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祥坤
摘 要:我國加入WTO后,國內糧食產業與國際市場深度關聯,突出表現在貿易、產業鏈、政策等方面。國際市場有利于增加國內糧食供給保障、集約農業資源、提高產業效率,同時也帶來了對糧食生產流通消費環節的沖擊、加劇市場波動與投機行為、市場蠶食與社會人文環境多重風險疊加等不利影響。在短期內不可能退出國際市場的現實背景下,要積極主動參與國際市場協調競爭,利用好資源配置渠道優勢,同時規避潛在的風險。
關鍵詞:糧食產業;國際市場;貿易;外資
由于自然地理條件的差異性,導致各國糧食品種、結構、產量的非均衡性,客觀上賦予了國際糧食市場較大的作用空間:通過糧食貿易實現品種串換、余缺調劑,進而提升世界糧食安全水平、改進全球福利。然而,糧食又是重要且特殊的生活必需品,糧食風險容易觸發國家理性,從而增加世界糧食貿易的不確定性和脆弱性,危及糧食進口國的生存權利。在nocv-2019新冠狀病毒疫情影響下,最大的稻米出口國印度大米出口受阻,第三大出口國越南一度限制大米出口,菲律賓、印尼等國瞬間出現糧食告急,國際糧食市場供給波動傳導至國內,使原本趨于平靜的國內糧食消費市場引發較大范圍的搶購風波。糧食部門、糧食企業、糧食專家密集發聲,充分釋放糧食產能保障、庫存儲備充足、進口影響較小等信號,雖然從國家整體上看,搶購實屬過分擔憂,但是總量安全下的個體安全如何保證?公眾囤米反映出對糧食安全的信心不足,如果未來真正發生糧食短缺,社會群體響應的負面影響將不可估量。因此,考慮糧食安全問題必須審視國際市場這個重要影響因素。
一、我國當前糧食產業已與國際市場深度關聯
2001年我國加入WTO,以烏拉圭回合《農業協定》為準則作出承諾,糧食市場逐步對外開放。目前,國內糧食市場與國際糧食市場逐漸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緊密關系,雙方都很難重新回到入世前的初始狀態。
(一)“兩個市場”聯動便捷,糧食貿易尤其進口量快速增長
以距離較遠的美洲市場為例,美國西海岸的糧食離港經海運到我國口岸一般20天左右,美國墨西哥灣沿岸地區運河航線40天左右,南美巴西阿根廷45天左右,而糧食從內陸收儲到港口集并,短則1周之內可以完成,這也意味著遠在美洲的糧食,一兩個月就可以從田間運到中國。同時,在開放條件下“兩個市場”的供求信息能夠得到快速響應,要素資源重新配置組合。近些年,國外糧食生產者瞄準我國糧食產需結構,作出相應的策略性調整。比如,早期我國為解決飼料用糧問題而大力發展玉米,玉米播種面積從2000年3.5億畝增長至2019年6.2億畝,玉米產量從1.3億噸增長至2.6億噸,為了搶市場,美國就轉種高粱、大麥等玉米替代品出口中國;2016年我國開始調減玉米、增加大豆,美國就逆向操作,根據美國農業部預測報告顯示,2019-2028年將增加玉米種植面積,減少大豆種植面積。由此可見,國際國內“兩個市場”是緊密聯動的。
從貿易數據來看,糧食出口自2007年開始出現下滑趨勢,絕對量變化在百萬噸級,但從2014年開始,糧食進口量連年超過億噸。2015-2019年分別達到1.25億噸、1.15億噸、1.31億噸、1.16億噸、1.11億噸,進口量位居世界第一。相比入世前的2000年,我國糧食進口量僅為1357萬噸。作為國際糧食市場上最大的買家,我國短期內難以全面退出國際市場;同時國際市場也很難找到能夠替代中國的巨大需求市場,同樣在短期內離不開中國。國際國內雙方都很難重新回到入世前的初始狀態。
(二)外資企業不斷滲透我國糧食產業鏈,本土企業也在積極“走出去”
