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晨 楊曉虹

近年來,筆者在整理張學良口述史料過程中發現,張學良圍繞“國民黨為什么打不過共產黨”這一話題從國共兩黨比較的角度談了許多看法,比許多人談得具體、生動、深刻,從中可以看出國民黨和共產黨的各自特點。
張學良雖然說自己的生命到36歲就結束了,但他從1925年認識孫中山起,就開始和國民黨打交道;從1934年任鄂豫皖“剿匪”副總司令開始,就和共產黨打仗,對共產黨和國民黨的軍隊都有較深的了解。他和國共兩黨領袖人物也都有過較深的交往,支持過蔣介石也扣押過蔣介石,又和周恩來親密接觸過,直到晚年敬佩之情仍難以磨滅。正因張學良具有不同常人的經歷和地位,他談國民黨為什么打不過共產黨,有其特殊的價值和重要意義。
國民黨缺乏信仰,共產黨甚至每個兵完全是一個思想——共產主義
一個沒有共同目標和缺乏統一信仰的政黨終究是沒有前途的,它會使已經走到一起的人散向四面八方,即使它暫時是強大的,也會因共同目標的模糊和信仰的不統一而由大變小,由強變弱。張學良在分析國民黨打不過共產黨的原因時,對此有著深刻的論述。
一是國民黨沒有“中心思想”,缺乏統一的信仰。他說國民黨“打不過共產黨的原因,也就是沒有中心思想”。國民黨雖一直高唱信仰三民主義,也向他的黨員采取各種方法灌輸,而張學良認為:“所謂信仰是從內心發出來的,屬于自個兒的……信仰不是旁人給你加上的。”只靠硬性灌輸是不能使黨員樹立起信仰的。
二是沒有國家思想。國民黨的軍隊沒有中心思想,那它靠什么來維系呢?張學良指出,國民黨的軍隊靠“彼此的感情”維系。“等于義氣用事,你是好漢,我就跟你,你不行了,我還可以跟別人”,“根本沒有什么國家的思想”。
三是蔣介石的中心思想就是唯我的利益獨尊。“人家批評他(蔣介石),說他是買辦政治。他確實是這樣,投機,就是我能利用我就利用。你要說他有沒有中心思想?沒有的。他的中心思想就是我,就是他自己。我怎么能得這個權益,我就得。原來我對蔣先生很尊重的,后來就不尊重了,不尊重的原因因為他是完全的自我主義。他就是唯我的利益獨尊。”
與國民黨正好相反的是共產黨,共產黨“完全是黨的主義,守著黨”,“共產黨有目的,他相信共產主義,所以他能成功……共產黨、紅軍,他們確實有他們的信仰,共產黨信仰他的主義。信仰就是力量啊。”
張學良經常和他部下討論為什么打不過共產黨,他的結論是:“主要是共產黨、紅軍信仰他的主義,甚至于每一個兵,完全是一個思想——共產主義,這是第一樣;二一樣,他們經歷了萬里長征,剩下的這些人哪,可以說都是精華呀。也不光是他的官,他的兵也是這樣子。這可受不了呀!”
得民心者得天下,國民黨不得民心,把老百姓逼得都當共產黨了
得民心者得天下,這是千古鐵律,張學良對此體會極深。他說:“‘九一八以后,無論是學生,還是老百姓,抗日情緒都很高哇。有人說這是受共產黨的鼓動,這話我聽不明白。老百姓的抗日情緒不能說是共產黨鼓動的,這得反過來說,是人民自動,共產黨順應。”
張學良認為共產黨之所以能發展壯大,就是因為共產黨順應了民意,并且說到做到。“既然大家都贊成抗日,那我共產黨就去做。共產黨的厲害,就是共產黨能夠看清這事情的趨勢,知道民眾往哪走,他知道了民眾的意思,他就能夠真正去那么做。”
共產黨之所以越“剿”越多,就是因為國民黨軍隊對老百姓過于殘忍,將老百姓“逼上梁山”。“那時政府真叫不講理,都是自己的人民,你怎么能把人民當成俘虜看待呢?你是中國軍隊,怎么能那樣看待老百姓?你那不是逼著老百姓上山當共產黨嗎?”“那真是把老百姓逼到山上去了,逼得老百姓都當共產黨了,跟共產黨一塊兒和我們斗爭。那雜牌軍沒有軍餉咱不說,正規軍也是一樣,連燒帶搶啊。老百姓被逼得沒辦法了,只好投奔共產黨,和我們對打,我承認,這是官逼民反!”
