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伊士之東》中的女性形象

彭自平 呂秀梅

毛姆戲劇《蘇伊士之東》主要刻畫了黛西、阿媽和西爾維婭三個女性形象。黛西雖美麗端莊，卻滿口謊言、偽善自私。身為歐亞混血兒，她也是一個在夾縫中求生之人。黛西的生母阿媽長相丑陋，唯利是圖，迷信無知，陰險狡詐。白人女性西爾維婭漂亮、正直，忠于愛情，具有強烈的女性意識，充當一個審判者的角色。對三位女性形象的刻畫反映出毛姆矛盾的女性觀和殖民思想。

《蘇伊士之東》是英國作家毛姆的戲劇之一。該劇的背景設置在北京，講述了歐亞混血兒黛西和三個男子的情感故事。當黛西決定嫁給深愛自己的英國男子亨利并來到其位于北京的公司時，她卻在此處遇到了相戀十年同時也是亨利兒時好友的昔日情人喬治，二人又燃起愛情火花。與此同時，黛西前夫程禮泰不擇手段想要奪回黛西，并與黛西生母阿媽合謀欲殺死亨利，卻誤傷了喬治。后來，喬治因無法忍受背叛好友亨利的愧疚感而舉槍自殺。黛西也因心灰意冷吞鴉片自盡。故事哀婉動人，讀完讓人感慨不已。本文試圖從女性主義及后殖民主義的角度解讀毛姆的《蘇伊士之東》，分析劇中的女性形象，從而探討毛姆矛盾的女性觀及殖民意識。

一、黛西

黛西是個美麗端莊的歐亞混血兒，父親是英國人（白種人），母親是中國人（黃種人）。她雖美麗端莊，卻滿口謊言、偽善自私，是一個在夾縫中求生之人。

（一）滿口謊言

黛西雖然是個美麗端莊的歐亞混血兒，卻是個滿口謊言的女人。戲劇一開始，三個白人男性就在討論歐亞混血兒的品性。喬治認為歐亞混血兒滿口謊言，從來不說真話，即便是他們想說真話也說不出來，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而諾克斯則認為他們就沒有嘗試過說真話。得知亨利要娶黛西為妻時，喬治對亨利說：“我親愛的老家伙，就我而言，就算你娶個黑人為妻我也不會介意。我不想你把事情弄糟（指娶歐亞混血兒黛西為妻）。”由此可見，喬治認為混血兒女性比黑人女性還低賤。

黛西嫁給了美國商人拉斯伯恩，丈夫故去之后，以拉斯伯恩夫人的身份遇見亨利，并欺騙亨利說自己的父親是名商人，已經去世了，母親也已不在人世。其實，黛西的父親是英國商人，母親還健在，就是她身邊的女仆。在英國時，她告訴他人說自己的母親是位中國公主，而實際上母親卻是一個骯臟丑陋的老太婆，并且會為了兩千美元把黛西賣給中國富商程禮泰。

黛西欺騙亨利說她從來沒有過快樂的婚姻。這是玩文字游戲。她結過婚，卻不是快樂的婚姻。在上海，她被賣與程禮泰，遇到了在新加坡經商的美國人拉斯伯恩，因憎恨程禮泰，與他私奔去了新加坡，同居了四年。在拉斯伯恩死后，母親經常嘮叨讓她回到程禮泰身邊，因為母親認為他有錢，應該好好利用一下。

總之，黛西滿口謊言，連年齡都是騙人的。她告訴亨利說自己現在22歲，實則27歲。

（二）偽善自私

黛西是個偽善自私的女人。黛西嫁給了崇拜自己的丈夫，住著漂亮的房子，有地位、有錢、受他人尊重，有著尊貴的身份，而她根本就不在乎亨利，與他認識六周便結婚了。她嫁給他，只是為了地位、財富、尊嚴和面子。擁有這些之后，她卻不滿足。黛西與程禮泰有著不堪的過往，現在還糾纏不清。她心里也還牽掛著喬治，與他私下往來。

黛西對愛情極其不信任，對感情也很自私。當黛西聽說喬治與西爾維婭訂婚時，幾近瘋狂，把喬治寫給她的所有信件給程禮泰讓他寄給亨利。她以為亨利知道一切后就會和她離婚，然后她就可以嫁給喬治了。當黛西得知喬治并未與西爾維婭訂婚之后，她謊稱程禮泰因不滿自己不從他，而打破箱子拿走了信件寄給了亨利。這反映出黛西虛偽做作，毫無擔當。