從上游種子化肥,到原糧收購儲運,再到糧油加工銷售,外資已經全面介入我國糧食產業鏈。在種子行業,持有種子經營許可證的外資種業公司有25家,數量雖然有所減少,但產業集中度增加,大型跨國種業公司,通過參股等形式,廣泛介入國內種業。在收購領域,外資糧商早就開始布局,通過與農民開展合同訂單、收購基層糧庫等方式進入糧食流通,曾經發生的外資高價搶糧事件,可以側面看出外資的布局策略。在加工銷售,金龍魚、胡姬花、香滿園、鯉魚等外資糧油品牌早已進入百姓餐桌,據《中國的糧食安全》白皮書數據顯示,2018年涉糧外資企業加工轉化糧食數量、產品銷售收入分別占到全國的14.5%、17%。隨著外資進入的深度和廣度的拓展,外資企業在我國糧食市場的份額還將不斷增長。隨著WTO保護期的結束,我國糧食市場也主動向外資進一步開放。根據2017年版外商投資產業指導目錄、2018年版外商投資準入負面清單,我國取消或放寬了種業、主糧收購批發、米面油加工等方面的外資準入限制。目前,外資可以控股除小麥、玉米以外的農作物種子生產,可以進一步向食用油脂、大米、面粉以及玉米深加工等方面延伸。
相比而言,我國糧食企業“走出去”剛剛起步,但勢頭較好。如2016年、2017年中糧集團分別完成收購Noble Agri(來寶農業)和Nidera(尼德拉)100%股權,組建中糧國際,投資布局各地糧食市場,每年采購的谷物和油料超過4000萬噸,經營巴西最繁忙的桑托斯港碼頭,發展成為巴西大豆第三大出口商,堅定了打造我國“國際大糧商”的信心。
(三)國內糧食產業政策逐步與國際規則接軌
加入WTO,既有權利也有義務,那就是必須遵從WTO規則。在糧食貿易方面,一切調節手段關稅化,即只通過關稅政策對糧食貿易數量、品種、價格進行約束,取消許可證等非關稅措施,同時落實關稅減讓,入世以來農產品平均關稅稅率下降了8個百分點。在糧食產業支持方面,WTO框架下的黃箱政策約束越來越明顯,我國長期延續執行的糧食保護價、最低收購價等價格支持政策,部分作為黃箱政策計入8.5%的微量允許標準限度,政策執行空間變小,不得不進行收儲體制改革,以更符合WTO規則的方式進行支持。
據統計,我國加入WTO的18年來,美國累計發起對我國農產品補貼政策的訴訟達14次。其中,在2016年的訴訟中,專家組在小麥、稻谷政策補貼上作出了有利于美方的裁決,構成了國內糧食補貼政策的外部壓力。
二、國際市場對我國糧食產業發展的影響
我國加入國際糧食市場已是既成事實,且退回路徑幾乎被鎖定,因此,現在再對國際市場作價值判斷已無意義,更需要從產業關聯的角度進行理性分析,找出有利的和不利的因素。
(一)有利因素:資源配置效率提升
1.增加國內糧食供給保障。糧食貿易互通能夠分散自然、歷史等非市場因素導致的風險。一是糧食數量保險。自然災害在全球范圍內隨機分布,加入國際糧食市場,因極端自然天氣導致的國內糧食數量短缺,可以通過國外渠道增加供給,相當于多了一道穩定供給的保險。我國在1959-1961三年自然災害期間,本土糧食供給潛力充分釋放仍不滿足需求,只能突破思想束縛和市場封鎖,轉向多渠道糧食進口。二是糧食品種調劑。糧食品種性質的區域化,需要國際市場來調節。如我國的面食側重蒸煮,歐美的面包側重烘焙,經過歷史長期的匹配選擇,我國高筋小麥的產量和品質不如歐美,因品種結構導致供給短缺,必須借助國際市場進行調劑。據統計,我國目前仍然存在300-400萬噸高筋小麥缺口,需要通過進口來彌補。
2.集約農業資源。進口糧食相當于進口資源。以大豆為例,2019年我國大豆播種面積1.4億畝,產量1810萬噸,畝產258.6斤,同年大豆進口8851萬噸,進口依存度83%。假設大豆必須自給自足,那么需要增加大豆播種面積6.8億畝,但2019年全國糧食播種面積17.4億畝,如果大豆就需要8.2億畝,相當于總播種面積的47%,相應地其他糧食作物的播種面積就會縮減。在有限耕地資源的約束下,確保谷物基本自給、口糧絕對安全的戰略目標就無法實現。同時,絕對的自給自足,還會增加水資源、能源、化肥等消耗,生態環境進一步承壓。加入國際市場,借用國外資源,可以減輕國內糧食生產和環境保護雙重壓力,然后集中優勢發展主糧品種,有保有壓。
