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蓉蓉
提要:五一廣場東漢簡牘中包括大量的獄治文書。綴合之后,簡2010CWJ1③:201-2+2010CWJ1③:261-18為“君教”類文書,記載了臨湘縣陽馬亭長種殺官一事,簡2010CWJ1①:110為一枚木兩行,內容同樣事涉該案。兩處釋文呈現了陽馬亭長種殺官一事的前后案情。從文書行政過程來看,兩份文書分別屬于不同的行政環節。在這一治獄過程中,臨湘縣賊曹、獄的職能既有相通之處,亦有所差異。東漢時期,縣廷諸曹功能逐漸突顯,在這一趨勢下,賊曹部分分割獄的治獄功能,在縣廷訴訟中發揮重要的作用。與此同時,獄逐漸以議罪、收監為主要職能,且只有在臨時派遣時參與案件的調查活動。臨湘縣這一治獄制度的變化是地方訴訟制度變化的一個方面,與漢魏時期地方制度的變革也有密切聯系。
關鍵詞:東漢;治獄制度;賊曹;五一廣場東漢簡牘
DOI:10.16758/j.cnki.1004-9371-2020.04.006
五一廣場東漢簡牘包括較多的“君教”類文書簡牘,其上端多以大字墨書“君教諾”,下端記載文書內容,簡牘形制、書式迥然有別,在刊布之初備受關注與討論。“君教”文書是縣廷內部決議的文本,從中可見臨湘縣收到轄鄉、亭等文書之后,縣令、丞、主管曹史及其他佐吏在地方行政中各負不同權責。決議之后,“君教”類文書需被付諸執行,目前學界對這一執行過程的討論,主要附著于對若干“君教”文書的分析之中。值得注意的是,“君教”類文書需要責任官吏逐層施行,批復文書的內容涉及不同的分工與部署,但因涉事吏員熟諳慣例,“君教”文書往往言辭簡賅,無需明文具體流程,擬近于程式,其具體施行過程遠比批復意見復雜,僅僅依據“君教”文書內容或不足以窺探執行程序的全貌。故考察其實際執行過程,不應僅限于對“君教”文書本身的解讀。
同時,五一廣場東漢簡牘多屬于臨湘縣賊曹的付受文書,形式較單一。賊曹已付文書理應不在其中,這對完整揭橥臨湘縣行政過程難免有所窒礙。學界討論東漢縣廷行政機制,往往參見西北漢簡、走馬樓吳簡所見西漢、東吳縣制,借以補充闡釋五一廣場東漢簡牘中“君教”類文書的具體行政過程,闡述視野宏觀。
五一廣場東漢簡牘2010CWJ1③:261-18簡牘是一枚“君教”文書,綴合之后,釋文呈現了“亭長種殺官”一案的獄治內容。2010CWJ1①:110同樣事涉該案。在前人研究基礎上,以個案研究切入,勾連兩簡的關聯性,可以揭橥“君教”文書的下行環節,并可比較東漢地方治獄過程中賊曹、獄的具體功能,增進對東漢地方訴訟制度的認識。同時,這也能為反思漢魏時期地方訴訟制度的變化提供一個視角。文辭草創,望就教于方家。
2010年6月至8月,湖南省長沙市考古研究所發掘了編號為1號的窖址。經長沙市考古研究所、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中國文化遺產研究院與湖南大學岳麓書院合作整理,簡牘總數約為六千八百六十二枚。其中簡2010CWJ1③:261-18是一枚“君教”類文書簡牘,雖有殘損,但經綴合之后,可復原其全貌。
從已公布《長沙五一廣場東漢簡牘》第1、2卷看,簡2010CWJl③:201-2、2010CWJ1③:261-18內容互相關聯,應可左右綴合。
2010CWJ1③:201-2為木牘,右邊殘去,其殘留釋文如下:
附圖:2010CWJ1③:20l-2+2010CWJ1③:261-18簡(掃描圖版、彩色圖版)
君教若
刺遣當言府復白
延平元年九月甘八日壬寅白木牘長22.9厘米,寬2.4厘米。從圖版看,第一欄“君教若”三字右邊殘去,但是根據已有書式,此處已直接補釋出相應文字,“君教若”三字為重墨書寫,屬于變形畫押。“刺”,用于對上級匯報備查的實錄文書。“刺遣當言府復白”,疑指臨湘縣核實案情之后,還需上報長沙郡。木牘左下角記“延平元年九月廿八日壬寅白”,為該木牘的書寫日期,延平元年為公元106年。
簡2010CWJ1③:261-18釋文如下:
兼左賊史英助史壽白陽馬 亭長種言掩捕小盜男
君教若 子劉郎所有奴吉官=以予刺 種=以所持刀斫官創三所官
以格辜物故吉捕得系亭丞 優兼掾重議屬功曹辟(?)