黛西為了情人謀殺親夫，為了占有情人、不讓情人離開，把情人給自己所寫的信件交由丈夫，說明她自私自利、占有欲強。當乞丐乞討時，每次黛西都會給一兩個銅板，并不是因為她樂善好施，而是怕乞丐會給她帶來厄運。這反映出黛西對他人的冷漠、虛偽及迷信。

（三）夾縫中求生之人

身為歐亞混血兒，黛西是一個生活在兩個世界夾縫中的女人。歐亞混血兒的身份非常尷尬，雖然他們很多人外表與歐洲人的差別極小，但是地位是完全不一樣的。歐亞混血女子甚至會被大慈大悲、心胸寬廣的女傳教士所不齒，意即混血兒為所有人所不齒。女傳教士認為，歐亞混血兒繼承了兩個民族所有的缺點，而一丁點優點也沒有繼承，他們整體上都是粗俗的、吵吵嚷嚷的，沒有教養。

黛西七歲時由父親送去英國上學，把她培養成一個英國淑女。她父親死后卻沒有給黛西留下分文，而是把所有遺產都給了英國的親戚。由此可見，父親根本就沒有把她當作女兒，當作他的繼承人。

因此，黛西一直努力求證自己的身份。她想方設法地嫁給白人男子，以期獲得與白人同等的地位與身份。可事與愿違，白種人根本不承認嫁給白種男性的非白種女性。亨利娶了歐亞混血兒黛西，也羞于去俱樂部，羞于與歐亞混血兒稱兄道弟。他雖然口口聲聲說愛黛西，卻以娶她為恥。黛西認為西爾維婭“樣樣都好，而我什么也不是。她擁有一切而我什么也沒有。不，我不喜歡她。但是我愿意傾盡世間所有成為她”。又如，劇中的川夫人是個白人女性，她嫁給了一個中國男子，就受到其他白人的排斥。無論是白人女子嫁給華人男子，還是白人男子娶了華人女子，或是帶有華人血統的女子，都會受到其他白人的排斥。

由此可見，毛姆對待跨國婚姻的態度是：他認為帶有東方血統的混血兒屬于東方人，這是當時人們的共識。不僅西方人把混血兒當作東方人，混血兒自己和東方人也是這樣認為的。 黛西對情人喬治告白說：“我將像一個中國女子那樣生活。我將是你的奴隸和玩物。我想逃離所有的歐洲人。畢竟，中國是我的出生之地，是我母親的祖國。中國充滿了我的整個身心。我討厭這些外國衣服。我對中國服裝的隨意和休閑充滿了特殊的渴望。”文明的樣貌并不能代表一個人的血統。混血兒雖然在外表上和西方非常相似，但是本質上仍然屬于東方人。黛西嫁給白種人實際上也是她身份求證的一種努力，旨在獲得與殖民者同等的地位。這無形之中也表明了黛西對自己“他者”地位的默認。

二、阿媽

阿媽是黛西的生母，在劇中扮演黛西的女仆。她長相丑陋，唯利是圖，迷信無知，陰險狡詐。

（一）唯利是圖

阿媽長相丑陋。她是個又瘦又小、滿臉皺紋的年邁中國老婦人。她穿著典型的中國長罩衫和褲子。光滑齊整的黑發上別著金發卡。當她發現別人注意到她時，她就諂媚地報以微笑。

阿媽唯利是圖，是個徹頭徹尾的拜金主義者。劇中對她偷拿金別針的描寫非常形象。當哈德羅·諾克斯和亨利·安德森談話時，她注意到了諾克斯的金別針，“她諂笑著，向兩位白人男性點頭哈腰，同時，小心謹慎地把手伸向別針，把它握在手里，然后悄悄地藏在衣袖里”。

阿媽見錢眼開，冷血無情。黛西被喬治送去長老會后，在里面受人欺凌。長老會的傳教士們嫉妒她年輕貌美，處處找她茬。只有一個人關心她，那就是她的母親。而她的母親并不是真正關心她，把她帶到上海后，以兩千美元的價格賣給了程禮泰。在生不如死時，黛西以為遇到了救星，卻剛脫離虎口，又入狼窩。黛西被賣給程禮泰之后，阿媽住在宜昌，只要黛西每月送東西給她，她就不會來煩她。阿媽把黛西當成賺錢的工具，她當初委身于黛西的父親也是出于金錢的目的。

（二）迷信無知

阿媽非常迷信。當亨利告訴黛西去重慶的決定時，黛西為此驚慌失措，害怕再也見不到喬治了。這時，阿媽與程禮泰合謀準備殺死亨利，黛西猶豫不決。阿媽讓黛西不必表態，而是去問菩薩（意即占卜），企圖尋求答案。阿媽對黛西說：“如果菩薩說是，我就和程禮泰商議;如果菩薩說否，我就罷手。你就去重慶，就再也見不到喬治了。”劇中詳細描述了阿媽占卜時的樣子。

