡釋和經驗層面,缺少一手數據支持。盡管有部分學者開始嘗試問卷調查法、訪談法等進行實證研究,但大多也僅是對資料的描述性統計,沒有進一步探討馬新觀學習效果與新聞教育、媒體實習等的關系。2012年,教育部啟動了“大學生校外實踐教育基地建設工程”,實踐教學對新聞學子的重要性被廣泛認同,卻未有實證研究來檢驗效果。
基于此,本文嘗試聚焦新聞學子馬克思主義新聞觀,以實證數據為依據,在呈現現狀基礎上考察并分析新聞教育、媒體實習與新聞學子馬克思主義新聞觀之間的關系,據此提出改進馬新觀教育的相關建議。
文獻綜述發現,盡管學界對馬克思主義新聞觀的內涵有不同理解,但核心觀點早有共識:黨性原則、以人民為中心、真實性、堅持正確輿論導向、責任先于自由等。[29-30]隨著互聯網、自媒體的勃興,過度追求經濟利益、假新聞層出不窮,極易造成新聞學子對上述核心觀點認知的多元混雜。因此,回歸經典,測量新聞學子馬克思主義新聞觀的認知現狀,是極有意義和價值的。
本文通過八個題目來測量新聞學子的馬克思主義新聞觀:(1)我認為媒體在政治上應該與黨中央保持一致;(2)我認為媒體應該自覺接受黨的領導;(3)我認為新聞報道的每件事、每個細節都必須真實;(4)我認為總體上新聞報道要反映整個社會的真實畫面;(5)我認為新聞就是一種商品;(6)我認為讀者就是上帝;(7)我認為新聞自由是相對的;(8)我認為西方的新聞自由觀同樣適用于中國。其中,(1)和(2)測量黨性原則;(3)和(4)測量真實性原則;(5)和(6)通過讀者上帝觀反映輿論導向觀。讀者上帝觀是完全以市場經濟為導向的一種新聞觀念,將新聞視為純粹的商品,讀者就是消費新聞的上帝。盡管“新聞產品的商品性,幾乎貫穿在近現代新聞事業發展的全過程中”[31],但馬克思主義新聞觀的功能視角,“新聞畢竟是一種精神產品,是一種特殊的商品,屬于意識形態、上層建筑的范疇”[32],它雖以受眾作為市場晴雨表,但更重要的功能在于引導群眾,馬新觀反對絕對的讀者上帝觀。(7)和(8)測量責任/自由觀。“馬克思主義新聞觀并不否認新聞自由的價值,但為了無產階級革命和社會主義建設、改革事業,馬克思主義新聞觀強調社會責任優先于新聞自由”[29],強調“相對新聞自由”。需要說明的是,由于“黨性和人民性從來都是一致的、統一的”[4](420),本文不再對人民性進行單獨測量。每題都采用五點李克特量表,1表示“很不同意”,5表示“很同意”。
深入學習馬克思主義思想,擁有堅定的馬克思主義信仰是成為一名黨員的必然要求。馬克思主義新聞觀作為“馬克思主義對于新聞現象和新聞傳播活動的總的看法,是馬克思主義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和方法論在新聞傳播領域的反映與體現”[33]。本文提出的第一個研究假設是:
H1:學生黨員比非黨員具有更高的馬克思主義新聞觀認知。
H1-1:學生黨員比非黨員更認可黨性原則。
H1-2:學生黨員比非黨員更認可真實性原則。
H1-3:學生黨員比非黨員更不認可讀者上帝觀。
H1-4:學生黨員比非黨員更認可相對新聞自由觀。
