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否定搭配詞語的釋義及括注研究

孟曉慧

(泰山學院 文學與傳媒學院，山東 泰安 271021)

一、引言

括注是在詞目的解釋和配例中加圓括號進行注解[1]，現代漢語的字典辭書中收錄了一些釋義中含有“多用于否定式”“只用于否定式”“用在否定詞前面”或“用在否定詞后面”等括注的詞語，為表述方便，我們稱之為否定搭配詞語。字典辭書對詞語出現的句式在括注中進行注解，有助于人們更好地使用這些詞語，但是括注如果不夠準確，句式標注不全面甚至錯誤，會直接影響對相關詞語的學習和使用，為了幫助人們正確地用詞，有必要加強對否定搭配詞語的研究[2]。本文從否定搭配詞語括注中對句式標注正確與否的角度出發，對詞語出現句式進行細致調查研究，期望驗證已有的釋義和括注正確與否，并根據調查結果對這些詞語在詞典中的釋義和括注提出相關建議。限于篇幅，本文的研究對象僅為《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3]中釋義里包含“只用于否定式”或“只用于否定詞語前后”表述的雙音節否定搭配詞語，包括“絕口、不謂、見得、名狀”。

二、“絕口”釋義和括注情況考察

我們可以通過詞語本身的用法特點來匹配哪個描述最貼切[4]，因此我們調查了北京大學CCL現代漢語語料庫中“絕口”的使用情況，一共948項搜索結果，其中8項為無效語料。下面我們分別說明另外940項語料中對該詞的使用情況。

（一）針對義項①進行的分析

符合第一條釋義的語料共計756個，主要可以分為兩類：第一類是“不絕口”用于動詞后，做動詞的補語的，我們可以表示為“V不絕口”，包括贊不絕口720個，罵不絕口21個，叫不絕口2個，羨不絕口1個，詈不絕口1個，夸不絕口1個，稱不絕口1個，唱不絕口1個，話不絕口1個，謝謝不絕口1個，贊揚不絕口1個；第二類是“不絕口”用于動詞之前，做狀語，我們可以表示為“不絕口地V”，包括不絕口地道謝1個，不絕口地冷嘲熱諷1個，不絕口地稱贊著2個。另外還有1個稱贊聲還沒絕口，“絕口”可以看做謂語。

在這些語料中，我們可以發現“不絕口”用于動詞后做補語的情況占優勢，用于動詞前做狀語的情況較少。

因為詞典中用“住口”來給“絕口”進行釋義，所以，為明確二者的使用情況，我們對“住口”在北京大學現代漢語語料庫中的分布也做了調查，調查發現二者意思雖然相同，但是用法上有很大差異。

首先，由于“絕口”在這個義項上只用于“不”之后，所以與“住口”在句式選擇方面，呈現出差異。“住口”主要用于祈使句中，做謂語或者謂語中心，表示禁止，而“絕口”不可以。在410個“住口”出現的語言環境中，表達禁止說話這一意思的“住口”有296個，占“住口”出現總數的72%。

