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農村糾紛的主要類型與司法解決

汪靜

[提 要]現階段我國農村糾紛大量爆發，這些農村糾紛能否得到妥善解決將直接影響農村社會的和諧與穩定。通過分析現階段農村糾紛的主要類型，進而研究農村糾紛的有效解決路徑。訴訟作為重要的糾紛解決機制具有其獨特的優勢，但適用普通民事訴訟程序解決農村糾紛卻存在諸多現實問題。我國雖已正式建立了小額訴訟程序制度，但該項程序制度仍不能夠深入農村社會，需要進一步予以完善，使其真正在農村社會發揮應有的作用。

[關鍵詞]農村糾紛;小額訴訟;司法解決

[作者簡介]汪 靜（1982—），女，西南政法大學博士后流動站研究人員，江西科技師范大學法學院副教授，法學博士，研究方向為民事訴訟法學與司法制度。（江西南昌 330000）

[基金項目]2015年江西省社會科學研究“十二五”規劃項目“小額訴訟程序的實證研究與制度完善”（15FX16）

我國農村人口在全國總人口中一直占有很大的比例，是一個以農業為主的大國。在農村社會，農民解決糾紛的行為最能直接反映出法律在鄉村的實際情況，農村的法律實踐情況決定著整個國家法治現代化的水平，因此，我國農村糾紛解決機制一直以來都是中國法學界關注的重點。處理好農村糾紛，解決好農民的問題，實現農村的穩定，對于整個國家的和諧穩定意義重大。

一、現階段我國農村糾紛的主要類型

20世紀80年代，我國農村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為基礎、統分結合的雙層經濟體制開始實行，農村非農產業得到了長足的發展，農村經濟由單一的小農經濟走向多元產業經濟。與此同時，經濟結構的變遷使農村社會呈現出相對較高的分化，也改變了傳統的農村社會根基。這主要表現在：一方面由于市場經濟對農村的滲透，人們的經濟理性增強;另一方面，則是農村社會成員的權利意識在“送法下鄉”的催化下開始覺醒和強化[1]。伴隨著由傳統的封閉社會向開放的市民社會轉化，血緣關系日漸讓位于利益關系，農村社會成員的職業結構逐漸分化，農村由“熟人社會”向“半熟人社會”過渡。我國農村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和方面都發生著深刻的歷史性的轉變[2]。各種農村社會矛盾和糾紛呈現出嚴峻的大量爆發的現實狀況。基層法院的法官，尤其是設在農村的人民法庭的法官每天都會直接面對大量的民事案件。據以往的一項資料的數據：僅目前的人民法庭審理的案件就占了全國法院的70%以上和基層法院的80%以上。

農村糾紛是糾紛發生在農村并且至少以農村社會經濟活動主體為一方糾紛主體的有關權利義務之間的糾紛。與傳統的鄉土社會相比，當代轉型時期的中國農村社會糾紛變得越來越復雜化、多樣化。現階段，我國農村糾紛的主要類型包括以下幾項：（1）農村民間借貸糾紛。傳統農村借貸活動以血緣、地緣關系為依托而展開，隨著農村經濟的不斷發展，從事買賣、租賃、承攬、承包、建筑、運輸、雇傭等民商事活動的農民增多，農戶對資金需求數量大。由借貸引起的債權債務糾紛在農村不斷發生，同樣的問題亦頻發于擔保、質押、抵押等方面。（2）農村鄰里糾紛。伴隨農村農民的公民權利意識迅速成長，他們日益注重自身權益的維護，從簡單的鄰居爭吵到財產權屬糾紛等因相鄰權引發的糾紛數量有所上升。（3）涉農勞動爭議案件。大量農民涌入城市務工，在鄉鎮也涌現了一大批鄉鎮企業，在其中打工的農民不在少數，導致涉農勞動爭議案件呈增多趨勢，幾乎超過全部涉農案件的20%。其中，農民工討薪問題尤其受到各界人士的關注。（4）農民消費糾紛。大量農村人口外出務工，物質生活不斷豐富，交際圈也相應擴大，他們通過各種傳播媒體接觸到的信息也驟然增多，消費能力和消費水平明顯提高，由此而引發的農民消費糾紛亦隨之增加。（5）婚姻家庭糾紛。其中，農村中的贍養老人糾紛問題特別值得關注。一些農民為了生存或者其他目的，忙于從商或者外出打工，將老人置于農村而不予照顧。即便農村老人有多個子女，也常常處于“子女越多，越無人贍養”的境地。這樣就造成了贍養糾紛的急劇增加。（6）涉農交通事故糾紛。隨著我國城市化建設的不斷深入，機動車數量激增，起訴至法院的道路交通事故損害賠償案件暴增，其中涉農交通事故案件的比例居高不下。2009年江西星子縣人民法院審結交通事故損害賠償案件735件，其中涉農類案件為557件，占75%的比例;2010年該院審結涉及交通事故損賠償民事糾紛案件843件，其中涉農類案件為711件，占84%的比例[3]。（7）農村土地糾紛與環境污染糾紛。由城市化進程引起的農村社會土地糾紛也在農村糾紛中占了很大的比重，前者包括土地征用糾紛、土地承包糾紛等糾紛類型。（8）其他糾紛。隨著社會的轉型及國家政策的調整，在農村城市化進程加速的過程中，過去僅在經濟較發達地區和城市才有的矛盾糾紛，例如違約索賠、侵權賠償等等糾紛，在農村社會亦頻發。

