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健
一個港口,許多國家只需要一個港口,他們的生活就可能發生極大的改變。
從人類學會了造船之后,航運就成為一種非常便捷的交通方式。借助水流和風力,實在無奈的情況下還有槳櫓可用,雖然也可能面臨風暴、激流險灘和暗礁,但是在多數時候比使用畜力跋山涉水要有效率得多。另外,一次運送的貨物量,也不是陸地商隊可比的,陸地上的駱駝或者騾馬都需要休息,而航船上水手輪班就能確保航行晝夜不停。
更重要的是,在古代沒有雷達的情況下,茫茫大海航船出港,要想攔截是很困難的,偏偏這個地球上70%以上的面積都是被水域覆蓋的,江河通海是常態,航船只要躲過風暴和險灘就可以到達許多國家和地方。如果在陸地上長距離行走,商旅總是要不可避免地跨越數個國家,面臨多道稅收關卡和出沒無常的劫掠者。
因此,航行和貿易就是天生的一對“夫妻”。貿易對于一個國家和民族來說,幾乎就是社會發展的主推進器。貿易,讓分布在不同地區的人群可以互通有無、互補供需,因此會成為財富的源泉。同時貿易的需求,反過來又會促使人思考如何提高生產效率,如何提高交通工具的效率和安全性,等等。時至今日,任何一個像樣的港口周圍都是經濟較為繁榮的地帶,而以經濟實力為基礎又可以較為便利地建立起來強大的軍事力量,進而成為具有巨大政治影響力的國家。
如果我們翻看人類歷史,就可以知道上述所言非虛。
世界幾大文明的起源地中,兩河流域文明和尼羅河文明出現的比較早,但是當時造船技術尚不發達,文明之間的溝通只能依靠陸上交通,所以埃及始終難以走出尼羅河三角洲地區。巴比倫王國盡管興盛一時,其文明影響也有限。腓尼基人因為航海技術先進,盡管先后受到了埃及和巴比倫的壓制,但是因為掌握了東地中海的商業貿易,最終在北非建立了強大的迦太基帝國。
同樣,破碎的地形使得古希臘一眾城邦成為航海民族,也正是因為航海的刺激和貿易帶來的財富支持,古希臘在天文、數學等方面取得了驚人的成就。
后來的羅馬也正是繼承了希臘的航海技術,在三次布匿戰爭中打敗了迦太基控制了整個地中海的貿易,最終成為一方霸主。發達的商品經濟讓羅馬不但繼承并且發展了古希臘的自然科學,而且在工程應用方面大放異彩,尤其是在法律和政治方面留下的遺產對今天的世界影響甚深。
即便是后來日耳曼人的入侵造成文明倒退,歐洲淪入“黑暗的中世紀”,但因為貿易與財富的關系,航海仍然是具有極大魅力的。很快,來自苦寒北歐的維京人憑著高超的造船技藝,讓歐洲大地品嘗了他們龍頭船和戰斧的厲害,當然了,維京人航行的目的除了劫掠和占領適合農耕的土地之外,他們同樣是追求能帶來巨大財富的貿易權利,一邊探索獲取毛皮和金銀的土地,另一邊追求絲綢和葡萄酒,貿易路線甚至從北歐通過伏爾加河、經過黑海和里海直抵巴格達。
維京人之后,北方的波羅的海出現“漢薩同盟”這種城市為貿易而組成的經濟政治聯盟,因為掌控了貿易各個城市迅速擺脫封建領主的控制。南方意大利的城邦同樣是得益于掌控地中海通向東方的貿易線路,支撐起來一支龐大的艦隊和雇傭軍,從而在歐洲那些強大的國王和公爵面前自立無憂。當然,還有一筆筆財富支撐起來了文藝復興,科學、醫學和工程學等也在這一時期發展起來。

大航海時代的到來使世界貿易活躍繁榮,商品經濟更為發達。
貿易能帶來財富,即便是那些封建君主們也要為之心動,所以,當意大利城邦壟斷航運的日子結束,文藝復興時期科學的進步讓原本被偏處一隅的葡萄牙和西班牙視為畏途的大洋,可能成為坦途。葡萄牙“航海家”亨利王子支持達伽馬航行到了印度,西班牙女王伊莎貝拉剛剛統一西班牙就資助哥倫布開啟了美洲探險,大航海時代就此開啟,人類社會進入了新時代。