3.提高產業效率。向國際市場開放,伴隨而來的外國資金、技術等要素紛紛進入,促進國內糧食產業升級;同時,外來競爭激活了國內市場,本土企業以時間換空間,長期看有助于提高糧食產業整體效率。比如,外資種業公司進入中國,憑借技術優勢和科研投入,培育的“洋種子”品質高、受認可,曾一度迅速占領了部分市場,但最后的發展并沒有導致種業的全面失守,相反,在長期競爭和交流互鑒中,本土育種能力也在不斷增強,國產種子逐步重新占領市場,鞏固了主導地位。據農業農村部公開數據顯示,目前我國自主選育品種面積占比達到95%,進口種子市場份額僅占3%。
(二)不利因素:不確定性增加
1.沖擊糧食生產流通消費各環節。很多學者研究得出結論:加入國際市場后,國內糧食生產不具有比較優勢。面對國際市場,一是分散的種糧農民受到沖擊,與以出口為導向的美國大型農業綜合企業相比,我國農民生產糧食在成本、質量、技術、價格上不占優勢,在國際貿易規則下,雙方處于不對等競爭狀態,如果沒有政府補貼和其他管制措施,農民集團很容易被外國企業所擊垮。政府在生產環節的“四項補貼”從2004年145億增長至1600多億,仍不足以抵御風險。二是以國產糧為原料的糧食加工企業受到沖擊,在成本端,國內糧價高于國際糧價,加工成本上升;在銷售端,國內企業與國外企業面臨同一市場競爭,兩頭壓擠糧食加工企業利潤。例如,雖然近3年玉米市場價格下降了20%,但全國酒精企業開工率只有50%左右,大部分企業處于盈虧平衡點,酒精出口不斷減少,競爭力不強。三是消費者信心受到沖擊,進口量激增引發糧食自給率的擔憂,加之重金屬污染等話題,國產糧食被“污名化”,社會心理預期將發生改變。近些年國內赴日本游客發生過搶購大米行為就是例證。
2.加劇市場波動與投機行為。受自然周期和市場供求的影響,糧食數量-價格本身就存在波動性,加入國際市場后,國際市場的波動會隨著產業鏈傳導至國內,可能導致兩種后果:一是使原本穩定的國內市場變得波動,如2008年爆發全球糧食危機,國際糧價快速上漲1倍,國內成為“糧價洼地”,價差驅動本土糧食走私和出口,扭曲了糧食實際供求關系,增加了國內糧食安全的風險。為保國內糧食市場穩定和充足供給,決策者相繼提高小麥、稻谷最低收購價,增幅達15%、20%,逐步化解了風險,但又引發了后續的糧食收儲矛盾。二是使原本波動的國內市場變得更加波動,如這次疫情期間,春節前后,疫情導致人流物流交通的暫時性中斷,多地顯示超市貨架大米搶購一空,隨著后期疫情形勢好轉及有序復產復工,搶購行為逐漸減少,回歸理性消費,但是3月下旬受全球疫情形勢惡化的影響,印度采取“封國”防疫策略、大米出口受阻轉內銷,第三大稻米出口國越南宣布自3月24日起限制大米出口,繼而哈薩克斯坦、埃及、塞爾維亞、柬埔寨等國也推出了糧食等農產品出口禁令,國際糧食市場供給波動傳導至國內,使原本趨于平靜的國內糧食消費市場再次引發更大范圍的搶購風波,加劇社會恐慌心理。
同時,市場開放為國際投機資本提供了渠道。幾乎每一次糧食市場波動,都有資本的“幕后手”,借助糧食減產、搶購等話題,現貨囤積、期貨炒作,推動糧價預期自我實現式上漲,增加了糧食產業安全的脆弱性。為此,我國政府在穩產的同時,嚴格保密糧食儲備庫存,通過儲備高拋低吸,對投機資本進行防范。
3.市場蠶食與社會人文環境多重風險疊加。跨國糧商逐步蠶食南美市場的教訓值得反思,尤其在自由市場旗幟下,從貿易到物流再到生產的逆向發展和漸進滲透更需關注。外資企業布局中國,不僅帶來了市場被蠶食的風險,還有其他多重風險:一是失去產業發展自主權,市場被資本理性操縱;二是本土糧食產業鏈及其關聯的要素市場被擠出,生產企業、農戶福利受損;三是附加在本土糧食產業相關的傳統知識、生物多樣性等消失,且隨著時間推移將不可逆;四是市場完全控制后,壟斷糧商進一步對消費者的福利侵蝕。最終市場風險、社會風險、人文風險、環境風險相互疊加,糧食產業完全依賴國際市場,從而形成更大的公共風險,危及國家自主性。
