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MSHIDI AHAMD ZUBAIR (愛德華)
國家的首要目的是實現安全,即確保國家在“叢林狀態”的國際社會中長久存在,主權和發展利益得到保障。為了實現這一崇高且最為基本的目的,國家必須動用其一切資源和能力應對來自于其它國家的競爭與挑戰,與此同時更要取得相對于其它國家的比較優勢。國際政治的常態就是不同體量的行為體為了實現這一基本目的而重復博弈的過程。
鑒于近期美朝會談、朝俄會談舉行的契機,尤其是6月30日,朝美兩國領導人在朝韓非軍事區舉行會面[1][本次會晤是朝鮮戰爭停戰66年之后,朝美兩國領導人首次在板門店會晤,特朗普也成為繼卡特、克林頓之后第三位踏足朝鮮領導的美國總統。]筆者試圖探討東北亞安全機制的構建及區域治理,試圖研究以當前各類雙邊、多邊機制為基礎進而轉化為多邊安全機制的可能路徑,以期實現東北亞的安全與穩定。
關鍵詞:東北亞;安全機制;路徑與選擇;區域治理
東北亞是一個地理概念,地處亞洲東北部,不僅包括域——中國、俄羅斯、蒙古、朝鮮、韓國、日本,也包括對該地區有著重大影響的域外國家——美國。東北亞自近代以來便是大國利益的交匯點,因其重要的戰略價值一直是大國力量角逐的中心。由于域內國家在歷史認知上存在較大分歧,在現實利益面前相互爭奪,在身份認同上存在差異,種種因素使得該地區安全形勢不容樂觀,利益矛盾更是錯綜復雜,爆發沖突甚至戰爭的可能性時刻存在,因而構建地區安全機制成為必須,但該地區安全機制的構建進程始終受制于各國之間的矛盾與分歧。
從對歷史問題的認知來看,域內國家之間曾爆發過多次的侵略與反侵略戰爭,同時各國在戰爭的性質及歷史問題等方面的認知上,彼此之間存在較大分歧。如:近代以來,中日之間的戰爭。1894年,日本發動侵略戰爭,中日之間爆發中日‘甲午戰爭。同年10月,日本侵犯中國遼寧,制造了旅順大屠殺。1931年9月18日,日本在中國沈陽制造‘九一八事變,趁機占領中國東北;1937年7月7日,日軍制造“盧溝橋事變”,發動全面侵華戰爭。此外,日本在1910年~1945年期間侵略朝鮮半島,將其變為自己的殖民地。中、朝、韓三國認為日本應對歷史上發動的侵略戰爭作出正式道歉并給予賠償,但是日本政府始終在此問題上諱莫如深,極力回避和掩飾甚至否認其發動侵略戰爭的歷史,極大的傷害了中、朝、韓三國人民的感情。對于歷史問題的嚴重分歧,使得日本與其它國家缺乏足夠的政治互信,以至于彼此之間經貿合作、文化交流時常受阻。
從現實利益考慮,域內各國不僅有戰略之爭,同時也有領土、領海之爭。域內各國都想取得在本地區事務中的主導權,尤其是美日等國,一方面,美日希望域內國家完成其所謂的民主化改革,形成自由民主之弧,另一方面,對于美日眼中的所謂“威脅”,美日極盡可能加以打擊和遏制,尤其是針對中俄兩國,美日不惜一切代價遏制中俄發展,封鎖中俄的出海口,搶奪或遏制中俄的戰略要地;在針對朝鮮問題上,美日始終將朝鮮視為一個重要威脅,采取武力壓迫、經濟封鎖、聯合軍演等方式對朝鮮進行施壓,以促使朝鮮進一步衰弱。
二戰后,日本積極打造貿易國家,實現了經濟的復興與繁榮,之后,日本不在滿足經濟大國的地位,逐步謀求實現政治大國地位,主張安理會改革,試圖成為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之一。中國在改革開放后,國家實力不斷增長,同時,俄羅斯在普京執政之后,國力逐步強盛,美日對中俄的崛起充滿了恐懼,認為其國家安全或域內利益受到的極大的威脅。在美日等國看來,中俄與美國之間的博弈是一種戰略之爭,即新興大國與守成大國之間的競爭與對抗。