行丞事兼賊曹掾史各一人 迎取吉并診官死得吏便
木牘長22.9厘米,寬3.4厘米。從圖版看,該木牘左邊殘去。牘面分上、中、下三欄書寫,第一欄文字左半部分殘去,與簡2010CWJ1③:201-2同理,整理者根據書式補釋為“君教諾”。第二、三欄記載了種在逮捕過程中,殺死劉郎奴官一事,中問留有編繩位置。
兼左賊史,即兼左賊曹史;助史,此處指兼左部賊史之佐助小史,“兼”,或“助”,有臨時變動的性質,屬兼官。英、壽皆為人名。陽馬亭,亭名,同名還可參見簡2010CWJ1③:202-7、2010CWJ1③:232、2010CWJl③:263-108等。此處陽馬亭長名為種。掩捕,指乘其不備而抓捕,《漢書·韓信傳》載:“于是上使使掩捕梁王,囚之洛陽。”《后漢書·孔融列傳》:“后事泄,國相以下,密就掩捕,儉得脫走,遂并收襃、融送獄。”小盜,疑指危害程度較小的盜竊活動。《后漢書·光武帝紀》:“莽末,天下連歲災蝗,寇盜鋒起。地皇三年,南陽荒饑,諸家賓客多為小盜。”。簡2010CWJ1③:263-4、2010CWJ1③:263-5所載由氏兄弟殺人、盜竊案中,“小盜”指由肉,釋文載其“復盜充丘男子唐為舍”,與“殺人賊”由并并書,知為犯罪行為之一。吉、官皆為男子劉郎的私人奴仆名。所,量詞,此處用以計算創傷數量,以描述受傷的程度。《封診式·賊死》簡56、57:“某頭左角刃疳一所,北(背)二所,皆從(縱)頭北(背),袤各四寸,相耎,廣各一寸。”簡58:“其襦北(背)直痏者,以刃央(決)二所,痣(應)痏。”“所”均指身體所受創傷的數量。“辜”,古代法律用語,也用作為“保辜”或“辜限”的省寫,是對傷害罪適用的在傷害行為實施以后需要經過一定時間再確定傷害后果的規定。秦漢時期辜限一般為20天。《二年律令·賊律》簡24:“斗傷人,而以傷辜二旬中死,為殺人。”優,臨湘縣丞名。重,為代行掾職務的人員。“議”指提出方案、意見。“屬”通假“囑”,囑托。“診”指調查。
從整體看,簡2010CWJ1③:201-2與簡2010CWJ1③:261-18長度差異微小,材質、書式均十分相近。綴合之后,釋文部分“君教若”為大字體書寫,筆勢銜接明顯;第二欄內容亦可左右連讀,茬口契合(參見附圖),將二者綴合在一起應是無誤的。
綴合之后,可將全部釋文全重新句讀如下:
兼左賊史英、助史壽白:陽馬亭長種言:掩捕小盜男
子劉郎所有奴吉、官,官以矛刺種,種以所持刀斫官,創三所,官
君教若 以格辜物故,吉捕得系亭。丞優、兼掾重議,屬功曹辟
行丞事,兼賊曹掾、史各一人迎取吉,并診官死,得,吏便
刺遣當言府,復白。
延平元年九月廿八日壬寅白
綴合之后,上舉“君教”文書展現出臨湘縣賊曹接收并遞交文書的基本流程:陽馬亭長種上書賊曹,隨后由兼左賊史英、助史壽轉交縣令,以請示處理意見;也交代了基本案情:陽馬亭長種在追捕吉、官時,與二人發生打斗,致使官被砍傷,因傷情較重,官于辜期內死亡。因對案情認識尚未明晰,縣丞另派遣吏員前往診查吉、官具體情況。結合以上兩點可推測,這一文書目的或旨在論定陽馬亭長種的行為是否應受到相應處罰。