中國大豆案例可以作單品種的階段性說明:外資通過貿易滲透加工市場,其參股的榨油企業,要求進口美洲轉基因大豆,在數量上和品質上擠壓國產大豆;因擔心“基因污染”,國產大豆傳統出口市場萎縮;國產大豆種植積極性降低,豆農棄種;大豆進口20年(1999-2019年)增長20倍;市場份額最大的外資品牌金龍魚“領漲”,消費者支出增加。目前,大豆行業尚未被外資完全壟斷,但外資產業一體化及其對本土的排擠之態勢已非常明顯。
三、啟示與建議
我國加入國際糧食市場,既有有利因素,也有不利因素,在短期內不可能退出國際市場的現實背景下,要積極主動參與國際市場協調競爭,利用好資源配置渠道優勢,同時規避潛在的風險。
(一)堅持本土化戰略,防范國際市場沖擊
堅持“以我為主、立足國內”,充分開發利用本土資源,打造特色優勢產業,形成“本土資源-本土產業”相互嵌套的穩定格局。明確各類企業在中國境內開展糧食加工轉化業務,原則上優先采用本土糧食原料,支持和維護本土糧食生產種植,防止進口糧源的供給替代。要落實農業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對照市場需求變化趨勢,優化本土糧食供給結構,確保適銷對路、產需平衡。探索建立進口轉儲機制,保障短缺品種供應,同時打擊投機。
(二)深化拓展多邊貿易體制,加強渠道能力建設
依托“一帶一路”建設,積極與沿線國家發展糧食貿易,強化多邊合作,拓展國內緊缺品種的進口來源渠道,降低國別集中度。支持國內有條件的企業“走出去”開展糧食產業投資,推進海外布局,特別要重點加強境外一手糧源收儲能力、物流運輸能力。可以總結中糧巴西桑托斯碼頭項目經驗,加強海外港口運營和基礎設施投資,爭取形成穩定的國外糧食供應渠道。在深化拓展貿易合作過程中,要學習并運用好國際規則、東道國法律法規,積極參與國際糧食貿易治理機制變革,在當前WTO農業多邊貿易談判中,強調農業滿足糧食安全供給目標的基本功能,把糧食安全的非貿易關注與其他關注區分開來,合理界定綠箱、黃箱政策,力爭發展中國家享有較多的特殊差別待遇。同時,還要從歷次貿易訴訟案例中汲取教訓,維護中方正當權益,避免貿易摩擦。
(三)以資本控制外資,引導市場競爭合作
對待外資,既要謹慎防范,也要充分利用。密切關注外資企業在中國境內的發展動向,嚴防其產業鏈一體化布局,尤其是糧食生產種植環節,嚴格控制外資過度介入,提前做好應對措施。鼓勵中方企業與外資的公開合作,防止變相參控股、潛在滲透。可以成立中外合資新公司,借助外資先進技術和管理優勢,提高業務經營和運營能力,在股權設置上要充分考慮未來跨期市場做大后的增值空間,積極爭取中方控股權,通過股權結構和公司治理,約束外資。
(四)科學合理制定補貼政策,增強風險抵補能力
重點關注國際糧食市場波動對國內市場帶來的風險和不確定性,結合關聯產業鏈進行風險總量評估和傳導路徑分析,及時斬斷風險傳播鏈條,防范糧食風險演化升級。針對國際糧食貿易脆弱性風險,要進一步完善生產環節的直接補貼政策,配套流通環節的最低收購價政策,通過收入直補和價格支持雙重激勵,調動農民種糧積極性,確保本土糧食產能和安全供給量。針對國際糧食貿易中不對等競爭問題,要在遵循國際補貼規則前提下,充分挖潛補貼政策空間,理直氣壯地加強對糧食領域的財政支持力度,通過補貼上下游關聯產業,如種子、化肥、農機以及飼料、酒精等行業,增強本土糧食產業鏈綜合競爭力和抗風險能力,確保產業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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