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顯祖的嶺南經歷對《邯鄲記》創作的影響

林瑋 葉桐

摘 要：《邯鄲記》作為“臨川四夢”之一，具有深刻的思想意義與獨特的藝術風格，其創作與湯顯祖貶謫嶺南的經歷有著密切關系。嶺南經歷直接刺激著作家創作靈感，影響了作品主要內容;作家在貶謫經歷中所獲得的觀感和人生體驗也折射出創作心態的轉變，由對官場的依附逐漸轉為對官場現實的揭露。了解湯顯祖貶謫嶺南經歷，有助于更全面地了解其貶臣情懷與作品的思想內涵。

關鍵詞：湯顯祖;嶺南經歷;《邯鄲記》

湯顯祖（1550—1616），字義仍，臨川縣云山鄉人，明代戲曲家、文學家。少年時受學于羅汝芳，對李贄十分傾慕，受其影響，湯顯祖在思想上懷疑封建教條，反對束縛個性，且對國事時政十分關注。萬歷十九年（1591），時任南京禮部主事的湯顯祖，上了一篇《論輔臣科臣疏》，揭露與批評了當朝腐敗不堪的政治風向，疏文一出，湯顯祖即刻被貶為徐聞縣典史，從六品京官貶為不入流的小小添注，并于秋天踏上了貶謫南下的旅途。湯顯祖貶謫南下所獲得的人生觀感與其戲曲創作關系密切，在貶謫路上的所見所聞，成了“四夢”創作主要內容的重要來源?？梢哉f，湯顯祖的貶謫嶺南的經歷對“四夢”的影響是至關重要的?！逗愑洝穼懗捎谌f歷二十九年（1601），是湯顯祖的最后一部傳奇作品[1]。在明傳奇中，其思想性和藝術性達到了較高水平，具有深刻的思想意義與獨特的藝術風格。其創作與湯顯祖貶謫嶺南的經歷有著密切關系。本文試以《邯鄲記》為例，分析湯顯祖的嶺南貶謫經歷對其創作的影響，以此更全面地了解湯顯祖的貶臣情懷與作品的思想內涵。

一、湯顯祖的嶺南經歷概況

湯顯祖一生十五年的從政生涯中，兢兢業業，克己奉公。萬歷十九年，湯顯祖在得知被貶后，首先離開了南京并趕往臨川老家。由于溯長江走水路是較為便捷的回鄉路途，湯顯祖在行船到達安徽宣城和蕪湖等地時，上岸故地重游，然而時過境遷，早已物是人非，他在游覽之后留詩一首，“共夢長千里，相思偶一方”，抒發自己遺憾的情緒。由于沿途暑熱的天氣，湯顯祖一到臨川就身患瘧疾。在休養生息四個月后，湯顯祖收拾好行囊，于仲秋九月踏上了前往徐聞的貶謫路途。

九月，湯顯祖由南安府大庾嶺入粵，進入廣東省的南雄縣境。在經過梅嶺后，湯顯祖途徑南華寺并進行游訪，而后行船繼續南下，進入了位于清遠的飛來寺，并作詩《登飛來寺右絕嶺》，然后經回岐驛，于十月小雪，到達了廣州。在抵達廣州后，湯顯祖繞道去了他夢寐以求的羅浮山，在十月天光里，他游山觀日出，聽泉宿霞洞，羅浮山的梅花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十一月初六，湯顯祖回到廣州，并乘船到達南海、澳門等地，在見到當地各種膚色的海外商賈、“番鬼”時，對其有了深刻的印象。

萬歷十九年十一月底，在經恩平、陽江等地后，湯顯祖終于到達了徐聞，上任成為徐聞縣的典史添注，除了日常的閑雜事務外，他還到各處旅游，在萬歷十九年臘月到達海南崖州進行文化考察，海南之旅使湯顯祖見識到了當地風物之美，當地名人的貶謫軼事也勾起了他的貶臣情懷[2]。貶謫路上南北之間不同的文化交流，也促使湯顯祖的思想不斷發生變化，從對宮廷帝王的推崇到對國家民生的擔憂，從對官場的依附到揭露，這些都不自覺地體現在他的創作中[3]。

二、湯顯祖的嶺南經歷對《邯鄲記》創作的影響

（一）“崖州見聞”生發出《邯鄲記》的主要故事情節

嶺南的貶謫經歷對《邯鄲記》影響最大的，當屬其對作品主要內容的影響?！逗愑洝穬热葚S富有趣，與湯顯祖在嶺南的所見所感是分不開的，他將一路所見巧妙想象，自然地呈現在作品內容中。

萬歷十九年臘月，湯顯祖于貶官期間到達海南進行文化考察。此次在海南的特別見聞，使湯顯祖大開眼界，為《邯鄲記》主要內容的創作打下基礎。

湯顯祖于臘月時節到達了海南島南端崖州的臨川港，即今天的天涯海角。崖州地勢偏遠，成為歷代以來各朝貶臣到訪之地。湯顯祖聽聞崖州黎族收藏有唐朝貶臣李德裕（曾五貶崖州）的遺像，作為一個貶官之人，他是能深深體會這種遷客騷情的。而《邯鄲記》中關于盧生被迫流配“鬼門關”（即崖州）的主要情節也是由此誕生的。