“大學正統的新聞教育是開啟新聞專業學生對馬克思主義新聞觀認知的第一步。”[34]近年來,為了加強學生的馬克思主義新聞觀,新聞教育界進行了不懈努力,“從組織專家編寫‘馬工程’教材到開設馬克思主義新聞觀的專門課程,從部校共建新聞傳播學院到實施培育卓越新聞人才的‘千人計劃’等,都取得了一定成效”[35]。新聞學子馬克思主義新聞觀的培養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校內課堂教育和專業教師引導。在進入媒體實習前,校內教育就已經奠定了新聞學子馬克思主義新聞觀的基礎。本文提出的第二個研究假設是:
H2:新聞教育對新聞學子馬克思主義新聞觀有正向效應。
H2-1:新聞教育對學生的黨性原則確立有正向效應。
H2-2:新聞教育對學生的真實性原則確立有正向效應。
H2-3:新聞教育對學生的讀者上帝觀有負向效應。
H2-4:新聞教育對學生的相對新聞自由觀有正向效應。
我國的傳統媒體一直以來都是“黨和政府的喉舌”,始終以馬克思主義新聞觀為根本指導。新媒體時代,我國的媒體也不是西方新聞和政治理論中的“第四權力”,依然是黨、政府和人民群眾的“耳目喉舌”,要在黨和政府領導下,傳播黨和政府的政策,維護人民群眾的利益。[36]在傳統媒體向新媒體轉型、媒介融合不斷深入的時代,新聞界不斷加強馬克思主義新聞觀的學習和貫徹落實。媒體實習,是新聞學子專業學習的又一個重要環節,能強化并鞏固校內知識的掌握,進一步領會馬新觀的內涵和要求。基于此,本文提出第三、第四個研究假設是:
H3:傳統媒體實習會強化新聞教育對馬克思主義新聞觀的效應。
H3-1:傳統媒體實習會強化新聞教育對黨性原則的效應。
H3-2:傳統媒體實習會強化新聞教育對真實性原則的效應。
H3-3:傳統媒體實習會強化新聞教育對讀者上帝觀的效應。
H3-4:傳統媒體實習會強化新聞教育對相對新聞自由觀的效應。
H4:新媒體實習會強化新聞教育對馬克思主義新聞觀的效應。
H4-1:新媒體實習會強化新聞教育對黨性原則的效應。
H4-2:新媒體實習會強化新聞教育對真實性原則的效應。
H4-3:新媒體實習會強化新聞教育對讀者上帝觀的效應。
H4-4:新媒體實習會強化新聞教育對相對新聞自由觀的效應。
因變量為上述八個題目構成的馬新觀四個測量維度,每個維度得分取兩項均值。其中,“(8)我認為西方的新聞自由觀同樣適用于中國”為反向測量,分析時將該題逆向賦值。為檢驗新聞教育、媒體實習對馬新觀的影響,采用OLS多元回歸模型。在回歸模型中,自變量為新聞教育評價、媒體實習情況。其中,媒體實習又分為傳統媒體實習、新媒體實習。操作化定義中,“新聞教育評價”采用五點李克特量表測量學生對新聞教育滿意度;媒體實習采用是否有傳統媒體或新媒體實習經歷的兩分變量;性別、年級、具體專業(新聞或傳播類)、政治身份(是否黨員)、學校類型,受訪者呈現一定差異,作為控制變量也一并納入分析模型。
上海是中國新聞傳播教育的重鎮,至少有16所高校設立了新聞傳播學本科專業。按照學校類型大致可以分為三類:以復旦大學、上海大學等為代表的傳統綜合性大學;以上海外國語大學、華東政法大學等為代表的傳統專業性大學;以上海理工大學、東華大學等為代表的傳統理工類大學。2016年11—12月,課題組以專業課堂為主并結合大四學生寢室發放的方式,對上海八所高校(綜合性:上海大學、華東師范大學、復旦大學;專業性:上海外國語大學、華東政法大學、上海對外經貿大學;理工類:上海理工大學、東華大學)的新聞傳播類本科專業(新聞學、廣播電視學、傳播學等)本科生進行問卷調查。根據各校信息公開網站、招生辦公室網站、中國教育在線(http://www.eol.cn/)的公開統計數據,上述八校13-16級新聞傳播類本科生招生計劃共2109人,本次調查發放問卷1693份,占學生總人數的80.3%;回收有效問卷1430份,占發放問卷的84.5%,學生總人數的67.8%。