（1）“住口吧，狗強盜！”女人在心里說。（尤鳳偉《石門夜話》）

（2）這時，阿布什并沒有住口，仍在聲嘶力竭地叫著、喊著：“你殘暴、陰險、毒辣，你是魔鬼！”（李文澄《努爾哈赤》）

而在表達這一意思時，“絕口”僅有一例用法與此相類似，在句子中充當謂語中心，表示“住口”，同時也出現于“沒”這個否定詞之后，如：

（3）人群中紛紛叫好，還說：“不愧是高舅爺的親兵！”稱贊聲還沒絕口，那位英氣勃勃的少年趨前一步，童音瑯瑯地說：……（姚雪垠《李自成》）

在這個例子中，“絕口”的用法與其通常用法有所不同，我們認為有可能是受到了同義詞語“住口”用法的影響。

其次，由于“絕口”僅用在“不”之后，所以我們著重對比了“不絕口”和“不住口”的分布情況，具體考察二者用于動詞前后充當狀語和補語的不同情況（見表1）。

表1 “不絕口”和“不住口”在充當補語和狀語時數量對比表

通過觀察我們可以發現，二者在用法上有很大差異，“不絕口”主要用于補語，“不住口”主要用于狀語，二者在這一個義項上呈現出互補的分布情況。

（4）那天，席間高興的宋子文又說又笑，一連吃了十幾道菜。宋子文贊不絕口，大有食胃不飽之意。（陳延一《宋氏家族全傳》）

（5）楊不悔摟住母親的尸身，只是大哭，不住口地叫：“媽媽，媽媽，你很痛么？你很痛么？”（金庸《倚天屠龍記》）

在“絕口”的第一個義項中，用“住口”來對“絕口”進行釋義，未嘗不可。不過在具體指導人們學習和使用這個詞語時，最好標注出二者的適用環境。釋義①建議更改如下：

（二）針對義項②進行的分析

符合第二條釋義的語料共計184條，共計兩類：第一類是用于否定詞前，我們表示為“絕口不V”，包括絕口不提109個，絕口不談40個，絕口不言5個，絕口不說3個，絕口不當眾說破3個，絕口不再提起2個，絕口不道2個，絕口不以學友或昆仲相稱1個，絕口不露1個，絕口不肯說1個，絕口不講1個，絕口不給1個，絕口未提4個，絕口弗談1個，絕口否認8個；第二類用于一般動詞之前，我們表示為“絕口V”，包括絕口咬定1個，絕口抵賴1個。“絕口”這一義項表示“因回避而不開口”的意思，是副詞，主要做狀語。通過調查，我們發現即使用于表示這一意義的時候，“絕口”也絕大多數出現于否定詞語之前（見表2）。

表2 “絕口”在肯定和否定詞語前使用情況

根據調查，我們認為在“絕口”的第二個義項中也應該加括注，建議如下：

我們同時把“絕口不”與“住口不”進行了對比，“住口不”也能做狀語，但是相對較少。即使同時出現在動詞前做狀語，二者也是有區別的，如“住口不言”通常指之前在談論或本想開口談論，但忽然受到某種因素的干擾而停止，“絕口不談”是指在某種因素的干擾之下從未開口談論，進一步說明了“住口”和“絕口”在使用上的差異。

（6）父親四下望望，回憶道：“那些日子真美……”他忽然住口不言，臉色轉白。我順著他的眼光看去，只見房間那邊有個女人正端著托盤在客人面前上酒。（羅·扎克斯《父親失約》）

（7）至于學生們想聽的成功與致富的密訣，李嘉誠卻絕口不談。他不想在剛剛成年的學生們面前以成功者自居，更不希望由于他在西北各地捐款而夸夸其談。（竇應泰《李嘉誠家族傳》）

因此我們可以看到，語文詞典括注既是體例上的一種要求，也是語義上的一種要求[5]，是形式與內容、詞典編纂理論與實踐的統一，括注的準確性在此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

三、“不謂”釋義和括注情況考察

“不謂”在《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中的釋義如下：<書>①不能說（用于表示否定的語詞前面）：任務～不重|時間～不長。②不料，沒想到：離別以來，以為相見無日，～今又重逢。因為本文只針對否定搭配詞語進行研究，所以對“不謂”我們只關注第一個義項的用法，語料也經過篩選，只選擇符合這一義項的語料。

因為“不謂”是一個書面語詞，語料相對“絕口”而言較少，我們檢索了北京大學CCL現代漢語語料庫的同時也檢索了北京語言大學漢語語料庫（BCC），檢索結果如下（見表3）：

表3 “不謂”在CCL和BCC兩種語料庫中檢索情況

檢索結果顯示，與“不謂”共現的有兩類詞語：

1.僅限于“不”，出現于“不謂”之后，這意味著“不謂”與“不”有同時使用的條件限制，在CCL語料庫中，這種用例占29%，在BCC語料庫中，這種用例占47%，所占比例較小。

（8）黃遠生自責的勇氣不謂不強，病根之發掘亦不謂不深，但將一切歸咎于“理欲交戰”似乎總缺點什么背景的襯托。（許紀霖《大時代中的知識人》）

（9）在中國，駕車的訓練不謂不嚴格，但是救助遇難者的課程和法規是沒有的。甚至肇事后逃逸還屢見不鮮。（新華社2002年7月16日）

限于表示“不可以、不能夠”意思的“不可、不得、不能”，這些詞語出現于“不謂”之前，用例上來看，在CCL語料庫中占71%，在BCC語料庫中占53%，所占比例較大。

（10）這樣說起來，蚯蚓之為物雖微小，其工作實不可不謂偉大。（周作人《蚯蚓》）

（11）劉老一番話，對散文真蒂的詮釋不能不謂之見解獨到，觀點新穎，對我們重視散文的價值一定程度上起了極大的推動作用。（《1994年報刊精選》）

（12）古德所謂“風停浪猶涌，理現念猶侵。”此種妄念雖屬微細，但由于佛外有念，不得不謂之“散心”。雖屬散心，以微細故，念來即覺，而不顛倒攀緣。（元音老人《佛法修正心要》）

調查所發現的這些語料不符合詞典中對于“不謂”這一詞語的釋義情況。如上所述，詞典當中對“不謂”進行解釋的時候，只注明“不謂”出現于“不”之前，表示“不能說”的意思，但是并未提及我們所說的語料調查中的第二類情況。針對這一現象，有兩種可能性及相應的兩種處理方法：