從地緣政治角度來看,一國擁有廣袤的領土往往意味著該國擁有豐富的自然資源,國家所占有的領土面積、各類自然資源是國家強盛的物質基礎,同時廣袤的國土還能為國家提供一種戰略緩沖帶,提高國家應對敵對勢力的入侵能力。出于這些因素的考量域內各國對于領土、領海的爭端日趨激烈。如中日之間的釣魚島及其周圍島嶼的爭端,日俄之間由來已久的四島歸屬問題,日韓之間的竹島(獨島)之爭、中韓之間在黃海領域的大陸架劃界爭議。這些“邊緣地帶”擁有者巨大經濟價值和戰略價值,石油、天然氣、可燃冰等戰略資源對于國家發展具有重大的基礎性作用,豐富的戰略性資源不僅能保證國內生產的正常進行,還能保持社會穩定。此外,本區域遏守著重要的海上航線、關鍵港口海峽等戰略要地,既是一國對外貿易的重要海上通道,同時,其獨有的軍事價值也促使域內各國競相博弈,部署軍事力量的優選之地。
從身份認同上講,該地區是多種文明交匯處,被稱為亨廷頓所說的‘文明斷層線。中國自古以來屬于儒家文化圈的核心,韓、日雖深受儒家文化的影響,但在追隨歐美的過程中,逐步成為了歐美文明,俄羅斯則屬于東正教文明。此外,在意識形態方面,中朝屬于社會主義國家,信仰馬克思主義,而韓、日、俄等國是資本主義國家,信仰自由主義。這種文化選擇的身份認同,不僅構成了國家的自我認同,同時在于其他國家的互動過程中也不斷強化。身份上的認同時常影響各國的對外政策,進而成為國家沖突的促進因素。文化本身不會引起沖突,引起沖突和分歧的是信奉某種文化的人或群體將其中部分內容作了偏離實際或極端化的解釋。前段時間,美國國務院規劃事務主任基倫·斯金納在“新美國組織”活動上作的發言引發了世界范圍內的批評,她在會上提到:“同樣引人關注的是,這是我們第一次有了一個非白種人的大國競爭對手”。這種言論將中美貿易戰看作是不同文明之間的沖突,認為只有美國文明才是高級文明,是人類文明點定點和代表,顯然是荒謬可恥的言論。
來自體系層面的壓力促使東亞各國向來注重雙邊關系的建設,如美日、美韓的同盟關系,中朝傳統的友好關系,以及中俄之間的全面戰略合作伙伴關系等,此外,圍繞著特定議題的多邊機制也不斷涌現,如:東亞峰會、亞太經合組織、東盟地區論壇等。
涉及東北亞安全的多邊、超地區的對話機制主要有三個:始于1994年的東盟地區論壇(ARF),它是一個包括所有東北亞國家在內的泛地區性論壇;1993年成立的亞太安全合作理事會(CS-CAP),其下設的“北太平洋工作組”目標就是推動東北亞安全對話機制和朝鮮半島穩定框架的建設;始于1993年、由中美日俄朝韓六方官員和學者共同參加的東北亞合作對話會(NEACD),它致力于建立信任措施,尤其在海事、核不擴散、危機預防、透明化等方面卓有成效。
中國把東北亞區域高層次合作設定為戰略目標。以1996年提出“新安全觀”為基礎,中國積極倡導在東北亞安全問題上通過合作實現多邊安全,1997年以后,中國先后六次參加旨在解決朝核問題的中韓美朝四方會談機制,并不斷派遣代表團參加東盟地區論壇。朝核問題是東北亞安全問題的核心,也是構建東北亞安全機制的最大阻礙因素。為及時把控朝核危機,域內各國逐步構建了多邊協定機制。上世紀90年代起,為解決朝核危機,域內國家開展了多次會談,在危機管控方面取得了一定成效。1994年10月21日,朝美在日內瓦簽署《關于解決朝鮮核問題的框架協議》(以下簡稱“框架協議”),框架協議使得半島的緊張局勢得到一定緩和。從1997年開始,圍繞構建朝鮮半島安全機制和緩解局勢緊張問題,中美朝韓舉行了六輪四方會談,但由于與會各國在特定議題上意見相左,如:駐韓美軍的去留問題、朝美和平協定的簽署、朝韓關系、對朝的國際援助等問題,會談未取得實質性進展。隨后于2003年舉行的六方會談因朝鮮堅持發展核武器并退出六方會談致使六方會談長期停滯。但六方會談的意義在于域內各國已意識到東北亞的安全機制構建必須通過多邊合作才能實現,任何單邊行動或雙邊協定都不能解決該地區的安全困境。同時,六方會談的實踐成果也為構建東北亞安全機制提供了參考價值。