其中,兼左賊史英、助史壽亦采用“白”的形式,上報臨湘縣丞優,延平元年九月廿八日壬寅為上報時間,而臨湘縣丞責令調查人員及時匯報調查結果,同樣要求“復白”。這里“白”作為文書的一種,是縣內長官和在空間上與其相鄰的直屬官吏溝通意見的常用方式,對此已有相關研究。決策之后,“君教”文書將如何被付諸行動?探討這一問題,從行政力而言,意味著明確負責吏員的權責;從文書角度而言,則包括厘析“君教”文書形式的演變以及流轉過程。在已有研究成果的基礎上,下文將逐一試作闡述。
(一)20IOCWJ1①:110釋文疏證
根據簡2010CWJ1③:201-2+2010CWJ1③:261-18釋文可知,臨湘縣丞優收到由兼左賊史英、助史壽所轉遞的文書,隨即決定重新審議,并派遣指定吏員前往調查涉案人吉、官的具體情況。而五一廣場東漢簡牘出自于井窖,堆積盛放,大多散亂無序,兩簡雖可綴合,但對具體涉事環節敘述簡略,仍難以完整復原實際執行過程。所幸簡牘2010CWJ1①:110所載與“亭長種殺官”一案相關,因此可作為下文的切入點。首先迻錄該簡釋文如下:
延平元年十月乙巳朔八日 壬子兼獄史封行丞事 永叩頭死罪敢言之
謹移案診男子劉郎大奴 官為亭長董種所格殺 爰書象人一讀
本簡為爰書呈文,居文件之首,其后當有爰書的具體內容與之編連。“延平元年十月八日”為匯報時間,簡2010CWJ1③:201-2+2010CWJ1③:261-18載批復日期在同年九月二十八日,該年九月為大月,調查過程歷時十天。兼獄史,指兼任獄史之職,封為人名,其姓不可考。翻檢其相關記載,五一廣場東漢簡牘中與“封”相關的簡牘還見有:
1.1永元十四年六月庚午朔廿四日癸巳 長賴鄉嗇夫競助佐封 昌叩頭死罪敢言之
1.3復言綏并厚戎封陽 職事無狀惶恐叩頭 死罪死罪敢言之 2010CWJ1③:162例1.1中,封身份為長賴鄉嗇夫助佐,事在永元十四年(102年)六月。例1.2無紀年,其中存載“助史豫”,簡2010CWJQ③:174載永初二年(108年)兼右倉曹史名為謝豫,兩簡記事相差6年,有可能為同一人。若此,結合吏員升遷經歷,謝豫擔任某曹史封助史一職,經一段時間后右轉為史,知本簡紀年應在永初二年之前。根據文書書寫習慣,某史與本曹佐史多前后連寫,疑此處封可能為倉曹史。例1.3亦無紀年,具體情況待考,而陽馬亭長種一案事發在延平元年,與例1.2年代相近,疑本案中封尚守臨湘縣倉曹史一職。
行丞事,代行縣丞職事,永為人名,其姓亦不可考,亦無相關事例以佐證其本職。簡2010CWJ1③:201-2+2010CWJ1③:261-18載“屬功曹辟行丞事”,“辟”本有征用之意。簡文中永本職應署臨湘縣功曹,因受臨湘縣丞優指派代行其事。
謹移,呈文習語。案診,即調查案件,調查結果往往以爰書形式上報臨湘縣。象人,木俑,因其用木牘削制而成,故可稱“一牘”。簡2010CWJ1①:110為臨湘縣倉曹史封、功曹永分別代行獄史、丞事,受縣丞優派遣,前往調查后的匯報文書的標題用簡。
(二)“與旨教”文書所見治獄過程
臨湘縣倉曹、功曹受縣丞派遣,參與調查陽馬亭長種殺官案件,并寫成爰書,上報調查結果。經合議之后,縣丞優“屬功曹辟行丞事,兼賊曹掾、史各一人”,兼賊曹掾、史也在備遣之列,以協助調查官的傷情,已如上文所及。但應注意到,簡2010CWJ1①:110記載調查結果匯報人員為“兼獄史封、行丞事永”,不再包括兼賊曹掾、史二人,額外增加獄史一人。對此需要做進一步解釋。
常制,兩漢時期各郡、縣置賊曹,主盜賊之事,此處指臨湘縣賊曹。在已公布的五一廣場東漢簡牘中有較多發往賊曹的文書,如:
2.1外部賊曹掾良叩頭死罪
外部賊曹掾,典籍無相關記載,縣諸曹一般均設掾、史,根據名稱,疑外部賊曹掾為賊曹外派之吏,屬賊曹。結合東漢時期廷掾外派化的趨勢,這一推測不為孤立。此處外部賊曹掾應受賊曹遣派,外出調查案情。且例2.1為外部賊曹掾上傳賊曹的文書,這也與“白”的文書為機構內部文書的性質暗合。“假期”即延期,“五一廣場東漢簡牘中其余記載如:
2.2.1亭部皆不問旦不敢上爰 書董付良錢時無證左請 且適董獄牢監愿假期
例2.2.1所見,因尚未逐捕柊,無法拷問,負責官吏請求延長辦案期限。例2.2.2簡牘殘斷,內容與失火相關,或與例2.2屬于同一冊書用簡。例2.2.3為兼左部賊捕掾馮因無法按期抓捕殺人賊,故請求延長期限的冊書標題,應屬于“假期解書”。同理,例2.2是兼左部賊捕掾則因尚未結束負責案件的調查,請求延期的冊書標題用簡,其中“八月廿七日”筆跡與其他內容有別,為文書簽收日期。
例2.3為桑鄉賊捕掾珍拷問境內女子訟事的上報文書,結合標題結尾處標注,知五月廿一日由臨湘縣丞簽收該文書;例2.3涉及調查結果,同樣應上報縣廷。兩例皆反映出兩份文書最終并非發往賊曹,因事關盜賊之事,需經賊曹轉交臨湘縣廷,這也與“君教”文書皆由賊曹吏員轉述的書寫格式相合。反之,經縣廷合議之后,文書亦需賊曹下行至負責官吏。本案特殊之處在于,根據簡2010CWJ1③:201-2+2010CWJ1③:261-18批復內容,兼賊曹史、掾均需赴“診”陽馬亭長一事,但“復白”文書卻無二人署名。聯系到賊曹負責司法文書的轉交,事后調查爰書還需經賊曹,由賊曹史、掾制作為“君教”文書,一并轉交縣廷這一文書運行過程,兼行賊曹史、掾的參與事實應得到了縣廷默認,所以應無特別署名的必要。
如上,梳理之后,可將簡2010CWJ1③:201-2+2010CWJ1③:261-18批復意見的施行過程總結為:向縣令請示之后,縣丞優與掾某指派功曹永代行丞事,前往陽馬亭核查官、吉傷情及其他案件細節。賊曹人員亦參與其中,獄史也因受命而同行前往調查。經調查之后,封、永向賊曹遞交調查爰書,后被轉交至臨湘縣令、丞處。
相應地,從文書型態而言,賊曹史根據“君教”文書,制作下行文書,即“廷書”,他如官告、府告、記等。負責官吏在收到下傳文書后便可付諸執行。
陽馬亭長種格殺官一案反映出,臨湘縣賊曹負責接收鄉、亭及部賊捕掾上呈的訴訟文書、核查結果及延期申請等,以“君教”文書上奏縣廷,并且負責下傳縣廷批復意見及治獄結果。同時也突顯了賊曹的特殊性:可參與刑獄案件的前期調查工作。
本案中,與賊曹一并參與調查的還有縣丞、獄史。兩漢時期縣置縣丞,以佐縣令,與尉同稱長吏。縣廷接受訴訟,如認為需要拘捕與勘驗現場,則派遣縣丞或令史前往執行。本案中功曹永代行丞事參與調查,或即與此同理。其中丞優尚可親自簽名,據此知優尚在署,功曹永代行丞事,應是處于外出赴“診”的考慮。
獄史參與調查案件的記載多見于秦及漢初文獻。獄是監收嫌疑人和證人進行取證調查的地方。在具體流程中,令史可給事獄史事,最先聽取訴訟人供述,縣令則在判決階段才緩緩出現。根據《奏讞書》諸案例,秦及漢初縣丞與縣令并治獄事,也可上奏請讞。此外,獄史還涉及收人之事,如《二年律令·收律》簡179:“當收者,令獄史與官嗇夫、吏雜封之,上其物數縣廷,以臨計。”
