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冰青
“小小少年,很少煩惱,眼望四周陽光照……隨著年歲由小變大,他的煩惱增加了。”一首經典的《小小少年》曾經道出了許多人一路成長中的切身感悟。青少年身處人生中重要的轉折期,他們的內心世界比成年人更敏感,也更需要來自各方面的心理支持。近年來,隨著我國經濟社會迅速發展,生活方式不斷發生轉變,青少年的心理行為問題發生率和精神障礙患病率逐漸上升,已成為全社會的重大公共衛生問題,因心理健康問題導致的自殺、自殘等事件也時有發生。當下的青少年面臨哪些精神健康風險?精神疾病會給他們帶來怎樣的負面影響?家庭、學校和社會在青少年心理健康促進中扮演著什么角色?在10月10日世界精神衛生日到來之際,我們將目光聚焦于青少年群體。
2019年11月,聯合國兒童基金會和世界衛生組織聯合發布數據顯示,目前全球12億10~19歲青少年群體中,約20%存在心理健康問題;10~19歲青少年群體遭受的疾病和傷害中,約16%由心理健康問題引發;在15~19歲的青少年群體中,自殺已經成為第二大死亡原因。
青少年心理健康問題的高發,與他們自身的身心發展特點密切相關。杭州市第七人民醫院青少年心理健康診療中心執行主任王奕權表示,青少年處在心身協調發展階段,相較于成年人,心理的不穩定性較強。這種不穩定性會從情緒和行為兩方面體現出來。“情緒上,青少年容易遭受抑郁、焦慮等負面情緒的困擾;行為上,他們做事的自律性和持久性往往不夠,短期內看不到成果容易放棄,但這主要是因為他們的心理功能還沒發育完全。堅韌的意志品質是需要后天的鍛煉和磨煉的,并非與生俱來的,但很多家長和孩子自己都會對此產生誤解,從而產生不合理的要求,帶來不合理的壓力。還有一種行為問題就是失控,這個階段的孩子急于展現自己的生命力,表現在有些孩子身上就是說話很‘沖,或者有一些過激的行為,所謂‘血氣方剛,其實是由于他們對高級情感的處理應對能力還不足,這也會給他們自己和身邊的人帶來不少麻煩和誤解。”
不穩定的心理狀態可能導致一系列問題:因為自律性不強,自我管理能力弱,影響學業成績;青少年的社交能力相較于童年有極大提升,他們注重建立自己的社交關系,但在此過程中,也會遇到各種人際矛盾和沖突,產生負面情緒和壓力,如果沒有得到及時的排解,就可能轉移到生活中的其他關系上,影響與同學、老師和家長的關系。
青少年的精神衛生狀況取決于多種因素,其中家庭生活、學校生活和同齡人交際都扮演著重要的角色。王奕權表示,有些孩子因為成績優異,家長和孩子自己都會忽略除學習以外能力的培養;還有一部分孩子則是因為親子關系緊張、家庭不和睦、長期缺失父母關愛;或是學習成績不理想,在學校生活中缺少認同感,這些都是引起青少年心理健康問題的風險因素。青少年容易產生的焦慮、抑郁情緒,本身并不是很嚴重的問題,但如果沒有得到及時和正確的引導,程度加深,從一種偏差固化為一種行為模式,繼而形成一種相對穩定的個性,就會增加其未來患上焦慮癥、抑郁癥的風險。
每一起青少年自殘甚至自殺的事件,都會給一個家庭帶來長久的創傷,悲劇的發生是誰都不愿意看到的,如何預防小問題變成悲劇就成為了一門必須要提前學習的功課。“父母應積極關注孩子的心理健康和成長,這種關注不能只停留在口頭叮囑的層面,也不能用簡單粗暴的方式處理。恰當的關心,是幫助孩子一起探索和解決遇到的實際問題,因此父母要具備一些基礎的心理健康教育知識。”
處在“叛逆期”的青少年在和父母、老師的相處中,容易出現矛盾和摩擦。與此同時,抑郁癥等一些精神疾病的早期表現,也可能會被理解為是一種“正常的”叛逆行為,但有些癥狀的出現,應當引起家長和教師的關注:
●失眠、早醒、經常做噩夢等睡眠問題。
●胃口變差,沒食欲。
●性格突然改變,情緒波動性大、易怒。
●持續的情緒低落。
●經常緊張、焦慮、心慌。
●厭學情緒明顯,甚至出現自傷行為。
國際公認的青少年精神疾病主要包括六大類:
●情緒障礙,包括抑郁癥、焦慮癥、雙相情感障礙等;
●兒童行為障礙,包括注意缺陷多動障礙和行為障礙;
●飲食失調,包括神經性厭食癥、神經性貪食癥和暴食癥等,并且容易與抑郁癥、焦慮、雙相情感障礙等合并出現;
●精神分裂癥,出現多疑、幻覺、妄想等癥狀;
●自殘和自殺問題,而近年來通過網絡交流自殺行為是一個新出現的問題;
●冒險行為,包括飲酒、使用煙草、實施暴力等。
這些問題往往會合并出現,如患有雙相情感障礙的青少年可能出現飲食失調;患有抑郁癥的孩子,同時伴有行為偏差的,一旦遭受家庭關系、學校學習和人際方面的刺激因素,往往就會誘發意外傷害或危害行為。

王奕權表示:“作為家長,一方面要幫助青少年樹立信心,找到自己擅長的東西。要幫助他分析,從認知到行為促成改變。另一方面要教會孩子處理自己的情緒,還可以使用一些調節情緒的方法,諸如冥想、運動等等,在必要時,可選擇到正規醫院的精神科就診,醫生會根據具體情況采用認知行為矯正、物理治療或藥物治療。”
新冠病毒肺炎疫情在短時間讓舉國上下都不同程度陷入了“停擺”的狀態。現實接觸變成了線上的虛擬課堂,見不到熟悉的老師和同學,人與人之間的社會距離被迫拉遠了。“青少年正處于心理獨立性發展的重要轉折點,社會同伴交流的缺失使得他們缺失了建立關系和調節情緒的機會,這就會帶來潛在的風險。另一方面,學習方式和考試安排的突然改變,讓部分孩子突然沒有了確定感和安全感,失去了前行的方向。此外,長期居家也帶來了行為習慣的改變,運動量減少,使用手機的時間增多,這些都給學生們的身心健康帶來了負面影響。”王奕權介紹。
在留學不再那么小眾的年代,因為疫情的迅速蔓延,遭遇求學“斷裂”的青少年也為數不少。“一明在國外上學的高中生,原本已經讀到了高二,因為疫情無法回去繼續學業,只能選擇在國內從高一開始讀起,孩子本人和父母一下子都感到無所適從,心理壓力很大。”既定生活被突發事件打破,對于青少年和他們的父母,都是一個巨大的沖擊事件,會導致適應不良、焦慮情緒嚴重、家庭矛盾增加的問題。此時尋求專業醫生的心理健康支持,或許是一種可行的調節方式。
對身為“互聯網原住民”的當代青少年來說,網絡空間與現實世界具有同等重要的地位,學習、社交、娛樂,樣樣都離不開網絡。因此,當他們在現實中找不到合理的途徑或對象抒發情緒時,網絡就成為那個便捷的出口。電子產品,尤其是手機的過度使用也是導致青少年和父母發生矛盾爭執的敏感地帶,同時也是增加青少年抑郁癥的重要風險因素。新冠疫情期間,各年級的學生都需要通過手機、平板、筆記本電腦等電子設備上網課,王奕權表示,客觀上也加重了部分青少年對網絡的依賴。

相較普通的網絡使用,游戲可能帶來的負面影響更容易觸動不少父母和老師的神經。2019年5月,“游戲成癮”被列入了《國際疾病分類第11版》(ICD- 11),正式成為一種疾病,也引起了各界不少關注和爭議。
王奕權表示,若按照目前的診斷標準來看,真正患游戲成癮的人數其實很少,“首先是嚴重程度上,要達到對游戲的興趣超過了日常生活的所有其他活動,為了玩游戲不計手段和后果,無法自控;其次是上述行為持續超過12個月。大多數青少年使用網絡、玩游戲的程度并沒有這么嚴重,只是一種行為偏差。