體系層面的壓力促使域內各國在構建安全機制的認知上達成了一致,但對于構建的途徑和路徑卻有著各自不同的看法。筆者認為構建地區安全機制需要以下幾個基本的條件。
在相互依賴的時代,雖然域內各國在各類特定議題方面存在著不同的利益訴求,但對于保持域內安全與穩定卻有著一致的認知。國家通過自由貿易的方式獲取自身發展所需的戰略資源相較于通過戰爭方式取得的收益要更為優化。在當前的國際形勢下,國家發動或進行戰爭會受到更多的制約,例如:來自聯合國、其他國家、其他國際組織的政治、經濟、軍事制裁。
一個穩定的周邊環境符合各國的利益,國家的發展不僅需要內部穩定,同樣需要安全穩定的外部環境。一個和平的國際環境對于任何國家都是一個難得的戰略機遇期,同時,這一和平的環境還為國家提供了一個長期穩定的貿易預期,即國家在當下和未來都可以通過貿易的方式獲取發展所需的資源。
除了傳統的高政治領域外,東北亞面臨的非傳統安全威脅日益嚴重。如恐怖主義、非法移民、生態問題、核技術擴散等。目前部分國東北亞國家建立的雙邊機制或者聚焦特定議題的多邊機制,都顯示了國家對于構建穩定安全的國際環境的一致認同。
安全機制的構建實際上也是一個公共產品供給的過程。東北亞地區矛盾重重,部分爭端時刻威脅著域內各國的國家間關系,如島嶼爭端、大陸架劃分、專屬經濟區邊界等問題,這些爭端的發生和蔓延本身即具有極大的破壞性和危險性,構建東北亞安全機制,能夠及時監測和把控各類‘熱點問題的發展動向,協調爭議雙方的分歧,避免矛盾激化進而走向對抗的局面。
東北亞各國在經濟貿易方面具有很強的互補性,這主要在于各國發展的水平各有差異。中美之間的經貿合作是兩國關系的壓艙石,經濟貿易上的緊密聯系是中美關系多年來斗而不破的重要原因。在美國主導下,美日韓不僅加強軍事同盟,更不斷強化彼此的經貿聯系,如美國力圖構建所謂的TPP就是美國亞太戰略再調整的具體實踐。近年來,朝鮮因經濟困難、能源和糧食嚴重短缺,進口的糧食、原油等 50% 以上來自中國,中國已成為朝鮮主要的物資供應國。此外,中韓作為陸上重要近鄰,雙邊的經濟關系在‘一帶一路倡議下也逐步深化,韓國作為重要的出口型經濟體,對中國的市場具有較大的依賴性,這也是中韓構建多邊機制重要的推動力。在各國日益相互依賴的時代,任何國家都無法憑借一己之力解決國際問題,因而多邊主義也就成為相互依賴時代解決國際爭端,實現合作共贏的必然選擇。由于國家安全涉及政治軍事經濟等多方面,因而各方在開展合作上也就更多的具有多層次、寬領域等特點。
國家之間的政治互信是雙方開展其它領域合作的重要保障,國家之間開展高層互訪能夠有效增進彼此之間的互信。由于著眼于能共同收益的具體議題,各方都能從具體的合作中收益,所以各方很可能會有充分的動力進行定期會面,溝通就變得暢通起來。這樣一來,大家能坐到一起,在討論、辯論、談判的過程中促進了各參與方對其他國家的信息、意圖和信念的更多了解,減少錯誤認知,實現觀念和偏好的逐漸趨攏,進而為塑造“我們共有”的集體身份鋪路。例如:域內各國可建立首腦熱線、部長會議等溝通機制,就相關議題及時開展對話。在各方交流互動的過程中,可以了解彼此之間的戰略意圖、各自的利益關切、核心利益以及對國際重大問題的看法和立場等,及時對彼此的利益沖突進行溝通協調,調整國家外交政策,這種底線外交正是雙方高層開展交流所要達到的目標之一。