表1 變量名稱、指標解釋及描述統計
表2呈現了新聞學子馬克思主義新聞觀認知情況。由于“讀者上帝觀”為馬新觀所否定,屬反向計分,分值越小越好。總體上,四項得分均超過中值3(“讀者上帝觀”按反向計算,得分為6-2.71=3.29),說明馬新觀在新聞學子腦海中已經基本確立。由高到低分別為“真實性原則”(4.23)、“相對新聞自由觀”(3.65)、通過“讀者上帝觀”反映的“輿論導向觀”(3.29)、“黨性原則”(3.08)。超過4的只有“真實性”一項;作為馬新觀最重要內涵的“黨性原則”,得分卻最低。方差分析達到顯著水平,說明新聞學子對馬新觀各維度的認知存在顯著差異。

表2 新聞學子馬克思主義新聞觀各維度均值及群體比較
進一步比較不同學生的情況后發現,男女生在“真實性原則”和“讀者上帝觀”方面有顯著差異,女生的掌握情況都要好于男生;新聞類學生對“黨性原則”和“相對新聞自由觀”的認知,都要顯著高于傳播類學生;學生黨員在“黨性原則”“相對新聞自由觀”方面的認知,要顯著優于一般學生;就讀于專業性大學的新聞學子“黨性原則”得分最低(2.76),“真實性原則”得分最高(4.33),理工類大學新聞學子在這兩個維度的得分均高于綜合性大學學生。此外,不同年級的新聞學子,在馬新觀的認知方面,沒有顯著差異。
1.黨性原則
表3報告了通過最小二乘法(OLS)估計出來的黨性原則影響因素的6個模型。模型1是基準模型,進入該模型的變量僅為性別、年級、具體專業、政治身份、學校類型五個控制變量。控制了其他變量后,對于黨性原則的認同度,新聞類專業比傳播類專業學生高15.2%,黨員比非黨員高31.2%,專業性大學的學生比綜合性大學的學生低41.6%,理工類大學的學生比綜合性大學的學生高31.4%,假設1-1得到支持。

表3 新聞學子對“黨性原則”認知的OLS回歸系數(非標準化)
模型1a在基準模型基礎上增加了“新聞教育”變量。結果顯示新聞教育滿意度每增加1個單位,黨性原則認同度提高31.1%,假設2-1得到支持。模型1b-1繼續增加了“傳統媒體實習”變量,有實習經歷的同學,黨性原則提高了14.3%。模型1c-1加入了實習與新聞教育的交互項,交互項系數未到0.05的統計顯著水平,而新聞教育的系數為正且仍顯著,表明在有無傳統媒體實習經歷的兩類新聞學子中,新聞教育對其馬新觀的正向作用并沒有顯著差異,假設3-1未驗證。我們用同樣的方法檢驗了“新媒體實習”的效應。當引入實習與新聞教育的交互項后,該交互項有正向的回歸系數且達統計顯著。這表明新聞教育對馬新觀的促進作用,在有新媒體實習經歷的學生中更高,假設4-1得到驗證。控制了其他因素,新聞教育滿意度多增加1個單位,黨性原則的認同度,有新媒體實習經歷的學生可以提升47.0%,無新媒體實習經歷的學生只提升28.7%。
2.真實性原則
我們用同樣的方法檢驗真實性原則的影響因素。基準模型顯示,黨員不顯著。控制了其他變量,女生對真實性原則認同度比男生高12.2%,專業性大學比綜合性大學的學生高15.3%。增加了“新聞教育”變量后的模型顯示,新聞教育滿意度每增加1個單位,真實性認同度相應提高6.6%。因此,假設1-2未得到驗證,假設2-2通過驗證。模型2c-1和2c-2中,無論是傳統媒體實習還是新媒體實習與新聞教育的交互項,均沒有達到顯著水平。這表明新聞教育對真實性認同度的正向作用,在不同實習經歷的學生中并無顯著差異,假設3-2、假設4-2未通過驗證。

