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航
摘 要:《熱河日記》作為燕行研究的重要文獻,資料詳實地記錄下了朝鮮學者樸趾源同使臣遠赴中國的所見所聞。樸趾源以“北學中國,利用厚生”的核心思想,在《熱河日記》中不僅還原了燕行之旅,也提出了“筆意”“書不盡言,圖不盡意”“性情”等思辨進步的文藝觀,是“燕行錄”文學的寶貴精神財富。本文以《熱河日記》為中心,對樸趾源提出的文藝觀進行辨析,可以發現樸趾源的思想中充滿了思辨與進步的主張。
關鍵詞:燕行錄文學;熱河日記;文藝觀
正祖四年六月(即清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樸趾源以觀光的形式隨行堂兄樸明源來到中國為清乾隆帝賀七十大壽。訪問清朝的同時,樸趾源筆耕不輟記載清朝風貌,并有見地的提出針對朝鮮的改革措施,《熱河日記》也因此而誕生。此書一出,成為朝鮮燕行錄文學的壓卷之作,該書不僅對于18世紀后期中朝兩國的國情做出了客觀的審視,而且具有高度的文學性、藝術性,敘述方式靈活多樣,體現著樸趾源作為一位學者的文學素養和作為一位實學派改革者的思想深度。正如作者在序言中所道:“一切利用厚生之道皆在其中,始不悖立言設教之旨也。”
《熱河日記》作為一部長篇游記,體現著作者許多有關文藝觀的論辯。從其中的觀點出發,是了解《熱河日記》真正價值的必經之途,也是一場關于美學價值的探索。
一、筆意與真實的書畫觀
盛夏七月,燕行使自山海關至皇京,途經河北撫寧縣。使臣入關,便見城中金匾高懸,玉音牌樓,一片熱鬧景象映入眼簾。此處也是文人徐鶴年的故居,鶴年生前好收藏古玩器品,樸趾源偶然在主人諸多收藏中發現朝鮮著名書法家的一幅作品,引起了他的深思:
“尹公,我東名筆也,一點一畫,無非古法,而天才華娟,如云行水流。秾纖間出,肥瘦相乘。而今在諸筆不無間然者。何也?大抵我東習字者,未見古人墨跡,平生所臨,只是金石。金石,但可想象古人典型,而其筆墨之間,無限神情,已屬先天。雖能仿佛體勢,而筋骨強梁,都無筆意。濃為墨豬,焦為枯藤。此無他,石刻鐵畫,習與性成。”[1]
樸趾源口中的“尹公”即是著名書法家尹淳。在當時的朝鮮,有名筆之稱,更有書法勝文征明的美譽。樸趾源對他評價很高,尹公首先有超出常人的天才之姿,筆法行云流水,起承轉合處“秾纖間出,不肥不瘦”可見功夫之深。但樸趾源言及此處卻話鋒一轉,原因在于面前的作品不止一幅,還有許多中國書法名作陳列其中,對比之下,樸趾源道出之間的差異。他認為,朝鮮文人對作品的磨練依照的是金石即鐘鼎碑碣之屬,卻不能見到古人大家的真跡。依照金石練習,摹得了其中體勢,但其中神韻風骨,卻難以習成,長此以往就會產生差距。單純的描摹即便能“筋骨強梁”卻沒有“筆意”。所謂“筆意”是書法創作的靈魂,比起形式上的美感,樸趾源看到了筆墨背后的本質精神,只有創作者將自我的心血貫注其間,胸中有真意,腕下才能自展風云。可見樸趾源即便面對朝鮮名家之作,也能進行客觀反思,在前期扎實的訓練之后最重要的是想法和心境貫注于筆墨之間,方能自成一派。
樸趾源不光論及書法,對畫作也頗有心得。樸趾源一日泛舟于灤河,溯河而上看到奇巖怪石林立其中,??等水鳥在河中淺灘刷羽休憩。盛夏時節一葉小舟行于河中,此情此景,同舟人感嘆一句:“江山如畫。”而樸趾源說:“君不知江山,亦不知畫圖。江山出于畫圖乎,畫圖出于江山乎?故凡言似、如、類、肖、若者,諭同之辭也。然而以似諭似者,似是而非似也。昔人稱江瑤柱似荔支,西湖似西子,有愚人者復曰淡菜似龍眼,錢塘似飛燕,何如爾哉?”[2]
看到綠水青山,自然要感嘆山水如畫,但樸趾源一番話卻別有深意。在他看來文藝創作一定要以客觀現實為基礎,繪畫作品的產生是審美主體看到審美客體后經過加工產生的。如果山水真如畫,就顛倒了主客體之間的地位,所以他才說“似是而非似”,同時運用修辭時要注重語言上的嚴謹性,萬不可在不相關的事物上濫用比喻,否則就會造成“淡菜似龍眼”這樣的笑話。這一席話,反映了樸趾源的唯物主義文藝觀,在當時實屬是一種進步的思想。
二、施教化感人心的樂論觀