情報共享是實現危機管理的基礎條件,作出正確的決策必須擁有充分的信息,在危機管理中,各沖突方要及時、準確的將信息進行傳輸與解讀,保持聯絡渠道的暢通。在危機發生前要加強對發生危機的特點區域或事件進行常態化監控和信息收集,做好危機的預防工作。
危機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動態的過程,這意味著危機有向多種方向發展的潛在條件。危機管理的目標是促使沖突得到和平解決,如若不然,危機可能以戰爭的結果出現。及時采取措施控制沖突,避免或減緩沖突進一步升級的趨勢。對于可能導致戰爭的危機,可以采用威懾策略,以武力作為后盾,迫使對方預知進一步行動可能帶來的代價,從而促使其作出妥協和讓步。如果一個國家能向對手顯示它擁有在更高水平的沖突中對其進行懲罰的能力,那么這個國家在危機形勢中就擁有威懾能力,或者擁有掌握沖突升級的主動權。此外,遏制和接觸、外交斡旋、預防等都是危機管理常用的手段和方式。危機管理的一個基礎在于對峙的雙方存在一定的共同利益。危機管理的過程也是雙方博弈的過程,危機的解決往往是一個多次非零和博弈的結果,沖突的各方可以通過一定的讓步換取對方行為的改變,進而實現利益最大化。
總之,東北亞安全機制的構建及其治理,其實質也是一個區域國際秩序得到加強和重塑的過程,這一過程涉及價值理念、制度安排、心理認同、公共產品供給等多個方面。中國力促東北亞地區的穩定也是中國實現民族復興的偉大中國夢的一種戰略選擇。在中國國力不斷上升和美國相對衰落的背景下,中國應在國家地區安全機制和促進區域治理方面發揮主導作用。
國家間權力的不均衡左右著國際秩序的變遷,自1848年之后,民族國家形成以來,國家主權始終是國際秩序的基礎。對于區域安全來說,必將維持的是一種均勢,任何國家謀求自己的絕對安全都是對安全的威脅和均勢的破壞,最終的結果將會是一種俱損的結果。傳統現實主義認為國際政治本質上就是權力政治,國家不遺余力所堅持的行動就是不斷增強本國權力,與此同時持續削弱他國實力。這種思維方式在當今國際社會中仍可見其身影。這種思維對于構建地區安全機制具有較大危害和阻礙,因而各國應共同防范和抵制這種單邊主義思維,樹立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共贏思維。同時,各國也應該意識到建立東北亞安全機制是一個長期的過程,不能一蹴而就。王俊生研究員曾指出:聚焦于共同面臨的安全問題迎難而上構筑該地區的正式多邊安全機制既不現實,對于客觀增進各國利益也意義不大。各國應轉變觀念,從目前聚焦于機制建設的各種爭論中切實轉向聚焦于具體議題的專門安排上。因此,就東北亞地區而言,域內各國應首先從業已存在的雙邊機制入手,繼續深化合作,進而擴大到多邊范圍,在條件成熟時應時而動,構建東北亞多邊安全機制。
注釋
[1]本次會晤是朝鮮戰爭停戰66年之后,朝美兩國領導人首次在板門店會晤,特朗普也成為繼卡特、克林頓之后第三位踏足朝鮮領導的美國總統。
[2]溫特在其著作《國際政治的社會理論》中提出:國家身份的建構分為兩種方式——自然選擇和文化選擇。
[3]門洪華.東北亞安全困境及其戰略應對[M]現代國際關系,2008(08)
[4][5][6]王俊生.東北亞多邊安全機制的進展與出路[M]世界經濟與政治,2012(12)
[7]李銳.美國對朝鮮半島的危機管理[D]時事出版社出版,2016年版第5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