在東方的中國,華夏族,這個發源于黃河流域的小部落,在大平原上經過了3000多年的征戰,最終成了一個大帝國,盡管王朝更迭、游牧民族入侵,但是沒有出現羅馬那種文明中斷。因為這個不同于歐洲的歷史脈絡,中華文明有著強烈的農耕色彩,而且商品經濟始終不發達。盡管如此,宋元時代因為航海貿易帶來的利潤也逐漸滲入了我們的基因。
明朝初期,不論朱元璋怎么精妙地設計一整套制度、試圖將社會推回到純凈的農耕時代,貿易的好處也總是在激發航海的沖動。盡管為此東亞的貿易扭曲成了“朝貢”模式,甚至引發了倭寇猖獗的問題,但是最終明朝皇帝還是無力與大勢相抗,不得不走向“隆慶開海”。后來的滿清承襲明制的時候,最開始也試圖重復“海禁”政策,可最終還是要向現實低頭。
可是,這幾番反復讓中國錯過了一個重要的歷史機會——工業化。
大航海時代,葡萄牙和西班牙作為“先吃螃蟹的人”,憑借先進科技優勢,以很少的軍事投入就構建起來了一個龐大的殖民帝國。也就是這個殖民帝國,把他們帶上了歷史的歧途。
前面提到了,航海是擴大貿易的必需手段,但是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在航海和貿易中發現,相對于先進的歐洲文明,他們所到的非洲、美洲以及部分亞洲地區遠遠落后于他們,征服這些地方毫不費力。于是乎,他們的殖民帝國盡管也還進行貿易,但很快掠奪成了主流,輕松得來的財富讓他們忘乎所以。
也許還有一個因素,讓他們更傾向于如此。葡萄牙在歐洲可謂地狹人寡,境內多山物產貧乏,西班牙境況略好但也有限,因此,他們本土與殖民地之間無法用貿易建立緊密的經濟聯系,可移民的人口也頗為有限。
貿易帶來的利潤也許沒有讓西葡兩國立即發生深刻的變化,但是他們的歐洲競爭者們絕非如此。眼紅這兩國大發橫財,很快英、荷、法等國就緊隨其后,而這些國家的土地和人口決定了他們為了摒除競爭對手可以投入更多的人力去控制殖民地攫取資源,再在本土發展手工業生產出更多的商品去滿足自己殖民地的需求,讓殖民地和宗主國之間緊緊地用貿易捆在一起。這個模式相較于西葡兩國的做法顯然更加成功,更重要的是,手工業的發展和廣大殖民地市場的出現極大地刺激了技術革命,最終使這些國家率先邁入了工業化的大門。
進入工業化后,貿易就不僅僅是意外橫財或者滿足一些消費需求這么簡單了,而成了決定一個國家在這個世界上地位的重要衡量指標。如果沒有港口,上述問題顯然就要困難得多了,因此我們看到“出海口”成了關鍵詞之一。
給這個說法做了最好注腳的,不用多說大家也知道——彼得大帝。
當他接手俄羅斯的時候,盡管領土和人口在歐洲已經是首屈一指了,可歐洲國家基本將俄羅斯視為一個半開化的偏邦小國。彼得敏銳地發現,俄羅斯如果想真的強大起來,僅僅依靠農奴莊園經濟是沒有希望的,俄羅斯必須學習西方國家大力發展貿易和商業,以此帶動手工業等,這樣國家才可能有更多的稅收,滿足建設需求和武裝軍隊的花費。
于是,他向南發動俄土戰爭奪取亞速海的港口,此舉盡管成功了,但是亞速海實際上不過是黑海的一個海灣而已,甚至可以說黑海本身也不過是一個基本封閉的海灣,唯一的出口控制在奧斯曼土耳其手中。因此,俄羅斯雖然有了港口,但是并非真的出海口。

漫步在瑞典的馬爾默旋轉大廈,可以遠眺厄勒海峽與對岸丹麥的哥本哈根。