第二十二出《備苦》中，盧生在出發時天是“黑碌碌瘴影天籠罩”，當瘴頭過去之后卻又遭遇“大蟲拖去呆大孩”，在坐船之時“遇鯨鰲”，歷經艱辛萬苦才來到荒涼的崖州;在盧生遇害并被救醒之后，面前出現了兩個黑魆魆的樵夫，他以為是夢中的鬼魂現身了，于是十分害怕，樵夫解釋道：“我們是這崖州蠻戶，生來骨髓都黑，因此州里人都叫做黑鬼。我是砍柴的?！痹谧晕医榻B后，樵夫還向盧生介紹起了崖州當地的特色建筑碉房：“這鬼門關大小鬼約有四萬八千，但是颶風起時，白日里出跳。則是鬼矮的離地三寸，高的不上一丈，下面住鬼打攪得荒，我們山崖樹杪駕些排欄，夜間護著個四德狗子……”

這段內容是盧生與當地樵夫即所謂“崖州蠻戶”的對話，對話中所出現的各種素材，如黑鬼等，皆為湯顯祖本人當時在崖州的所見所聞。海南地處熱帶地區，且黎族人生來皮膚黝黑，在大漢族主義的影響下，當地人被稱為“黑鬼”，文中所出現的樵夫“自稱”即可體現。

其次是樵夫向盧生介紹的“碉房”，它是海南黎族的一種特殊居住文化。據宋代《太平寰宇記》記載，黎族先民上島之后，為適應當地炎熱天氣與雨量蚊蟲過多的情況，就發明了這種以排欄為架構支撐的“碉房”結構。這種古老的“巢房”結構，使湯顯祖深深驚嘆于奇特的原始文化，并將這種原始文化注入于創作之中。

在貶謫期間的海南文化考察，使湯顯祖與黎族人民多次接觸，對黎族人民產生了好感。所以，在《邯鄲記》盧生被貶“鬼門關”之時，出現了樵夫救助盧生上岸，并且熱心將碉房讓出來住的主要情節，而湯顯祖也是有意的通過“荒涼”景象的呈現，來體現盧生被貶之慘狀以及現實官場的不滿。

因此，《邯鄲記》中盧生被迫流放“鬼門關”的主要情節，與湯顯祖的“崖州見聞”是有一定聯系的，湯顯祖在寫作《邯鄲記》之時，是“喚醒和調動了其身處海南的生動記憶”，正是有這種豐富的經歷，才會促成盧生被貶情節的生成[4]。

（二）嶺南經歷促使創作心態的轉變

湯顯祖的貶謫嶺南經歷，不但影響了作品的主要情節，在作者的創作態度上，也是有所影響的。

《邯鄲記》中的“盧生夢境”，看似是故事主人公“黃粱一夢”的寫照。但實際上卻是湯顯祖對官場的諷刺和揭露。

《邯鄲記》的創作來源，最初來自于湯顯祖貶謫嶺南以及考察海南的游歷，正是其對番鬼印象之深刻，以及崖州民風之純樸，才有書中盧生貶謫崖州鬼門關的情節一說。而最重要的是，其貶官經歷，也使湯顯祖對官場有了不一樣的看法。

在南京做官時，湯顯祖懷抱著對政治與官場莫大的熱情，在早期作品《紫簫記》中，仍有贊頌當時君主治國有方的情節描寫，甚至有“中國民和歲樂，主圣臣忠”的盛世圖景的描繪，在對官場的態度上仍然是以贊賞和依附為主的。但在歷經官場貶謫和施壓之后，湯顯祖逐漸看清形勢，在后期的作品中也開始往“揭露官場”的方向走。

湯顯祖所貶官的嶺南地帶，有李德裕等多位名人羈旅于此。湯顯祖在慨嘆其命運多舛之時，也對自己的貶謫感到無奈，從一心對國家對官場滿懷希望的愛國志士，變成了諷刺與揭露官場的民族勇士。

而作品中的盧生被貶也正是折射了湯顯祖本人的現實經歷。正如書中所描述的官場選舉制度，負責閱卷的宇文融，就專門挑選那些“專以迎合朝廷”以及“取媚權貴”的官員，而不是通過堂堂正正的選舉制度坐上官位。因此也有在后來，盧生夢境中所遇到的被陷害以及貶謫崖州的情節了。

湯顯祖筆下創作的“盧生夢境”，是其對官場的態度轉變，從“依附”到“揭露”，折射出他在現實境況下被貶的無奈與辛酸，以及對官場腐敗、國家淪落的諷刺，體現了湯顯祖積極進步的政治態度。

綜上所述，在湯顯祖上疏被貶，并因貶官的緣故游歷于嶺南等地時，這一段獨特的貶官經歷，為其創作帶來了獨特的創作靈感和源泉。本文結合湯顯祖的貶官經歷，特別是在嶺南等地的游歷與考察，對《邯鄲記》的主要情節以及創作態度等方面進行分析，剖析作品與湯顯祖的嶺南經歷之間存在著的聯系和影響?？梢哉f，其嶺南經歷在一定程度上給《邯鄲記》帶來了創作靈感。作為“四夢”之一的《邯鄲記》，湯顯祖本人的貶謫嶺南的經歷與作品關系是值得深刻解讀的，這有助于更全面地了解湯顯祖的貶臣情懷與作品的思想內涵。

參考文獻

[1]湯顯祖.邯鄲記[M].王德保，尹蓉評注.南昌：百花洲文藝出版社，2015.

[2]徐明翔.新世紀以來關于“湯顯祖生平經歷研究”綜述[J].文教資料，2017（15）：11-12.

[3]周育德.湯顯祖的貶謫之旅與戲曲創作[J].戲劇藝術，2010（06）：27-40.

[4]宿東明.湯顯祖戲劇創作中的夢幻思想研究[D].安徽大學，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