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子洋

摘要:以南宋詞人陸游的詞《釵頭鳳·紅酥手》為歌詞而創作的藝術歌曲有數個版本,其中以作曲家戴于吾作曲的版本最具代表性。音樂旋律流暢動人、跌宕生韻。伴奏織體陰暗柔和、凄美悲切。
關鍵詞:陸游 ?戴于吾 ?古典詩詞藝術歌曲 ?《釵頭鳳》 ?音樂旋律 ?伴奏織體
中圖分類號:J605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 ? 文章編號:1008-3359(2020)17-0037-03
《釵頭鳳·紅酥手》是一首以詞人的愛情故事為題材的作品,短短六十字的詞作,言雖短,意卻長,用最高文學體裁樣式呈現出陸游那一段悲痛的愛情生活。
紅酥手,黃滕酒,滿城春色宮墻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陸游二十歲時,娶唐琬為妻,婚后伉儷情深,琴瑟和諧。然而不久,陸游即與妻子離異,其中的原因,有宋人記載到“放翁少時,二親教督甚嚴。初婚某氏,伉儷相得,二親恐其惰于學業,數譴婦。放翁不敢逆尊者意,與婦訣”。新婚夫妻恩愛有加乃人之常情,但其父母卻怕因此影響到陸游學業,再加兩人結婚多年無子,陸母逼迫陸游休妻。離異數年后兩人再次相遇于沈園,唐婉已做他人婦,此情此景不由使陸游感慨萬分,為感唐琬之情,寫下了千古流傳的《釵頭鳳·紅酥手》毫不掩飾地吐露了心中的苦悶與思念之情。陸唐的愛情悲劇與沈園題詞,引來后人的無數同情之淚與深深嘆息,作曲家戴于吾細致的研究了這首詞,創作了這首柔和、低沉與深情的古典詩詞藝術歌曲《釵頭鳳》。本文曲譜選自楊曙光編著的《中國古典詩詞藝術歌曲賞析與演唱》,該書已于2018年人民音樂出版社出版。本文將從音樂旋律與伴奏織體兩個方面對戴于吾譜曲的《釵頭鳳》進行分析。
一、音樂旋律流暢動人、跌宕生韻
《尚書·舜典》云:“詩言志,歌詠言”。藝術歌曲是流動的詩篇,旋律是藝術歌曲的靈魂。古典詩詞藝術歌曲的創作需要遵循一定的原則,但戴于吾作為新中國培養的第一代音樂人才,在作曲時力求探索與創新,在作品中展現出極高的藝術風格和美學追求。《釵頭鳳》雙調六十字,上下片各七仄韻,兩疊韻,兩部遞換,因此若要為該詞譜曲難度極大,需要相當的文學功底。作曲家戴于吾細致的研究了這首詞,創作了藝術歌曲《釵頭鳳》。戴于吾擅長針對詩詞特點和不同情感抒發的需要使旋律與歌詞緊密結合,這首樂曲與戴于吾其他古詩詞藝術歌曲一樣,有著濃厚的中國古典韻味。歌曲《釵頭鳳》以民族E羽六聲加變徵調式進行創作,以此來表現出作者的創作情感。在整體創作中,作者較多的運用了中國傳統作曲技法,但在和聲編配上也體現了一定的西方技巧功底,作者熟練地運用兩種技法,使詞曲達到高度契合。就曲式而言,《釵頭鳳》是多樂句帶尾聲的單二部曲式,曲式結構如下。
前奏以中強的力度開始音樂,鋼琴織體以琶音與和弦為主,沒有以一般樂曲使用原位和弦開始的方式進行創作,而是使用VI56和弦開始整首樂曲。前奏前幾小節素材來源基本相同,值得一提的是,作曲家在編配鋼琴伴奏時,基本避免使用IV級與VII級的音與和弦,這一做法類似于新中國成立初期對于“中國式和弦”探索應用。在前奏即將結束時,節奏不斷變得密集,并一直強調E羽調式的省略re、fa、si音的I級13和弦,也正是因為此類和弦,讓聽眾從聽覺上感受到濃厚的中國風,以較強的民族色彩引入人聲段落。