秦及西漢初期縣丞、獄史一并治理獄事,皆為常制。東漢時期,縣丞、獄史并治的用例可參見五一廣場東漢簡牘2010CWJ1③:261-60:
3.1行丞事朗兼獄史尉
言男子龍孟殺鄧石爰書 九月廿日
2010CWJ1③:261-60
本簡記載郎行縣丞事、尉行獄史事,共同調查男子龍孟殺鄧石一案詳情,后制作爰書上報縣廷,疑此處郎、尉本職署縣某曹,因受縣丞派遣而外出調查。該簡形制與簡2010CWJ1①:110、2010CWJ1③:261-60相同,皆為爰書標題。同例還可參見“直符戶曹史盛舉劾文書”,加戶曹史盛在值班期問控訴,守丞皓、掾商、獄助史護共議定罪行:“以劾律爵咸(減)論,雄、俊、循、竟、趙耐為司寇,衣服如法,司空作,計其年。”
以臨湘縣為例,縣獄史可參與追捕、拷問、核實等,他而在陽馬亭長種殺官一案,賊曹也可參與調查案情。顯然,這一時期縣賊曹的職能已與獄史十分相近,若僅從治獄功能籠統比較,并不能明確區分彼此。下文結合臨湘縣廷訴訟制度的運行機制,試區別賊曹、獄史二者異同。
(一)賊曹的淵源與設置
賊曹,尚不見于秦,文獻所見西漢時期初設于丞相府,掌治盜賊之事。郡置賊曹,最早見于漢成帝時期,《漢書·薛宣傳》:“及日至休吏,賊曹掾張扶獨不肯休,坐曹治事。”時薛宣守左馮翊;同書《朱博傳》:“長吏自系書言府,賊曹掾史自白請至姑幕。事留不出。功曹諸掾即皆自白,復不出。”時朱博出任齊郡太守,兩處賊曹應為郡吏。縣置賊曹最早見于光武時期,《后漢書·輿服志》:“公卿以下至縣三百石長導從,置門下五吏、賊曹、督盜賊、功曹,皆帶劍,三車導;主簿、主記,兩車為從。”同書《百官志》:“尉曹主卒徒轉運事。賊曹主盜賊事。決曹主罪法事。兵曹主兵事。金曹主貨幣、鹽、鐵事。倉曹主倉谷事。黃閣主簿錄省眾事。”賊曹執掌縣內盜賊之事,這與五一廣場東漢簡牘所見情況一致。同時,東漢石刻資料亦存載賊曹內容,如《張景碑》載“賊曹”、《蒼頡廟碑》“門下賊曹”、《曹全碑》“門下賊曹”等,武氏前石室畫像題字亦有“門下賊曹”“賊曹車”。上述材料出土于各地,推測東漢時期賊曹應已逐漸普遍設于郡縣之中。
賊曹處縣廷諸曹之一,結合五一廣場東漢簡牘所見,臨湘縣賊曹分左、右二曹,屬吏如賊曹掾、史、兼史、助史等。另外,簡2010CWJ1①:77載:
外部賊曹掾應為賊曹外派之吏,屬賊曹。與上舉例2.1同理,例3.2為外部賊曹掾上奏賊曹的文書封檢,具體內容理應也與獄事相關。
三國時期,走馬樓吳簡獄事調查文書多載“被某機構書”之說,指接受到上級某機構的命令。其中“許迪割米案”載中賊曹掾陳曠核查許迪一案,“被曹敕,考實大男許迪,知斷用所賣官鹽米一百一十二斛六斗”,“被曹敕”指接到(上級)曹署的命令。呈文載“請以辭付本曹,據科治罪”,結合諸曹設置情沉可推知,經中賊曹掾陳曠上報后,此處“本曹”指賊曹,m中賊曹掾通過文書與賊曹溝通案情。
東漢時期公府同樣保留有賊曹。漢和帝時期何敞時署太尉府賊曹,史載“敞備數股肱,職典賊曹,故欲親至發所,以糾其變,而二府以為故事三公不與賊盜”。齊殤王子都鄉侯暢奔吊國喪,值竇憲執政,劉暢被刺死。何敞因備位賊曹,因此試圖上言考治案情。至三國、魏、晉、南北朝相國、諸大將軍亦置。西晉末,鎮東大將軍府賊曹長官為參軍。東晉末,分賊曹為長流賊曹、刑獄賊曹、城局賊曹,各置參軍。賊曹官員如掾屬、參軍亦省稱賊曹。