“網絡和游戲成癮都有一個過程,許多孩子都是因為在現實生活中遇到了某些負面事件,產生的壓力無處釋放,通過網絡轉移了注意力。但原始的問題沒有得到解決,因此對網絡使用的需求會不斷增加。現實與網絡,就逐漸成為兩個兩極化的空間:網絡空間代表著友好、肯定和積極的能量,現實生活則充滿挫折,總令人碰壁。而游戲因其本身人為設計,更容易使得使用者投入大量的精力、金錢,因此帶來的影響更大。”
這部分青少年的問題是可以通過積極有效的溝通和行為矯正來改變的,但前提是,作為父母不應一味指責,而是要和醫生一起尋找孩子實際面臨的困難究竟是什么,并提供更好的解決方法,把網絡的作用壓縮下來,幫助孩子真正解決困難。
學校是青少年接受教育的最重要場所,在學校接受到科學、有效的心理健康教育,他們的成長之路就多了一重保護。2019年12月,國家衛生健康委員會聯合中宣部、教育部等十余個部門印發了《健康中國行動———兒童青少年心理健康行動方案(2019—2022年)》,提出到2022年底,各級各類學校要建立心理服務平臺或依托校醫等人員開展學生心理健康服務。2020年9月,國家衛健委發布《探索抑郁癥防治特色服務工作方案》,要求各個高中及高等院校將抑郁癥篩查納入學生健康體檢內容,對測評結果異常的學生給予重點關注。
對杭州市江干區丁蘭實驗中學心理輔導站站長鄭曉紅老師來說,這些政策的出臺,為心理健康工作增添了動力。從一開始出于個人興趣的“單打獨斗”,到學校德育部門支持下組織的“心靈成長小組”團隊,再到如今的“浙江省中小學心理健康教育示范點”和十余名校內外成員組成的“鄭曉紅市級心育名師工作室”,學校的心理健康教育已經在多年的實踐探索中,從一葉萌芽長出了一片郁郁蔥蔥的綠蔭。
走上丁蘭實驗中學體育館三樓,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一面布滿綠色草葉裝飾的背景墻———“心是一顆會開花的樹”,鄭曉紅解釋,意思是“想讓學生的心靈充滿陽光”。輔導站設有多個功能區,除了接待室,還有沙盤輔導室,寬敞明亮的心理課專用教室,放置了平衡球椅、按摩椅的心理放松室,還有裝了隔音門和遮擋簾的個別輔導室等。柔和的淺色調環境,精致的心理主題掛畫,由鄭曉紅精心打造的心理輔導站,讓走進這里的學生能感受到一種安全、溫馨和治愈的氣氛。除了硬件設置,丁蘭實驗中學的青少年心理健康教育在師資培養、課程方式、家校互動等方面都作出了大量嘗試,積累了豐富的經驗。“學校絕大部分教師都持有中小學心理健康教育C證。心理輔導站的許多老師都是班主任,出于對心理學的濃厚興趣聚集在一起,目前,每周舉辦讀書會,定期開展心理健康教學研討。學校每年舉辦心理健康優質課評選活動,鼓勵教師開發和共享優質的心理健康教育課程。”
每學期開學初,鄭曉紅會使用《心理健康診斷測量表》《中學生心理健康量表》《學生心理狀況量表》等對全校學生進行心理健康篩查。篩查工作任務繁重,但她認為這項工作對掌握學生的整體心理健康狀況具有基礎性的意義。篩查后,心理輔導站的老師會有針對性地進行干預。國內新冠疫情最嚴重的那段日子,鄭曉紅帶領輔導站的十幾名老師,抓緊制作了一批心理健康微課,及時對學生進行心理疏導。“在今年開學后的篩查中,的確發現了有抑郁傾向的學生———對什么都提不起興趣,每天都沒精打采,睡眠狀況也很不好,這些都是典型的抑郁癥狀。”鄭曉紅擔憂地說。學生出現嚴重抑郁等癥狀她會第一時間聯系班主任和學生家長,并聯系轉介醫院,“還要請班主任減輕學習負擔,協調學生在校時間,同時要求父母每天上下學陪伴孩子。必須盡全力確保學生的安全和健康。”除了每學期的篩查,平時班主任如發現班里的學生有情緒狀態不佳等情況,也會請求心理輔導站的“技術支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