A段為方整句式,旋律發展為典型的中國式手法——起承轉合,9~10小節為旋律的“起”,11~12小節為“承”,13~14小節為“轉”,15~16小節為“合”,旋律發展呈小波浪式,起伏不大,級進發展,透出一絲凄婉與哀嘆。旋律較多在第13小節達到A段最高潮,在這之中的起承轉合各個內部都互有聯系,si音在旋律發展中有重要作用,例如旋律以si音開頭。A段和聲較為中國式,以E羽I級13和弦開始,第11小節出現了E羽六聲同宮調式的的重屬和弦(G:VII6/V),更像是短暫離調到A調上的I級和弦,使樂曲氣氛更加濃厚,在第16小節和聲離調到F調上的II56和弦上。詞句極具畫面的質感,用“紅”“黃”“柳”明示或暗示明艷的風景,與暗淡的情感色調形成對比,戴于吾用中強的力度,緩慢的節奏,平緩的旋律線條展現出即使一片紅花柳綠的春光,也無法照亮陸游悲戚蒼白的心靈世界。
A′段在音樂旋律上與A段內部互相聯系,也呈起承轉合發展,音與音之間起伏更大,出現了音的大跳,和聲也更為復雜與豐富,加以用弱起漸強的力度變化來控訴“東風”太過強勁,縱使再相愛也不得不分離的悲痛。在A′段起承轉合結束后,出現了7小節的補充句,歌詞對應的是:“錯錯錯”,使得該部分得到強調,從主音開始旋律下行,最后回到主音上結束,這六個“錯”字的旋律給人一種恍惚的游離之狀。倚音、頓音以及短時值休止符的使用,強調了作者遙想當年,只能感嘆錯錯錯的極復雜與痛苦的無奈之情。
B段為全曲的高潮段落,節拍變為1/4拍,使得這段旋律較為緊湊、鏗鏘有力,情緒層層緊扣,頗有中國戲劇的感覺。在55~66小節,和聲變得復雜,情緒變得更激烈,池閣美景,無心觀賞;山盟海誓,無處表達。旋律發展運用了自由模進的手法,將陸游心中的撕心裂肺的傷恨展現得淋漓盡致。B段末尾轉調到F調的V7和弦上進入尾聲。
尾聲也可細分為兩個部分,第一部分為68~70小節,為第二部分更激烈的情緒做準備。第二部分從全曲最高音漸慢地飄逸而下,和聲為bB調的V7和弦,感情在這里到達宣泄高潮。在第70小節,出現bB調VII7和弦,使旋律變得有色彩性,并推向第71小節的尾聲高潮,最后在第72小節回歸E羽調式,并在重屬和弦上落入最后的結束。
在古詩詞藝術歌曲《釵頭鳳》中,戴于吾用濃厚的中國風格來表達悲傷凄婉的歌詞情緒與意境,旋律充滿詩意與美感,體現出戴于吾豐富的藝術想象力與深厚的作曲功底。歌曲在旋律上多為級進,少量出現大幅度跳進的情況,呈現出柔和、深情、細膩和婉轉的特點,處處充滿了陰郁、低吟和惆悵的色彩,這一點與陸游在《釵頭鳳·紅酥手》中描寫的凄美愛情悲劇故事吻合。戴于吾將旋律與詞作內涵渾然一體動人,用心弦又符合詞章內容的旋律,道盡詞作背后的“情”。
二、鋼琴伴奏陰暗柔和、凄美悲切
“寓情于景、情景交融,是中國藝術家傳統的美學思想,也是他們浪漫主義精神的體現,作曲家充分地發揮了自己的想象力與創造性,成功地發揮了鋼琴的藝術表現力,使其從單純的伴奏功能中走出來,融入歌曲的情感,以豐富多樣的表現手法,渲染詩歌的意境,塑造動人的音樂形象”。戴于吾綜合使用和聲性和復調性織體寫作伴奏,或根據詞章的需要綜合使用兩種織體形式;或以和聲為主將歌曲的旋律根據音樂的需要放在伴奏中,以變化重復歌曲的旋律或和弦音型代替旋律等形式出現;或使用了復調性織體寫作,從不同側面來塑造音樂形象,豐富和完善音樂的表現力。
《釵頭鳳》的前奏用鋼琴模仿箏的音響,大量使用琶音,以達到陰暗、柔和的音響效果,用婉轉跌宕的旋律表現詩人凄楚、悲憤的心情,增加了傷感的氣氛。一路下行的音調也似乎預示著一個悲傷故事的開始。在第3小節的弱位還出現了一拍的波音,第6~8小節將同一和弦反復疊加,層層推進,把悲傷感推到高潮,但此處漸弱的記號,又恰如一聲聲嘆息,更增添了對過去美好愛情的眷念,刻畫出陸游心中的悵然與無奈,為歌曲的展開拉開序幕。樂曲前奏為后面凄美愛情故事的展開做鋪墊,好似那說故事前的回望遙想。
