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出師表》出語凄涼,又時雜訓誡,不合大臣對奏體制,極顯跋扈姿態。諸葛亮架空劉禪,大權獨攬,既因蜀漢缺乏人才,也有個人私心。究其原因,似應上溯至白帝城托孤時的一場政治權謀,而其禍根仍不離封建君主專制制度。
【關鍵詞】《出師表》;諸葛亮;劉禪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諸葛亮北伐前,作《出師表》[1]與后主劉禪告別,本應暢談作戰意圖與征伐雄心,卻出語哀憐,讀來凄涼傷感,極不符合常理。更有甚者,文中還夾雜訓誡:“宮中府中,俱為一體,陟罰臧否,不宜異同。若有作奸犯科及為忠善者,宜付有司論其刑賞,以昭陛下平明之理,不宜偏私,使內外異法也。”讀來更是令人疑竇叢生。筆者以為,諸葛亮與劉禪之間的政治關系恐怕很不融洽。今不揣淺陋,分析如下,求教方家。
一、先后角色
諸葛亮在蜀漢集團的政治生涯分為劉備時代和后主時代。而在不同時期,諸葛亮所扮演的角色、所發揮的作用是完全不同的,導致世人評價諸葛亮,基本集中在兩個方面:神機妙算與興復漢室。然而,這兩個評價不僅相互割裂,而且有頗多矛盾。其中,神機妙算與屢屢失算、興復漢室與勞民傷財之類悖論歷來爭論不休。筆者以為,只有充分理解歷史,才能還原歷史人物的真實面貌,剝離文學虛構、民間想象的斑駁干擾。
劉備時代,諸葛亮從未單獨領兵,其職責偏于參謀、重在后勤。《三國志》[2]裴松之注評價說:“諸葛職為股肱,事歸元首,劉主之世,……慶賞刑政,不出于己。”比如,諸葛亮曾主持聯吳抗曹,打敗曹操,使劉備得以在荊州立足。“先主遂收江南,以亮為軍師中郎將,使督零陵、桂陽、長沙三郡,調其賦稅,以充軍實。”后來,劉備去奪四川,留下諸葛亮與關羽鎮守荊州;“成都平,以亮為軍師將軍,署左將軍府事。先主外出,亮常鎮守成都,足食足兵。”可見,劉備時代,諸葛亮除了參謀國策,更多負責后勤保障和官吏管理之責。
而在劉禪時代,諸葛亮的輔佐身份不可思議地膨脹成攝政身份:“建興元年,封亮武鄉侯,開府治事。頃之,又領益州牧。政事無巨細,咸決於亮。”益州牧者,類似今天四川省的最高行政長官,諸葛亮已經儼然攝政。“三年春,亮率眾南征。詔賜亮金鈇鉞一具,曲蓋一,前后羽葆鼓吹各一部,虎賁六十人。”在封建時代,儀仗事關等級,后主所賜顯然超越了諸葛亮的應有等級,但諸葛亮沒有推辭,接受了這些超規格的儀仗。其僭越之態,過于顯露。
諸葛亮先后平定南方、六出祁山,經年累月率兵外出,成為蜀漢真正的軍事統帥。按照偉大領袖毛澤東主席“槍桿子里出政權”的理論,諸葛亮此時獲得的不僅僅是名位,而是真正的實權,他已經成為事實上的“成都之主”。如此作為,自然會招來劉禪敵視。但追溯原因,諸葛亮似非簡單地搶班奪權,確實有其不得已的苦衷。
二、托孤兇險
章武二年,劉備率兵攻打東吳,被陸遜火燒連營,于是倉促后撤。此戰令巴蜀政權遭受重創,劉備因此一病不起。次年,劉備在白帝城向諸葛亮托孤。《三國志》載:
先主於永安病篤,召亮於成都,屬以后事,謂亮曰:“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國,終定大事。若嗣子可輔,輔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亮涕泣曰:“臣敢竭股肱之力,效忠貞之節,繼之以死!”先主又為詔敕后主曰:“汝與丞相從事,事之如父。”
這段托孤情節歷來受到文史學家推崇備至,裴松之卻大搖其頭。他認為,劉備托孤言語荒唐透頂,所用手段詭詐陰暗,而其種下的禍根也極其危重。若不是劉禪愚鈍,肯定會與諸葛亮火并:“茍所寄忠賢,則不須若斯之誨,如非其人,不宜啟篡逆之涂。是以古之顧命,必貽話言;詭偽之辭,非讬孤之謂。幸值劉禪暗弱,無猜險之性,諸葛威略,足以檢衛異端,故使異同之心無由自起耳。不然,殆生疑隙不逞之釁。謂之為權,不亦惑哉!”