二、我國農村糾紛的解決路徑

（一）我國農村糾紛的傳統解決路徑

農村糾紛的頻發導致個人與個人、個人與群體之間矛盾激增，各類糾紛數量大幅度上升，不僅破壞家庭秩序，降低農村集體凝聚力，同時也影響農村秩序的和諧與穩定，已經成為影響新農村建設的不和諧因素。在這種情況下，理性的首要任務是迅速并高效地解決這些農村糾紛。根據法律的有關規定，我國農村糾紛的解決路徑與其他傳統糾紛的解決路徑基本相同，主要分為訴訟與訴訟外糾紛解決方式兩大類。訴訟是審判機關和案件當事人在其他訴訟參與人的配合下為解決糾紛依法定訴訟程序所進行的活動[4]。訴訟外糾紛解決方式，也稱為非訴訟糾紛解決機制，是對訴訟以外的其他各種糾紛解決方式、程序或者制度的總稱[5]。訴訟外糾紛解決方式包括和解、調解、仲裁等多種方式，這些方式與訴訟機制相結合，則構成“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

與訴訟外糾紛解決方式相比較而言，訴訟機制，俗稱“打官司”，其作為一種非常正式的“權利保障的最后一道屏障”的解決糾紛途徑，具有獨特的優勢。首先，訴訟程序適用規范的法律條文與嚴格的程序規則，例如回避、禁止單方接觸等，藉此排除了與案件有利害關系的法官參與到糾紛解決中的可能，也最大限度地排除了其他因素的介入，使糾紛解決過程更少加入法官個人的主觀因素，有利于糾紛解決在程序上和結果上的公正性。其次，訴訟方式對權利義務的界定比其他糾紛解決機制更加明確。訴訟救濟通過一系列的法定程序，對當事人的權利義務界定更加明晰，有利于理順雙方的權利義務關系，因此判決結果具有更強的說服力。農村社會的農民選擇訴訟這一較高成本的糾紛解決模式，一方面反映了他們對于自身權利保護的高層次需求;另一方面也證明了他們對訴訟糾紛解決機制的司法公信力的尊重與向往。隨著法治的發展和社會文明的進步，我國已逐步建立起“以訴訟為重心，以其他糾紛解決機制為補充”的糾紛解決體系。

（二）適用普通民事訴訟程序解決農村糾紛存在的問題

雖然適用普通訴訟程序對于解決農村糾紛曾發揮了其重要的作用，但從實踐中看，我國民事訴訟普通程序這一機制并不適合用于解決當前的農村糾紛。適用普通民事訴訟程序審理農村糾紛，尤其是農村小額糾紛存在以下弊端：首先，訴訟成本高昂。訴訟成本不僅包括國家為了維持司法機器的運行而付出的公共成本，更重要的是當事人在訴訟過程中必需支付的費用，包括訴訟費用、鑒定費用、交通費用、誤工費用和律師費用，以及其他用于訴訟的各項實際支出。絕大部分農村糾紛訴訟標的額較小，但是適用普通訴訟程序解決糾紛需要支付高昂的訴訟成本。許多農民在面對糾紛時之所以不選擇訴訟的方式，甚至一味隱忍，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在于訴訟成本高昂。據《中國農民工維權成本調查報告》，為了索要1000元的工資，完成所有程序，農民維權需要直接支付至少920元的各種花費，花費時間至少11-21天，折合誤工費550元至1050元[6]。高昂的訴訟成本直接將獲得司法救濟置于資源受限的農村居民能力所及的范圍之外。其次，訴訟程序復雜，嚴格的證據規則需要遵守。農民現有的文化水平難以理解并合理運用復雜的普通民事訴訟程序與證據規則。程序的復雜性是訴訟的必然要求，但由此不僅導致訴訟成本的高昂，也使農村居民難以自行操作，不得不由律師代理，增加訴訟成本的同時也剝奪了農村居民本人參與訴訟的權利。再次，訴訟遲延與積案。世界各國的民事訴訟幾乎無一例外地存在訴訟遲延與積案的問題，我國亦不例外。“時間會侵蝕判決的效用，無論該判決正確與否，隨著時間的推移，當推延的累積跨越某個點時，拖延就破壞了判決的實用性”。簡單地說，“拖延可以使得司法救濟沒有價值”。[7]這幾項民事訴訟普通程序的弊端，使得相當大一部分的農村糾紛不適宜通過法院這一司法機關予以解決。既然訴訟作為糾紛解決方式有其根本性的優勢，適用目前的民事訴訟普通程序解決農村糾紛又存在諸多障礙。因此，我國需要從農村實際出發，探索真正適合我國農村與農民實際情況的訴訟解決糾紛方式。

