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立民
上海巴金故居 遼寧省作家協會
晚年的葉圣陶先生,慈眉善目,兩道彎彎的、長長的眉毛,皓如白雪,他仿佛是從年畫里走下來的壽星佬。相對于紅紅火火的張愛玲,情書寫得可以黏住人腳的沈從文,甚至重新引起關注的左翼作家,葉圣陶沒有三頭六臂,也穿不上奇裝異服,他平淡得多,也逐漸淡出公眾的視線。我們想當然地認為他樸實、低調、平淡,這個淡,可以理解為雋永,回味無窮,也可能被看作淡而無味,淡得看不見顏色……特別是在一個濃墨重彩乃至以喧囂吸引人們眼球的時代中。
張中行就曾有過這樣的錯覺:
我第一次見到葉老是五十年代初。知道他這樣一位知名之士卻早得多,大概要提前二十多年。那是上中學時期,讀新文學作品,散文、小說都看,接觸的作者不少,其中當然有他。那時候他還不是以字行,所以五十年代之前,我只知道他的大名是葉紹鈞。印象呢,大概是覺得,如周氏弟兄,一位長槍短劍,一位細雨和風,各有各的風格,好;如郁達夫,有才子氣,也確是有才;葉靈鳳,以至徐枕亞之流,有時難免如影片中人的哭,眼淚是借什么藥之力擠出來的。葉老的風格,以及推想其為人,是平實,用力寫,求好,規矩多于自然。現在回想,當時是無知的牛犢不怕虎,傲而近于妄;幸而只是想了想,還不至于貽笑大方。[1]
在很多老朋友的描述中,葉圣陶似乎是一個不聲不響的老好人。他給朱自清的第一印象是:“我覺得他的年紀并不老,只那樸實的服色和沉默的風度與我們平日所想象的蘇州少年文人葉圣陶不甚符合罷了。”[2]那是1921年的秋天,葉圣陶不過27歲,引薦朱自清去拜訪葉圣陶的詩人劉延陵對葉圣陶的評價是“一位老先生哩”,這才有朱自清“他的年紀并不老”的話。朱自清還寫過葉圣陶的沉默寡言:
我看出圣陶始終是個寡言的人。大家聚談的時候,他總是坐在那里聽著。他卻并不是喜歡孤獨,他似乎老是那么有味地聽著。至于與人獨對的時候,自然多少要說些話;但辯論是不來的。他覺得辯論要開始了,往往微笑著說:“這個弄不大清楚了。”這樣就過去了。他又是個極和易的人,輕易看不見他的怒色。[3]
茅盾也說葉圣陶“安詳而寡言”,不過內心充滿熱情[4]。劉嵐山甚至認為,葉圣陶從裝束和性格上像一個“鄉下人”:“無論是教書或寫作,無論是處理個人生活或主持開明書店的編輯事務,葉圣陶先生都在表示出中國讀書人所特有的樸實,耿直,坦率,負責的氣質與性格。他經年穿著粗布中裝,腳上的布鞋是家里做的,剃著光頭,老老實實地像個鄉下人,不大歡喜談話。在書店里和同事們一同工作一同休息,這個世界的繁華就好像與他無關一樣……”[5]
由人及文,很多人都把葉圣陶的文字和他的性格特點聯系了起來。茅盾說:“……但二十多年的交誼,使我從圣陶的‘為人’與其作品看到了最重要的一點,即兩者的統一與調和。作品乃人格之表現:這句話于圣陶而益信。……你要從他作品之中找尋驚人事,那不一定有;然而即在初無驚人處有他那種凈化升華人的品性的力量。才筆煥發,規模闊大,有勝于圣陶的,但圣陶的樸素謹嚴的作風,及其敦厚誠摯的情感,自有不可及處。”[6]沈從文也是由“最誠實的態度”“沉默努力的精神”,談到葉圣陶的作品:“他的作品缺少一種眩目的驚人的光芒,卻在每一篇作品上,賦予一種溫暖的愛,以及一個完全無疵的故事,故給讀者的影響將不是趣味,也不是感動,是認識。認識一個創作應當在何種意義下成立。葉紹鈞的作品,在過去,以至于現在,還是比一切其他作品為好。”[7]不過,筆者還是擔心他們說的這種好,被歷史的花花綠綠遮蓋掉,勢力的眼光甚至認為這是平庸。一定是有人這么說過,連葉圣陶自己也不避諱,在五十壽辰后答復朋友的文字中,他直接說自己平庸:“朋友們的文字里,都說起我的文字跟為人;這兩點,這自己知道得清楚,都平庸。為人是根基,平庸的人當然寫不出不平庸的文字。”[8]這話雖有反思,不乏自謙,還蘊含著他對生活的一種態度。