《熱河日記》作為燕行錄文學之所以能閎中肆外,正是體現了作者樸趾源書通二酉的文學素養。除書畫文論外,在對樂論的理解上也頗有見地。《熱河日記》中有關樂論的紀文主要集中在《忘羊錄》中,《忘羊錄》詳細記載了樸趾源與友人王民皞,尹嘉銓從修業齋閱視樂器后,尹公蒸全羊款待友人,然而三人論說樂論一時忘情,竟忘記觀餉的趣事。談及“樂”是否有所述的問題時,樸趾源和王民皞有這樣一段論述:“樂之體,寄乎詩。樂之用,寓乎禮。夫以言語教人者,其物情矯。以文字教人者,其天機淺。夫樂者也,其感人速而不迫,顯而不露,深而不幽,婉而能毅,直而能曲。俯仰感慨,欷歔懇切。其入人之際,悚然以懼,栗然以警,坦然以虛,迥然以思。是言語文字之外,別開難言之語,不字之文,崇高配天,卑下配地,屈伸配鬼神,循環配歲時。其潤物也,不借雨落之澤。其曉人也,不待日月之光。其鼓動也,不爭風霆之疾。其漸漬也,不效江河之浸。......而口之所吹,指之所彈,臂之所揚,腳之所玲,四端油然,七情汗然,是熟使之然哉?故人之四肢百體不言而喻者,此之謂也。”[3]
在這段論述中,樸趾源闡明了“樂”的存在方式,即依托詩而存在。詩用于施政教,感人心。正如在對建筑與文論的對比中,樸趾源發現“言不盡意”“物情矯”“天機淺”。這時,音樂就發揮了它的優勢,能感人于無形之中。音樂有獨特的美感和感化人心的功能,是“不字之文”,徜徉于天地之間,音樂有自己的節奏韻律。人處在其中,可以將自我化于無形中,只留下情感與音樂共鳴,這種奇妙的感覺是不言而喻的,禪宗“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與此殊途同歸。但音樂也絕非水中月鏡中花,樂的體用,就是詩和禮。詩和樂是不分的,早在《尚書·舜典》中就有:“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禮記·樂記》:“情動于中,故形于聲。”樂和詩一樣,有其實用價值,可以言志可以表情。樸趾源這里所提及,道出了音樂的審美屬性,接著他又談道:“故五音者,聲之文理也;六律者,聲之志意也;異體而同歸者,聲之德行也。純一無雜……故圣人獨留此不著之書,使人自得之,上者知德,下者知音,是乃圣人繼往開來之意也。”[4]
五音六律都體現著音樂的深層靈魂,體悟的層次取決于人的心境造化,并無明確的標準。只要能起到教化人心的作用,就是圣人的目的。因此,音樂本身的實質作用也表露于此。
論及律的古今異同,樸趾源和友人提到了“風”這一問題:
“果是一谷之風,有歷、和、猋,冷之不同,曉、夜、朝、書之變焉,此其腔曲之所以情變聽移,隨時聳沮,而始有古今之異、正奸之別爾。”[5]
“幾之神而用之妙,風動而光被之,鼓舞于不知不覺中,其功化之速。”[6]
樸趾源多次提及的風,就是音樂的藝術個性,不同地區不同時代的音樂各有特點,它能于“不知不覺”中塑造這一地區這一時代的民族性格,也深受時代的影響。他辯證地認為,在音樂的普遍特點下,也有特殊的風格。鄭衛之音,就是受當時的民俗和人們性格的影響,可見音樂與民族性格的塑造也有關聯。
但樸趾源認為,“風”形成之后能夠隨著客觀環境而有所變化,天地萬物“盈虧消長”“孤虛旺相”,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一個民族的文藝要復興,不斷的與時創新是非常重要的。
《熱河日記》作為一部燕行游記,記錄樸趾源一行途中所見所聞,看似內容紛繁,實則全書無不包含著作者的文藝見地。樸趾源的文藝觀點,對當時朝鮮文學藝術追求華而不實之風有一定的警醒和糾正的作用[7]。在他看來:書法臨摹不切入真跡未可得其真傳,描摹山水不見真景怎能稱之丹青妙手?為文者更甚,無痛呻吟矯揉造作之流更為樸趾源稱為下品。即便作為不可簡單言喻的音樂,也寄托著美的意味。可見《熱河日記》中不僅是燕行文學史上的一顆明珠,也為朝鮮古代文藝發展指明了一條能長足發展獨具民族主體性的道路。
參考文獻
[1]樸趾源著,朱瑞平點校.熱河日記[M].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1997:85.
[2][3][4][5][6]樸趾源著,朱瑞平點校.熱河日記[M].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1997:92,207,208,194,204.
[7]韋旭升.朝鮮文學史[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6:3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