阿媽愚昧無知。語言是一種社會現象，人們的階級出身、社會地位各異，接受的教育不同，從事的職業不同，再加上各自年齡、性別、民族等方面的差別，使用語言就會有差異。這就形成了語言的變異和變體。語言的變異和變體反映在語音、語調的差別上，反映到語法、詞匯的差別上，也反映到語言使用習慣的差別上。劇中，阿媽蹩腳的英語口語及錯誤的語法證明阿媽來自社會底層，受教育較少，文化水平低。阿媽總把“r”發成“l”的音，如“very”發為“velly”，“pretty”發成“pletty”，“want to”說成“wanchee”。有語法錯誤的句子比比皆是（多數缺乏謂語動詞），如“Why you not happy？”“What you want now？”“You no kill old amah”。阿媽吸食鴉片成癮，并教黛西也吸食鴉片，讓她感受吸完鴉片后的飄飄欲仙感，而不知道鴉片的危害。

（三）陰險狡詐

阿媽是個陰險狡詐的中國人。劇中有多個描述阿媽陰險狡詐的例子。例如，當阿媽決定與程禮泰合謀準備殺死亨利時，她偷偷地把亨利左輪手槍里的子彈卸了。她與程禮泰合謀，欺騙黛西說喬治將與西爾維婭訂婚，激怒善妒的黛西把喬治給她的情書交由程禮泰寄給亨利，促使喬治自殺身亡，利于程禮泰得到黛西。當刺殺亨利的人失敗被抓時，阿媽找機會割斷被綁疑犯的繩子，讓疑犯逃遠了再大聲喊叫抓疑犯。

阿媽受洗了五次，按說應該是個非常虔誠的基督徒，而她卻惡毒、見錢眼開，合謀欲謀殺亨利，完全違背仁慈、不貪財的基督教義。這是對教會莫大的諷刺。其實，阿媽受洗完全是為了自身利益考慮，因為她父親說成為基督徒是讓白人高看自己的關鍵。加入基督教會就把自己的命運和白人拴在一起，更能去討好比自己社會地位高的人。毛姆認為英國教會相互傾軋，非常虛偽，傳教士之間并不友愛，是一群偽君子。

三、西爾維婭

毛姆對劇中的白人女子西爾維婭充滿溢美之詞，認為她漂亮、正直、忠于愛情、具有強烈的女性意識，而且充當著審判者的角色。

首先，她是個非常漂亮、單純、健康和迷人的女孩。她穿著淺色的夏季連衣裙。她走起路來就像春天般充滿活力，讓人看著舒服。

其次，她是個正直、忠于愛情的女孩。西爾維婭在俱樂部遇到了亨利，并且非常喜歡他。她哥哥諾克斯告訴她說亨利的妻子黛西是個歐亞混血兒，人們不太喜歡黛西。西爾維婭非常生氣，認為這不太公平。她不能容忍歐洲人在東方擺臭架子，認為自己高人一等。她覺得歐亞混血兒和任何人一樣好。當哥哥去探望受傷的喬治時，她就跟著哥哥去見黛西。

當黛西以為喬治要與西爾維婭訂婚時，她就親手把喬治給自己寫的信交由程禮泰寄給亨利。得知此事后，喬治告訴黛西自己對她并無真愛，有的只是肉欲之愛。喬治覺得與黛西相愛會降低了自己的身份，不僅別人瞧不起他，他自己都會瞧不起自己。而西爾維婭是白人姑娘，喬治非常尊重她，認為愛過黛西之后的自己骯臟，不配再愛西爾維婭。由此可見，在殖民者的眼里，白人始終要優于其他人種，比其他人種更尊貴。

西爾維婭具有強烈的女性意識，而且充當著審判者的角色。劇中，斯托普福德夫人的丈夫雷吉·斯托普福德是個酒鬼，虐待妻子多年。后來，她愛上了一個法國男人安德烈·勒魯，她丈夫要和她離婚，人們也對她冷若冰霜。西爾維婭認為勒魯必須娶她，因為斯托普福德夫人是因為勒魯的緣故與丈夫離婚的。而喬治則認為如果勒魯是個英國人或是美國人，他理所當然會娶斯托普福德夫人。而勒魯有可能不會娶她，因為勒魯是個法國人。由此可見，作為白人的西爾維婭自恃高人一等，從先進的西方來到落后的東方，心理上的優越感不言而喻。對此，學者薩義德曾解釋說：“做‘白種人是一種自動確認的行為。你之所以成為‘白種人是因為你生來就是‘白種人;更重要的是，由于生來即‘受飲那杯圣水，在‘白種人的時代過著一種注定無法改變的生活，你幾乎沒有時間對起源、因果和歷史邏輯之類的問題進行自由思考。”