表4 新聞學子對“真實性原則”認知的OLS回歸系數(非標準化)
3.讀者上帝觀
在對“讀者上帝觀”的檢驗中發現,控制變量僅有“性別”達到顯著。女生對“讀者上帝觀”的認同度比男生要低20%左右。新聞教育對學生的讀者上帝觀有顯著正向作用,是促進而非消解。模型3c-1和3c-2增加了媒體實習與新聞教育的交互項,交互項均未達顯著,說明實習經歷與否并不會影響新聞教育對學生讀者上帝觀的認知效應。綜上,假設1-3、假設2-3、假設3-3、假設4-3均未得到支持。

表5 新聞學子對“讀者上帝觀”評價的OLS回歸系數(非標準化)
4.相對新聞自由觀
表6顯示了相對新聞自由觀影響因素的回歸結果。控制變量中,“新聞類專業”和“黨員”達到了顯著。黨員比非黨員的認知度高9.7%。在后續的幾個加迭模型中,黨員也都顯著高于非黨員,因此假設1-4得到證實。此外,較之于傳播類專業,新聞類專業學生“相對新聞自由觀”的認同度也顯著要高。新聞教育對“相對新聞自由觀”的系數未達顯著,假設2-4得不到支持。引入交互項的模型4c-1和模型4c-2中,交互項均達到顯著。有傳統媒體實習的學生,新聞教育對相對自由新聞觀的效應為0.102(0.166+(-0.064));無實習經歷的學生,新聞教育的效應為-0.064。有新媒體實習的學生,新聞教育對相對新聞自由觀的效應為0.127;對于沒有新媒體實習經歷的學生,新聞教育對相對新聞自由觀認知度沒有影響。因此,假設3-4、假設4-4得到了支持。

表6 新聞學子對“相對新聞自由觀”評價的OLS回歸系數(非標準化)
本文通過實證數據,呈現了新聞學子馬克思主義新聞觀認知現狀,所提出四項假設(包含16項子假設)的檢驗情況匯總見表7。總體上,近一半的子假設得到了支持,但也有一半的子假設未通過驗證。這充分說明,新聞學子的馬新觀認知現狀、馬新觀水平與新聞教育及媒體實習之間存在著比較復雜的關系。研究的主要結論有:

表7 研究假設驗證情況匯總表
第一,新聞學子的馬克思主義新聞觀認知現狀,總體樂觀又多元混雜。馬克思主義新聞觀的四個維度,均超過中值3,表明學生對馬新觀的主要內涵和要求比較認可。但不同維度的評價也相差較大。“真實”作為新聞的生命被反復強調,而新媒體時代各種假新聞、反轉新聞頻發更凸顯了新聞真實的重要性,這些都強化了學生對真實性的高度認同,得分最高。得分最低的“黨性原則”剛過3,這與其作為馬克思主義新聞觀中最重要地位嚴重不符。結合訪談發現,90后、00后大學生思想活躍,對說教式的傳統教育方式心存排斥,而“黨性原則”等內容相對抽象,在教學中恰恰容易采用說教式灌輸。此外,無論業界還是社會公眾,長期以來都認為新聞學主要是技能訓練,并不重視理論教育甚至否定新聞理論的存在。作為“舶來品”的“傳播學理論”,各校都作為一門獨立的課程講授,但其中并不包含“黨性原則”等馬新觀核心內容。這些都造成了學生對黨性原則認知偏低。
本研究關于馬新觀的四個維度,可以細分為兩個方面:真實性和新聞自由屬于“專業價值”,黨性和輿論導向屬于“政治價值”。實證研究表明,學生對馬克思主義新聞觀的專業價值認知高于政治價值認知,這與張洪忠等學者在北京地區的研究結果一致。[34]因此,如何改進教育理念,結合豐富的教學手段,使馬新觀的“政治價值”內涵跳出簡單機械的教條變成生動鮮活的案例,“理論教育接地氣”,使學生易于理解和接受,是今后新聞教育值得重視的議題。此外,在“思政課程”到“課程思政”的要求下,新聞采寫編評攝等核心業務課,一項項業務技能的背后,往往都蘊含著“政治價值”的指導。業務課不應該只講技能講操作,更需要講操作技能背后的理念,重視“術”的同時強化“道”。