筆者以為,《三國演義》作者明顯認識到這段情節曾逆轉了諸葛亮的人生邏輯,所以能把人性復雜、政治險惡演繹得非常到位。
先主泣曰:“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邦定國,終定大事。若嗣子可輔,則輔之;如其不才,君可自為成都之主。”孔明聽畢,汗流遍體,手足失措,泣拜于地曰:“臣安敢不竭股肱之力,盡忠貞之節,繼之以死乎!”言訖,叩頭流血。先主又請孔明坐于榻上,喚魯王劉永、梁王劉理近前,吩咐曰:“爾等皆記朕言:朕亡之后,爾兄弟三人,皆以父事丞相,不可怠慢。”言罷,遂命二王同拜孔明。
文中,劉備先誘惑諸葛亮,試探其是否有取而代之的謀逆心思;諸葛亮識破了其中巨大危險,嚇得魂飛魄散,一邊極力申訴,一邊叩頭流血;然后,劉備喊來兩個已經成年的兒子前來拜見諸葛亮,給人以專等摔杯為號的恐怖印象。
這段經歷,一定給諸葛亮一生留下恐怖陰影,令其須臾不忘封建君主的嗜血本性。劉禪時代,諸葛亮為什么拼命抓權力,抓名號,抓軍隊?如果了解到白帝城諸葛亮所經歷的心寒膽戰的追魂場景,自然就邏輯清晰了。
三、領兵目的
魏、蜀、吳三國中,綜合實力蜀漢最弱,從多方面都似不應主動挑釁。《三國志》裴松之注也說,當時人對諸葛亮頗有微詞,說他“勞困蜀民,力小謀大,不能度德量力”。筆者以為,裴松之的說法自有根據。
首先,蜀國人口最少。據學者考證,公元221年劉禪登基時,蜀國總人口約90萬,直到蜀國滅亡,總人口也不過94萬;而魏國總人口約440萬,吳國人口約230萬。[3]《孫子兵法》曰:“故用兵之法,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敵則能戰之,少則能逃之,不若則能避之。”而諸葛亮出師,雖然兵力不足,但從未想過如何以少勝多,而是全靠陣地戰,這就決定其軍隊首先在人數上就處于下風,在軍事上幾無獲勝可能。
其次,糧食產量,蜀漢也不可能是魏國對手。魏國占據北方廣闊領土,屯田國策推行極早而始終堅持。據《三國志》,建安元年,曹操以棗祗為屯田都尉,任峻為屯田中郎將,發布屯田令。當年屯田許昌,“得谷百萬斛。于是州郡例置田官,所在積谷”。魏武初,“歲有數千萬斛,以充兵戎之用”。曹魏集團此后都得益于這一以農養戰的基本國策。而蜀國屯田,更似臨時救急,不僅時間很晚,而且陷于局部。諸葛亮北伐,多次因“糧盡而還”。在五丈原這最后一戰,諸葛亮才嘗試屯田:“亮每患糧不繼,使己志不申,是以分兵屯田,為久駐之基。”值得玩味的是,其屯田目的,不是為了進攻,而是為了長久駐守在這邊境之地。司馬懿勘破機關,堅守不出百余日,把諸葛亮活活拖死。
蜀漢政權若無東吳呼應援助,根本不能抗衡魏國,更不用說單打獨斗。那么,諸葛亮明知魏蜀兩國力量懸殊,為什么還要不停地領兵北伐呢?而其方略,除了第一次行動讓魏國君臣感到略微詫異外,歷次征伐都四平八穩,小打小鬧。戰將魏延屢次要求分兵一萬作為策應,諸葛亮都堅決不給。諸葛亮死后,魏延和楊儀立即火并,足見諸葛亮對死后軍權處置問題也不以為意。筆者以為,諸葛亮率兵出征,意不在北伐,而在奪走兵權。只有奪走兵權,遠離成都,他才可能不再陷入白帝城那樣的險境。
四、劉禪其人
諸葛亮這樣做,并非因為劉禪昏庸。劉備生前,諸葛亮曾經盛贊劉禪有“智量,甚大增脩,過於所望”。諸葛亮在《與杜微書》中說劉禪“年方十八,天資仁敏,愛德下士”。劉備死后,諸葛亮不僅沒有還政劉禪,反而大權獨攬。甚至在北伐之前,派心腹監管劉禪。此后,諸葛亮又長期率兵在外,將劉禪徹底架空。
諸葛亮死后,劉禪對諸葛亮的厭棄情緒難以釋懷,一度堅決反對為諸葛亮立廟。《三國志》載:“亮初亡,所在各求為立廟,朝議以禮秩不聽,百姓遂因時節私祭之於道陌上。言事者或以為可聽立廟於成都者,后主不從。”后來,步兵校尉習隆、中書郎向充等上表勸說,認為,如果聽從百姓隨便建廟,顯得怠慢不合典制;如在京師建廟,又靠近宗廟,讓陛下內心不快,“此圣懷所以惟疑也”,因此,不如在諸葛亮的墳邊靠近沔陽的地方建廟。觀此二人言辭,感覺怪異,不像是尊崇,倒像是流放,于是劉禪才勉強答應。
劉禪因樂不思蜀,招致世人鄙視,但其人頭腦聰明,世故圓滑,絕非庸才。《晉書·李密傳》甚至拿他來比齊桓公。《三國演義》也多處盛贊其才智,說他勸阻諸葛亮南征之后,不要急于北伐,可謂打中諸葛亮急于求成的要害;說他告誡蔣琬,與東吳東西掎角,抵抗司馬懿,儼然聯吳抗曹的翻版;又說他在魏延污蔑楊儀謀反時,立即識破魏延奸詐,“魏延乃勇將,足可拒楊儀等眾,何故燒絕棧道?”
同樣,鑒于諸葛亮大權獨攬的教訓,劉禪命費祎為尚書令與大將軍,命蔣琬為大司馬,居中制衡。蔣琬死后,劉禪干脆自攝國事。而自諸葛亮死后,劉禪支撐蜀漢整整29年。筆者以為,一句后主暗弱就將其架空的做法,顯然不能遮掩諸葛亮的跋扈行為。
綜上,封建君主一人獨斷,極易造成君臣關系劍拔弩張。諸葛亮生前南征北伐,抓住軍權不放,死后“不使內有余帛,外有贏財”,以免授人以柄,皆是為生存計。其雖客觀上為振興蜀漢鞠躬盡瘁,行為上卻有跋扈凌主之嫌,而其內心隱憂,確也令人同情。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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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張嶔.不容青史盡成灰 動亂與融合[M].西安: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8.
[4]李零.譯注.孫子兵法注釋[M].成都:巴蜀書社,1991.
作者簡介:高云,女,中教高級,本科,研究方向:中國古代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