（三）新建立的小額訴訟程序適宜解決農村糾紛

我國司法實踐中出現的訴訟爆炸、訴訟遲延、訴訟成本高昂等問題，同樣存在于世界上的其他國家。民事訴訟中的訴訟成本和訴訟拖延曾經成為以英國、美國為代表的各國關注的焦點，因此，各國相應地采取了一系列走出困境的司法改革措施。以美國為例，美國于1913年創建立小額訴訟程序，此程序以程序設計簡單、便民，以低成本高效地運行，及時裁判并付諸執行，保障當事人的程序選擇權與參與權為基本特征。這一美國創設的小額訴訟程序隨后被英國、日本、中國臺灣地區等多個國家或者地區移植采納。我國的小額訴訟程序設計，雖然在制度構建過程中借鑒了國外的經驗，但同時也保留了其自身的中國特色。

我國2013年1月1日起正式施行的新《民事訴訟法》第162條規定：“基層人民法院和它派出的法庭審理符合本法第157條第一款規定的簡單的民事案件，標的額為各省、自治區、直轄市上年度就業人員年平均工資百分之三十以下的，實行一審終審”，在立法上首次規定了小額訴訟程序。按照《民事訴訟法》修改草案的說明，創設小額訴訟程序的目的是“提高審判效率，降低當事人訴訟成本，合理利用司法資源”，“及時解決面廣量大的民事糾紛”，最終實現司法為民的目的。2015年2月4日起施行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中，自第271條至283條對我國小額訴訟程序的運用進一步進行了具體規定，包括強調“一審終審”;對適用與不適用小額訴訟程序的案件類型進行列舉;明確小額訴訟案件的裁判文書可以簡化等13項具體內容。適用小額訴訟程序解決中國農村糾紛，既能使訴訟這一公力救濟的作用得以有效發揮，又可以有效地解決適用普通民事訴訟程序處理農村糾紛存在的訴訟費用高昂、程序復雜、訴訟遲延等諸項缺陷。

適用小額訴訟程序解決我國農村糾紛需要符合兩項前提條件：第一，涉案金額不能超過各省、自治區、直轄市高級人民法院所規定的小額訴訟程序審理限額。第二，案件類型不屬于明確規定小額訴訟程序不適用案件類型。《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中第274條規定：“下列金錢給付的案件，適用小額訴訟程序審理：（1）買賣合同、借款合同、租賃合同糾紛;（2）身份關系清楚，僅在給付的數額、時間、方式上存在爭議的贍養費、撫育費、扶養費糾紛;（3）責任明確，僅在給付的數額、時間、方式上存在爭議的交通事故損害賠償和其他人身損害賠償糾紛;（4）供用水、電、氣、熱力合同糾紛;（5）銀行卡糾紛;（6）勞動關系清楚，僅在勞動報酬、工傷醫療費、經濟補償金或者賠償金給付數額、時間、方式上存在爭議的勞動合同糾紛;（7）勞務關系清楚，僅在勞務報酬給付數額、時間、方式上存在爭議的勞務合同糾紛;（8）物業、電信等服務合同糾紛;（9）其他金錢給付糾紛。”第275條明確以下案件不適用小額訴訟程序進行審理：“（1）人身關系、財產關系確權糾紛;（2）涉外民事糾紛;（3）知識產權糾紛;（4）需要評估、鑒定或者對訴前評估、鑒定結果有異議的糾紛;（5）其他不宜適用一審終審的糾紛。”經深入分析我國現階段農村糾紛的主要類型，除農村土地糾紛、環境污染糾紛、繼承與婚姻中的身份關系糾紛不適宜適用小額訴訟程序予以解決外，在農村社會絕大部分的糾紛只要涉案金額在審理限額范圍內，均適宜采用小額訴訟程序予以解決。

三、完善小額訴訟程序助力農村糾紛解決的具體建議

從我國小額訴訟程序設立以來的司法實踐來看，現階段小額訴訟程序的實施效果并不理想[8]。小額訴訟程序的適用遭遇到程序的運行者、程序的利用者和程序運行的監督者的冷遇，適用比例偏低、區域差異很大，一般民眾未能成為最大受益群體[9]。當前，我國正在積極推動民事訴訟繁簡分流改革，欲讓小額訴訟程序發揮提高訴訟效率、讓司法更親近民眾的法律效果[10]。在此契機下，對于如何完善小額訴訟程序以助力農村糾紛的解決，提出以下諸項具體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