第二,不同新聞學子的馬克思主義新聞觀認知水平有顯著差異。其中,黨性原則的群體差異最大,新聞類學生要明顯高于傳播類;學生黨員要顯著高于非黨員;就讀于理工類大學的要顯著高于就讀于綜合性、專業性大學的學生。我們查閱了第四輪學科評估在B+及以上的國內主要新聞院系的人才培養方案,發現大多數院系當時尚未把“馬克思主義新聞觀”(或“馬克思主義新聞論著選讀”)課程作為傳播類專業(傳播學、廣告學、網絡與新媒體等)的必修課納入培養方案,而新聞類專業都已全部作為必修課。學生黨員比非黨員更認可黨性原則和相對新聞自由觀,說明他們的確在思想上比一般同學有更高覺悟,有著更為牢固的馬克思主義信仰。相對于其他院校,理工類大學的氛圍較嚴謹,學生更加遵從規則,這或許能解釋他們對黨性原則的認同度高于其他學校。
不同新聞學子對讀者上帝觀的認知差異最小。讀者上帝觀背后,既包含了“讀者意識”的內在要求,也體現了商業邏輯下效益觀念、經營壓力對媒體從業者的控制。面向市場、追求效益、保持盈利,不同新聞學子的評價較為一致,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社會現實對學生專業理念的強大作用。另一個例證是,高年級比低年級學生更加“入世”和“社會化”,相應的也更認同讀者上帝觀(盡管未達顯著)。因此,新聞教育如何面對社會現實的沖擊,形成一套既有嚴密結構、又能解釋現實的邏輯自洽體系,的確值得認真考慮。
第三,新聞教育對學生馬克思主義新聞觀認知具有重要的正向作用。從實證研究結果看,新聞教育有效地促進了新聞學子黨性原則、真實性原則的認知,無論在“專業價值”還是“政治價值”提升中都發揮了顯著作用。事實上,近年來無論學界業界,對新聞教育的批評頗多,如在理念上“整體意識以及價值取向模糊”,對技術盲目崇拜;[37]實踐上趨向功利與世俗、師資水平不足、人才培養不合理,教學規模盲目擴大化等。[35]本文的發現應該會給新聞教育工作者帶來鼓勵,佐證了校內正規系統教育的重要性——盡管當下新聞教育尚存種種不足,但對學生包括馬克思主義新聞觀在內的專業理念、專業素養的發育形成,的確發揮著不可替代的獨特價值。因此,要在堅信“新聞教育有用、管用”的前提下,不斷完善與改進新聞教育,不人云亦云,更不必自我否定。另外,與研究假設相反,實證研究發現新聞教育“強化”而不是“削弱”了學生的讀者上帝觀。面對社會現實的嚴峻挑戰,新聞教育本身也變得比較混雜。互聯網時代,點擊量、經濟效益等市場因素下,需要新聞教育進一步思考如何對學生進行正確有效的引導。
第四,傳統媒體實習并不會強化新聞教育對馬克思主義新聞觀的效應,尚未實現“同頻共振”。一般認為,傳統媒體作為主流媒體的大多數,長期強調“喉舌”屬性,“血統純正”,馬克思主義新聞觀滲透在其工作氛圍、工作理念中,無論在學習還是實踐方面,都強于新媒體。按此邏輯,新聞學子在傳統媒體實習,會與校內新聞教育“同頻共振”,強化馬新觀認知。但這一點僅在“相對新聞自由觀”方面得到驗證。這意味著,無論學生是否有傳統媒體實習,新聞教育對其黨性原則、真實性原則、讀者上帝觀認知的作用并無明顯差異,著實令人意外。