那么向北,彼得利用歐洲30年戰爭的后遺癥拼組了一個“北方同盟”,發動了對瑞典的戰爭,盡管有納爾瓦戰役這種慘敗,但彼得百折不撓地繼續向著海洋進軍并最終奪取了因格里亞——涅瓦河口的一片沼澤地。夢寐以求的海濱終于到手,彼得立即修筑了彼得保羅要塞并且駐守重兵,而后又大規模排干沼澤擴建為城市——圣彼得堡,這一切的代價無疑是極其巨大的,但是也是值得的。
9年之后,俄羅斯把首都遷到這里,隨后200年的時間里圣彼得堡一直都是俄羅斯的首都,也是俄羅斯“一扇向西方敞開的窗口”,大量滿載俄羅斯出產的谷物、皮毛和礦產的航船從此啟航前往歐洲國家,帶回了滾滾的金錢、科技和高價雇傭來的各行各業人才。盡管彼得在遷都后十幾年就去世了,他的一生最大的擴張也不過就這么多,但是俄國從這里走上了快速發展的道路,彼得也成為第一個在自己帝號里加上了“偉大”的沙皇。
盡管圣彼得堡相對于南方的黑海開放性好得多,但是波羅的海同樣存在一定的半封閉性,追求真正通向世界的“出海口”就成了彼得之后歷任沙皇擴張的目標,奈何直到強大如蘇聯的時代,這個目標還是個夢想。
一個出海口讓俄羅斯發生如此天翻地覆的變化,這除了航運帶來的貿易便利之外,跟前面說過的國家體量密切相關。如果貿易興盛而這個國家的產業卻無可拉動,國家的地位變化也不會那么顯著,極端的情況下反而可能給自己招來禍害。
比如,當年鐵托元帥在的里雅斯特問題上的機巧和強硬,使今天的斯洛文尼亞有了個科佩爾港,這港口不但為斯洛文尼亞自己的產業服務,同時還容納了大量來往奧地利和捷克的過境貨物。科佩爾港帶來的滾滾財源在斯洛文尼亞的經濟結構中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斯洛文尼亞已經加入歐盟并且榮升發達國家,但是其國家體量決定了它不可能重演彼得大帝的故事。
同為南斯拉夫“碎片”之一的波黑,盡管跟克羅地亞協商后確保了自己有個出海口——涅姆港,可是惡劣的水文條件,外加波黑本國產業結構問題,這個港口除了在旅游業方面起到一點作用之外,其他作用乏善可陳。
比較有趣的是伊拉克,別看只有短短的幾十公里海岸線,沒啥適合建港口的地方,可是在這里入海的阿拉伯河水文條件不錯,所以河上的法奧港充當海運樞紐倒也沒太大障礙,伊拉克作為產油大戶主要的石油出口都依靠這里,兩伊戰爭前伊拉克的國民生活水平也迅速向發達國家靠攏過。如果丟掉這點海岸線,整個國家經濟肯定不堪設想。
說到比較極端的例子,就必須提及一種特殊的出海口——兩大運河。埃及的蘇伊士運河和中美洲的巴拿馬運河,作為連通兩洋的交通要沖,發達的航運業確實給當地帶來了可觀的經濟利益,但是因為本國社會和經濟結構問題,航運的發達沒有讓貿易同步興盛起來,更沒有很好地帶動當地的產業,相反還招來了侵略者的貪婪黑手。
埃及被英國殖民過,甚至戰后民族解放運動風起云涌的時候,英國為了保持對蘇伊士運河的控制還聯合法國和以色列發動了入侵戰爭——第二次中東戰爭。所幸的是,當時特殊的國際環境和時任埃及總統納賽爾有效地組織埃及軍民進行抵抗,讓埃及幸免于難。
至于巴拿馬,也沒有逃過美國在運河區近百年的殖民。
對比這些正反兩方面的例子,我們不難看出,港口尤其是通向海洋的港口對于人類社會的意義從來都是不容置疑的,但如果一個國家想只憑著港口帶來的貿易就過得安穩富足,也是不可能的。打開并用好出海口這扇通向繁榮富足之門,需要這個民族具有能走得出去的體魄。
(責編:栗月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