綜上,公府設賊曹雖已見于西漢中期,郡設賊曹較晚,縣賊曹的設立疑遲至東漢時期,或不早于西漢晚期。賊曹設有賊曹掾、史、兼史、助史,外部賊曹掾為外派吏職,因事而設,事畢裁撤。公府賊曹是否與此相同,尚需他文探討。
(二)臨湘縣的賊曹與獄
縣廷獄與賊曹皆因刑獄事務而設,二者既有相同之處,似又淵源有別,實際上這與東漢縣廷治獄制度的變化存在密切聯系。
值得注意的是,秦及西漢時期與獄并存的還有司空一職,也與刑獄之事相關。關于縣內司空與獄的關系,已有學者指出,西漢末期,縣司空掌管刑徒及勞動人員,獄作為附屬設置,設有獄司空,為諸官之一,負責囚禁未決囚。東漢時期,隨著縣諸曹功能的凸顯,司空逐漸專管獄囚和刑徒,獄功能性突出,司空轉附獄之下。實際上,縣廷中的令史正式與各縣屬機構的“官”合并,使得嗇夫成為曹掾,令史成為各曹之史,至東漢初期已逐漸形成縣下諸曹之格局。司空與獄的變化屬于這一轉變的一部分。
循此思路,縣內賊曹的出現也應與這一趨勢有關,比較賊曹、獄在臨湘縣治獄過程中所發揮的功能,有助于體現二者的異同。在五一廣場東漢簡牘中,與臨湘縣賊曹相關的職事有:
1、接收并上報臨湘縣轄鄉、亭的訴訟文書(簡2010CWJ1③:201-2+2010CWJ1③:261-18):
2、下傳臨湘縣令、丞批復意見(簡2010CWJ1③:201-2+2010CWJ1③:261-18);
3、接收并上報案件覆治結果(簡2010CWJ1③202-4+202-5、例2.2、2.3);
4、受命參與調查具體案情,并上報調查結果(20IOCWJ1①:110);
5、外派屬吏實地調查(例2.1、3.2)。
賊曹處于臨湘縣與轄鄉、亭吏之間,以文書溝通彼此,實際上已可參與臨湘縣案件的調查過程。且如上文所述,這一時期縣賊曹屬吏有賊曹掾、史、兼史、助史及外部賊曹掾,吏員設置完備。
東漢時期,臨湘縣獄的設置情況可參見以下記載:
例4.1簡殘斷,簡首書“君教諾”三字,知應屬“君教”類文書,為木兩行,與其他“君教”類木牘形制有別。“勑”指教勑。獄司空,知此時臨湘縣獄尚設司空。條,事條。例4.2為冊書用簡,據上下文知本案中普職為獄掾、董為獄書佐。例4.3中“牢檻”指負責看守犯人的官吏。例4.4簡殘斷,其中“作獄”不見于他處,但里耶秦簡載有“守囚”一事,具體指看守囚犯,多名為“牢司寇”,是由隸臣、城旦、舂(或白粲、隸臣)一類的刑徒來擔任司寇,并從事守囚的工作。疑此處“作獄”與此相仿,或為一種勞役。據已有釋文,元興元年(105年)正月某日,角承擔守囚的工作,后文涉及解械一事也與角為刑徒的身份自洽。綜上,臨湘縣獄已見吏員包括獄史、獄司空、牢檻、獄掾及書佐,獄內刑徒可承擔守囚工作。
與臨湘縣獄事相關的記載還有:
根據冊書大意例4.5記載了良因盜竊玉刀而被收監入獄。例4.6內容與逮捕充、福入獄一事相關。例4.7釋文筆跡濃淡有別,或許為二次書寫所致,其中徒作部分記錄了四十七名徒隸的勞作情況。結合里耶秦簡所見徒作簿籍書寫格式,本簡“十二月一日司空臧簿”應為簿籍標題。圖版最下方可補“弛刑三人”。徒隸包括弛刑、被臨時拘系者、復閉者等類別臧為司空人名,“守丞梁集與守嗇夫曼臧堅”同屬徒作簿籍。梁集、曼臧堅,均為人名負責監管上述囚徒。顯然,本簡司空應特指獄司空,掌治收監之地即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