四、毛姆矛盾的女性觀及殖民思想

（一）矛盾的女性觀

毛姆有著矛盾的女性觀。他既討厭女性，又對某些女性充滿贊美之情，這在他許多作品中有所反映。毛姆對女性的贊美之情主要源于與他相戀八年的女友蘇·瓊斯，這也是小說《尋歡作樂》中女主角羅西的原型。毛姆向蘇求婚被拒，后來，蘇嫁給了伯爵之子。失去蘇，毛姆備受打擊。他把她寫進了《尋歡作樂》里。在《蘇伊士之東》里，毛姆對西爾維婭充滿了贊譽之情。

毛姆厭女情結主要源于他的妻子西里爾。他與妻子婚姻不幸福，感情不和。西里爾本是有夫之婦，和丈夫分居時有眾多的情人。而富有、時髦、單身的毛姆是她最滿意的一個。西里爾想方設法懷上了他的孩子，在女兒麗莎兩歲時，毛姆被迫娶了西里爾。這場無愛的婚姻簡直是場災難。毛姆厭女情結的另一個原因是他的同性戀傾向。他與兩任秘書杰拉德·哈克斯頓和艾倫·塞爾都有著曖昧關系。在劇中，毛姆的厭女情結體現在黛西和阿媽身上。黛西雖然美麗端莊，卻滿口謊言、偽善自私。毛姆筆下的阿媽也是個讓人厭惡的形象。她長相丑陋、性情古怪、唯利是圖、迷信無知、陰險狡詐，全身沒有一個優點。

（二）矛盾的殖民思想

毛姆矛盾的殖民思想主要體現在他對東方文化的態度上。一方面，真實的東方與想象中的東方不一致，西方文化中心和白人優越感不時地使其在作品中暴出傲慢與偏見;而另一方面，西方的文化危機又迫使毛姆在主體與客體、天國與現實、此岸與彼岸的二元對立中，把東方描繪成樂土一般的彼岸世界和解救西方文明的精神家園。

工業革命使西方國家迅速發展起來，給人們帶來了富裕和舒適的物質生活，但是人們對物質的單純追逐逐漸侵蝕了人們的精神領域。西方資本主義近代文明的弊端也一一暴露出來，給人們帶來難以彌補的精神創傷。因此，毛姆也像大多數對東方懷有美好情愫的英國人一樣，轉向文明生命力最為持久的東方文化尋求解決之道，以期尋覓到西方文化缺失的東西。

毛姆在踏上這塊土地時卻感到非常失望。在面對落后而原始的東方時，西方文化在毛姆身上打下的烙印使他對東方產生誤讀和歪曲。深深植根于毛姆內心之中的西方文化優越感令他只愿意遨游在對神奇東方想象的世界中，而完全拒絕接受真實的東方，并且對東方人不時流露出揶揄、歧視的神情。

五、結語

《蘇伊士之東》中主要刻畫了黛西、阿媽和西爾維婭三個女性形象。黛西雖美麗端莊，卻滿口謊言、偽善自私。身為歐亞混血兒，她也是一個在夾縫中求生之人。她雖然在外表上和西方人非常相似，從小接受的也是西方教育，但是本質上仍然屬于東方人，得不到其他白人的認可。為了身份求證，她努力嫁給白種人，希望獲得與殖民者同等的地位，但事與愿違，最終還是以悲劇收場。黛西的生母阿媽長相丑陋、唯利是圖、迷信無知、陰險狡詐，為了金錢可以出賣自己，甚至賣掉女兒。毛姆對東方人黛西和阿媽態度都是貶損、輕蔑的，反映出他的厭女傾向及殖民思想。而毛姆對白人西爾維婭贊譽有加，認為她漂亮、正直、忠于愛情、具有強烈的女性意識。但是，西爾維婭充當的是審判者的角色，這反映出毛姆身為西方人不自覺流露出來的種族優越感。

（曲靖師范學院外國語學院）

基金項目：本文是2018年度曲靖師范學院科研項目“毛姆戲劇《蘇伊士之東》研究”（項目編號：2018QN012）的階段性研究成果之一。

作者簡介：彭自平（1983-），女，四川內江人，碩士，講師，研究方向：英美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