結合學生訪談發現,今天即使在傳統媒體實習,與編輯部的關系也比較疏遠——大多數學生,要么“每周只去編輯部參加幾次選題會”,要么“根本連選題會都不用去,由記者單線聯系,直接派活”。至于初稿完成后,“在后續環節中怎么修改、為什么修改,更是不清楚,也不關心。只要發出來的稿子有名字就行”。與早前學生去傳統媒體實習,作為一個“準新聞人”全面參與媒體日常新聞生產的全流程,提前感受并形塑自身的職業意識和職業操守不同,互聯網所帶來的通訊便捷使學生不必親臨編輯部這個“場域”就能完成各種任務。學生也基本感受不到“場域”對人的熏陶和影響。此外,“傳統的職業傳媒人似乎已被攪得心神不寧,表現出渠道崇拜之下的慌亂,缺乏職業傳媒人的淡定和對傳播內容的精細打磨和把關,因而屢屢表現出有失真實、有失準確的業余水準”[38]。帶教老師和實習生之間更多只是“任務合作”,少了以往那種“教育者”的責任感、使命感。這些原因或許都能解釋研究所發現的“意外”。傳統媒體實習唯一產生“調節效應”的是新聞教育對相對新聞自由觀的影響。有實習經歷的學生,新聞教育對相對新聞自由觀認知的促進作用更大。無論與編輯部關系是否密切,學生在實習中往往都會遇到“選題不通過”“被斃稿”的經歷,其對新聞自由的尺度理解,必然更加深刻。
第五,新聞教育對學生馬克思主義新聞觀的作用,會隨著新媒體實習經歷的不同有所差異。研究發現,相比其他學生,有新媒體實習經歷的學生,新聞教育對黨性原則的認知促進效用提升了60%多;新聞教育對相對新聞自由觀的認知促進效用,僅存在于有新媒體實習經歷的學生中。概括地說,新媒體實習促進了校內教育對馬新觀中黨性原則和相對新聞自由觀的理解與認知。
那么,問題來了,同樣是媒體實習,在影響新聞教育與黨性原則關系方面,為什么傳統媒體沒有作用,新媒體卻有顯著作用呢?最大的可能性在于,黨性原則重視媒體的政治屬性,傳統媒體長期以來都是要求比較高,但以往對新媒體的強調程度不如傳統黨媒。近年來,隨著習近平總書記“219講話”“821講話”等重要精神發表,表明黨和國家對新媒體也采用同樣的標準,尤其是黨性原則所要求的正確導向。新媒體的人才儲備、經驗積累、處置能力等,與傳統媒體相比都尚存不小差距,但其面臨的受眾環境和輿論環境,比傳統媒體更復雜。新媒體機構/部門面臨的壓力極大,黨性原則的強調、學習和提升更為迫切。在這樣的氛圍中,包括實習生在內的每個人,感受都是明顯和深刻的。相對新聞自由觀方面的解釋亦然,隨著國家對新媒體的高度重視,方方面面的要求也不斷提高,身處其中的實習生,也更能直觀理解課堂教育所講述的“新聞自由”內涵、尺度與空間。
總的來看,作為一個多維度系統,馬克思主義新聞觀具有豐富內涵,它的某些方面,尤其是最重要的黨性原則,新聞學子的理解和認知尚待提高。馬克思主義新聞觀本身就是一個動態發展的概念,而當今青年學生的思想又活躍多元,這都會給馬克思主義新聞觀教育帶來不小的難度與挑戰,也給研究提出了更高要求,期望后續有長期數據進一步探討新聞教育、媒體實習與新聞學子馬克思主義新聞觀之間的關系。從本研究看,新聞教育對馬新觀的正向效用顯著,新媒體實習也在一定程度上強化了新聞教育的作用。因此,如何從校內教育和校外實習兩方面入手,形成合力,強化新聞學子馬克思主義新聞觀的學習效果,是當下新聞教育所需要重點思考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