鋼琴伴奏在A段中以和弦、琶音織體為主,并且主要負責旋律填空,填補人聲長音部分,豐富旋律。A′段逐漸高潮,鋼琴伴奏織體變得復雜,和聲更為豐富,使得音樂更加豐滿,更加緊張。詞人更是用“東風”來象征母親,因此戴于吾在此處伴奏用到了中強的力度與人聲中弱的力度進行對比。第18小節與20小節都用到了三連音的伴奏型,第20小節還使用了支聲復調的手法,即和聲由歌曲旋律加花而來,襯托旋律,突出“惡”“薄”,加深對被迫分離的悲憤與愁苦的色彩。第21~25小節,下聲部是由主題旋律構成的固定音調,形成持續音聲部,上聲部依然為和弦音型,這樣的結合形式也具有復調因素,從側面寫出憂愁的情緒與離別之后的無限思念。第18~25小節左手伴奏好似采用希臘、拉丁古詩揚揚格的韻步,重復相同的音程或顫音伴奏,很好地強化了無奈、憤怒的強烈情感。第25~30小節作為補充句,伴奏模仿前奏部分伴奏織體與主題材料,在歌聲的長時值處,還加入了和弦外音,并延續采用前奏部分的織體形態,與歌聲形成互補、連貫的效果,為段落的轉換起到了很好的過渡作用,既是上句的回應與補充,又是下句的過渡。
B段的音樂開始變得越發緊湊,1/4拍的出現,使得音樂鏗鏘有力,似要將這段悲傷的愛情故事一字一句地道出,將這相思之切、眷念之深表達得擲地有聲。整個B段的鋼琴伴奏織體為簡潔而有力的和弦,在節奏上將柱式和弦與整小節休止有機安排在一起,均衡的伴奏貫穿后半段,這種音型的選擇,準確地表達了主人公濃烈的感情,為歌曲的情緒烘托作了很好的鋪墊。和聲在使用正格進行的同時,大量使用了三和弦加八度音的手法,增加了民族風格。
“在各層次節奏相同的伴奏織體中,由于節奏鮮明,對一些戲劇性的音樂情節有強烈的烘托效果”伴奏上聲部是與歌曲旋律相同的伴奏旋律聲部,這也使得歌唱聲部更為厚重有力。經過一小節無限延長的過渡句之后,歌曲進入尾聲部分,“山盟雖在,錦書難托”永遠的誓言還在,可是錦文書信再也難以交付,濃烈的感情傾瀉而出。第70小節和弦的分解形式與歌曲在節奏上形成疏密結合的互補,有效地增強了作品的感染力,為最后的情感宣泄作鋪墊。尾聲再次使用前奏伴奏音型,形成再現呼應的效果,尾聲是前奏的變化重復,對答似的前奏、補充、尾奏讓音樂氛圍貫穿始終。歌曲在結束處第76小節,伴奏的低音采用震音的形式,賦予一定的戲劇色彩,第77小節伴奏低聲部采用八度音程使音區下行,音域拓寬,與歌曲的旋律同時完滿結束在主音上。
戴于吾以傳統的民族調性思維為原則,并擅長運用富于變化的色彩性和聲語言捕捉作品中朦朧的詩意,這幾乎成為他個性化風格的重要因素之一;在本曲伴奏節奏型的設計上,他按照詩詞內容的需要和情緒的發展加以相應的變化,使音樂與人的情思宣泄有機地聯系起來,將詩人的無奈與憤怒的內心感情展露無遺。
總的來說,戴于吾作為新中國培養的第一代音樂人才,在作品中展現了極高的藝術風格和美學追求,《釵頭鳳》的旋律更是流暢動人、跌宕生韻。戴于吾按照詞作內容的需要和情緒的發展加以相應的變化,使音樂與人的情思宣泄有機地聯系起來,鋼琴伴奏陰暗柔和、凄美悲切。一別十年,物是人非,久別重逢,帶來的不是欣喜而是綿綿無絕期的悲痛,或許愛情永遠是塵世間最有吸引力的風景,讓人沉醉,惹人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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