1.上述兩類“不謂”是同一個詞，只不過出現環境不同，解決的方法是在義項①的括注中擴大“不謂”的使用范圍，標注為用于否定詞語前后，并相應增加其中的舉例，具體如下：

2.上述兩類“不謂”不是同一個詞，出現環境不同，釋義不同，這時就要在原有義項基礎上給“不謂”增加相應的釋義和用例。“不謂”一詞整體的釋義就應該如下所示：

進一步來說，當“不謂”用于否定的語詞后面時，否定詞所否定的對象多是能愿動詞，也就是由副詞“不”和能愿動詞“能、可、得”等構成否定語詞“不能、不可、不得”，它們可以出現在“不謂”之前做狀語。另外從具體所接成分來看，“不謂不”后面所接的詞語多為形容詞，而“不可不謂”之類后面所接詞語可以是形容詞也可以是名詞。“不謂”作為一個動詞，是否定結構詞匯化的一個詞語[6]，因“不”與“謂”的關系不同，形成了不同的用法，在使用上應具體分析。

四、“見得”釋義和括注情況考察

表4 “見得”使用情況統計

續表

通過調查檢索可以發現，“見得”的使用并非僅用于否定式或疑問句，如：

（13）走在外灘馬路上，廣州人會很驚訝，怎么，萬噸巨輪可以與人比肩同行，駛進鬧市中來？足以見得上海港口的海水有多深（!陳銳軍、溫眉眉《大上海，你還背得起中國嗎》）

（14）馬德保將這封信看了好幾遍，尤為感動的是上面的字均是手寫體，足以見得那研究中心對學校的重視。馬德保自己也想不到這學校名氣竟有那么大，果真是名聲在外。（韓寒《三重門》）

上述兩例中的“見得”從語義上來講都可以解釋為“看出來、能確定”，與“未必見得、何以見得”中的“見得”表意一致。故而從數據的統計上來看，我們的結論是“見得”多用于否定式或疑問句，而不是只用于否定式或疑問句，這一使用特點應該是受到“見得”一詞的詞匯化過程影響而形成，所以我們應該適當修改“見得”的括注：

五、“名狀”釋義和括注情況考察

表5 “名狀”的使用情況

從調查結果來看，“名狀”出現在“無以、不可、莫可、未可、無可”這些詞語后為主要用法，這些詞語都可以看做否定詞語，基本沒有爭議。舉例如下：

（15）史元杰突然為爸爸床前的冷落和寂寞產生了一種無以名狀的悲情。（張平《十面埋伏》）

（16）每當冬季閉關，大雪封山，前后路斷，關里必留一兩個人留守，值班的那兩三個月，寂寞更是不可名狀。（《邊關的女兒》人民日報2000年2月14日）

（17）她對她的隱瞞懷著一種莫可名狀的興奮，她還不太清楚自己要怎么樣，她只是發現，萬美辰出乎意料的率真已經把她吸引。（鐵凝《大浴女》）

除了上述的詞語以外，“名狀”能出現的環境就是“難以”之后了，“難以”雖然不是一個形式上的否定詞語，只是一個動詞，但是其意義為“難于”，表示不容易、不易于的意思，從意義上來說也可以看做表示否定義的詞語。

（18）孑立燈下，驀然回首，質檢燈下一只孤單的影子，身邊掠過看不清面孔的、陌生的人群。我忽然覺得難以名狀的疲倦，覺得肩上的書包沉重得不堪。（田曉菲《情到深處》）

（19）把該書的最后一頁翻完，抬頭看看繁星滿布的夜空，一股難以名狀的悲涼之氣突然襲來。人類的歷史行程確實是一個充滿詭譎的難解之謎。（夏文斌《文化危機的另一個層面》）

上述兩例中的“難以名狀”表達的意思就是“說不出來、沒法形容”這樣的意思，所以“難以”可以看做具有否定意義的詞語，由此可見“，名狀”只能用于否定義詞語后面，這樣一來“，名狀”的釋義應該如下：

六、結 語

我們研究的這一類括注表示的是詞語在具體語言環境中的習慣用法[7]。通過對以上詞語的調查研究可以發現，現代漢語字典辭書在否定搭配詞語的釋義研究上并非盡善盡美，僅僅這四個雙音節否定搭配詞語的釋義和括注就都存在著或多或少的問題。窺一斑而見全豹，大量的否定搭配詞語在詞典中的存在是否符合語言事實，這都是需要進一步調查研究的內容。隨著語言研究的不斷深入和語料庫建設的蓬勃發展，我們應該充分利用這些資源帶來的便利，以實事求是的精神去驗證我們所做的結論是否正確，使“多用于否定”或者“只用于否定”等括注準確性進一步提高。相信在這種精神的指導下，詞典的釋義會漸趨科學，更加符合語言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