老百姓和共產黨站在了一起,國民黨就陷入了被動挨打的汪洋大海之中。國民黨把大陸丟了,怎么丟的?“那是自己找的。不是國民黨把大陸丟了,是大陸人民不要國民黨啦。簡單說,國民黨在大陸時,把大陸看成征服地一樣,沒有想到這是自己的國家,什么都要,房子、女人、錢,這幫壞蛋。真讓人傷心。”
國民黨政策不公,軍隊分成親兒子和干兒子,把雜牌軍都擠到共產黨那邊去了
眾所周知,在整個民國絕大多數時間里,國民黨軍隊從人數、裝備、控制的政治和經濟資源等方面來看,都遠遠優于共產黨的軍隊,蔣介石一心想消滅共產黨,可就是消滅不了。原因在哪里?除了國民黨缺乏信仰和不得民心之外,還喪失了軍心。? ? 國民黨是怎么喪失軍心的?
第一,當東北軍在“剿共”戰場上被吃掉兩個師之后,張學良發現國民黨中央對中央軍和雜牌軍的政策是不一樣的。1935年末,張學良在南京參加會議期間,陜西前線傳來一個令他震驚的消息,他的兩個師被中國工農紅軍吃掉了。“我那兩個師整個被共產黨打完了,我很痛心。我要補充,沒有。可是死這么多人的撫恤呢,除了我個人拿出錢來撫恤外,再報中央依‘剿共陣亡撫恤,但中央分文未撥。那個時候,我有一個營長,‘剿共時受了傷,他說一句話,把我傷心透了。他說:‘政府給我一個條子,讓我回家去領,我家在東北,我上哪去領?只能流亡要飯去了。”
第二,張學良發現蔣介石讓雜牌軍“剿共”是在“一斧兩砍”,借刀殺人。張學良說:“中央讓雜牌軍‘剿共,中央軍不‘剿,雜牌軍對中央當然都不滿……因為什么?這話我今天可以說,但我不希望記錄下來,他就是借刀殺人嘛。”
第三,張學良發現不僅他發現了,幾乎所有雜牌軍,包括共產黨都發現了蔣介石是在“借刀殺人”。“那時中央不是我說,不公平啊!那時兩廣是陳濟棠,青海是馬步芳,寧夏是馬鴻逵,新疆那會兒是盛世才,華北是宋哲元、韓復榘,陜西是楊虎城。他們都不打呀!誰也不打,我打什么?誰都明白了,這等于用外頭的力量來消滅我們。打,你不給我錢,你也不給我彈藥;人打沒了,你也不給我補充,又不許我自個兒招兵,這干什么呢?”
國民黨中央政策不公,導致“剿共”內戰誰也不真打。“我一想起這內戰,就難過呀。所以西安內戰,我不干了,說什么我也不干了,你跟日本打,我打!你和共產黨打,我不干,我不打了,我寧可叛變。我那時候也等于叛變,那就是叛變吶。”
蔣介石只用奴才不用人才,共產黨正相反,用人才不用奴才
張學良在晚年做口述歷史時,數次引用王新衡對蔣介石的評價:“他不使喚人才,他使喚奴才。”“蔣先生不光用奴才,他也聽奴才的。我舉個例子,那時我們開會,研究一個什么事,陳誠他不咋發言,那我們想他一定是同意了,那蔣先生也不吱聲,這個事情不就等于決定了嘛。顧祝同跟我說:‘張先生,你信不信?今天這個會議決定的事,明天就會推翻。我當時還不信。他說:‘會后啊,他(陳誠)一定到蔣先生那嘀咕去,你看,明天這個事情一定不是這個樣。會開完以后,我就去關內去了,有人告訴我說陳誠去蔣先生那了。這我就明白了,顧祝同說得對呀。”
張學良說蔣介石心胸狹窄,不僅用人專用奴才,而且把自己的權力看得過重。西安事變前,“我和蔣先生我們倆吵得最厲害的一個問題,就是‘安內攘外的問題。要說西安事變有什么秘密的話,最大的秘密就是這幾個字。……我認為共產黨是中國人,他認為在中國能夠奪取他政權的人,只有共產黨。那我就不同了,奪取政權也好,不奪取政權也罷,他(中國共產黨)都是中國人,無論如何都是中國人。換句話,這是我說,你的政權就算共產黨不奪,也許被旁人奪去呢,你能防得了?”
(摘自《文匯讀書周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