1921年12月31日,俞平伯、朱自清、葉圣陶、許昂若(從右至左)攝于杭州
然而,就憑“樸素謹嚴的作風,及其敦厚誠摯的情感”,甘于“平庸”,葉圣陶就會贏得那么多人的尊重?在創作、編輯出版、語文教育等多方面取得那么大的成就?筆者隱隱約約地感到,我們對葉圣陶先生的認識還停留在表面上。
蕭乾曾用“萬世師表葉圣陶”這樣的題目來寫葉圣陶,他說:“文化領域在我一生接觸的師長中,有幾位是圣哲型的。就是說,不僅學問好,文筆好,而且作人十足正派,表里一致,不投機,不看風向,對人一腔熱忱,對國家事業抱獻身精神。在屈指可數的這樣師表中,葉老是我極為敬重的一位。”[9]無獨有偶,張中行想用“圣賢”來評價葉圣陶:“為人,我私下想,古人稱造詣最高者為圣賢,其實葉先生就是圣賢。可是居今代而稱某人為圣賢,聽者會感到不習慣,所以我著文介紹他,說是孔子嘆息而言‘躬行君子,則吾未之有得’的躬行君子。”[10]1988年,葉圣陶去世時,已是文壇泰斗的巴金發來唁電:“圣老是我一生最敬愛的老師,他以身作則,給我指出為文、為人的道路。他的正直、善良、誠懇的形象,永遠活在我的心中。”[11]在文壇,巴金尊為老師的人僅有魯迅、茅盾、葉圣陶等少數幾位,“一生最敬愛的老師”能夠看出葉圣陶在巴金心中的分量。無論是巴金,還是蕭乾、張中行,都是閱盡人世滄桑的人,他們不會為了制造一個什么“轟動效應”而去抬高誰,他們如此評價葉圣陶,在提示我們:今天,我們太忽略這位巨人了,葉圣陶也不平實,更不平庸。

1981年4月13日,葉圣陶與巴金攝于葉府
樸實、嚴謹、特別認真,葉圣陶的這些性格特點,表現在他對于語言純潔、文風糾正方面的執著上,那好比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對此,他有特殊的潔癖。
有人曾寫文章談到1961年夏天,葉圣陶在王府井大街117號的《人民日報》辦公樓頂層會議大廳里談如何做好文學編輯工作。“葉老就挑選了此前不久在《人民日報》文學作品版上兩位年輕作者發表的文章,逐字逐句,一段一段,條分縷析,進行具體的講解和剖析。他講了文章中哪些地方寫得好,寫得對,但側重面主要是講哪些地方用詞不當,文句不通,文理不順,詞句以至段落之間沒有很好呼應,缺乏自然邏輯之類。”其中有一篇文章,這位作者之前讀過,“當時沒注意有什么問題。可是,經過葉圣陶先生逐一剖析和講解,竟是問題百出,處處都有不通、不順、不合道理的地方。我聽了不禁汗顏……”[12]
在1949年以后,葉圣陶經常受托為政府機構的重要文件、法律條文等做文字上的把關工作,為各大出版社的重要書稿審稿,為學生課本編輯、審稿,也有人說,老人的眼睛就是看這些書稿看壞的。盡管工作量大,雜事繁多,然而,這些都敗在葉圣陶的一絲不茍之下。有一封信是他寫給《斯大林全集》中文版編者的,其中談到一處譯文,可能會影響讀者的理解,葉圣陶質問編者何以放過此處:“近日以公等校定之《斯大林全集》第一卷清樣與我之校樣對勘一過,藉悉所貢意見,大部已蒙采納……此皆不論,今唯欲奉白一事。末篇有一處(頁數及語句書于別紙)我標注謂其語不克曉,意蓋欲乞公等再為斟酌,重定其文。而定本仍如原樣,未見有所改易。豈公等以為其文已甚明暢,不須改易耶?抑我實愚陋,厚誣此已甚明暢之文耶?夫譯之事,首在為讀者服務……則此集之行世而后,將有若干人于此語不克暢曉其義,是豈譯斯氏全集之初意歟?”[13]葉圣陶請編者再斟酌之處,編者大意了,也就輕易放過了,他們可能想不到葉圣陶如此認真,對比兩份校樣后,抓住這個問題不放。葉圣陶時任出版總署副署長兼人民教育出版社社長,也是鼎鼎大名的大作家,可以說大人物對一個小錯誤,如大象踩螞蟻,卻也一個都不能放過。
還有一封信是寫給文物出版社的,為的是他審稿的《頤和園圖錄》前言,由此文談到該社出版的同類書。這可不是我們印象里笑容可掬、滿面春風的葉圣陶,而是毫不客氣簡直有一點憤怒的葉圣陶,信的末尾還有“如果方便,我希望把這封信轉請王冶秋同志看看”,那是國家文物局的領導,看來,他不認為這是孤立的問題:
我對于貴社和他社出版的風景名勝圖冊、古今書畫冊、考古文物圖冊之類的“前言”或者“出版說明”(還有風景名勝地區寫在牌子上的“簡介”)一向有意見,總覺得套語籠統語比較多,語言似文似白,非文非白,基本上是文言底子。這一篇就是個例子,因而我第一回把我的意見說了出來。
我想,風景名勝,古今書畫,考古文物,全是挺名貴的東西,而在圖冊前加上那個“前言”或者“出版說明”,太不相稱了,我幾乎要說出“玷污”這個詞兒來。
改進文風,大家有份,我希望干編輯工作的同志都來做促進派。凡是套語籠統語堅決不說,只要隨時留心,是容易辦到的。至于語言形式,當然要用明確的干凈的現代漢語。文字雖然寫在紙上或者印在紙上,要顧到口頭念起來順當,耳朵聽起來清楚(像這篇稿子,放到口頭是沒法念的,用耳朵來聽是無論如何聽不清楚的)。[14]
這種認真,葉圣陶不僅是對別人,對自己更嚴格。1978年4月20日,他曾到新華社國內記者業務培訓班上做過報告,后來因病沒有認真校閱,報告就發表了。經幾處轉載后,他才發現稿子有問題,特別是一處常識性錯誤,令他甚為不安。在后來的訂正稿后面,葉圣陶特地寫了一則附記,向讀者鄭重致歉:“那時候我在醫院里割除膽結石,手腕上插了輸液的針,頭腦似清醒非清醒,記錄稿沒有看。”“我每看見一回總覺一陣羞愧,因為當時信口談說,說錯的,說亂的,辭不達意的,前不搭后的,往往而有。想到看我這篇稿子的同志方在耐心細看這樣極其平常的文稿,真感到無地自容,萬分對不起。”“末了兒補一句,希望看過以前記錄稿的同志再看一遍這回的修改稿,給我一個補過的機會。”[15]
這是一位大作家非常坦誠和沉痛的檢討。其實,就是馬馬虎虎放過去了,又怎么樣,誰會糾著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一個口誤而不放呢?但是,那就不是葉圣陶了。
認真、細密,猶如繡花,常常被認為是“小技”,格局不大。筆者倒是可以從另外一個工作中證明,葉圣陶的眼光、氣魄和他的闊大,那就是他的編輯工作。如果把這個工作僅僅看作修改錯字病句,那不過是一個文字匠的營生。然而,翻一翻葉圣陶代鄭振鐸所主持的《小說月報》,乃至打量一下他后來主持的開明書店,他對于創作和研究實績的推崇,對于人才的發現,對于作品的敏銳判斷,能夠看出這是一位何等有氣魄的第一流的編輯家和鑒賞家啊!
這不是濫發獎狀,有很多實例讓我們看到葉圣陶的不凡。比如,戴望舒的朋友杜衡坦承,在葉圣陶發現之前,他們并未覺得《雨巷》一詩有什么特別之處:
說起《雨巷》,我們是很不容易把葉圣陶先生底獎掖忘記的。《雨巷》寫成后差不多有年,在圣陶先生代理編輯《小說月報》的時候,望舒才忽然想起把它投寄出去。圣陶先生一看到這首詩就有信來,稱許他替新詩底音節開了一個新的紀元。這封信,大概望舒自己至今還保存著,我現在卻沒有可能直接引用了。圣陶先生底有力的推薦使望舒得到了“雨巷詩人”這稱號,一直到現在。
然而我們自己幾個比較接近的朋友卻并不對這首《雨巷》有什么特殊的意見;等到知道了圣陶先生特別賞識這一篇之后,似乎才發現了一些以前所未曾發現的好處來。就是望舒自己,對《雨巷》也沒有像對比較遲一點的作品那樣地珍惜。[16]
這首詩,葉圣陶在《新詩雜話》中也稱贊它:“其韻律合著雨的聲情,有音樂的效果。朦朧地展開一幅寂寥的景,有繪畫的效果。”[17]因為他的稱賞,“雨巷詩人”的名號不脛而走,戴望舒大步邁進詩壇。
對于中國新文學而言,有三位作家倘若沒有葉圣陶的發現和助推,是否能夠走上小說創作的道路都是一個問題,他們是茅盾、丁玲和巴金。不能想象如果新文學的事業中沒有這三位作家,那將是多大的缺憾。茅盾,連這個筆名也是葉圣陶取的。葉圣陶曾回憶:“在他三部曲以前,小說哪有寫那樣大場面的,鏡頭也很少對準他所涉及的那些境域。我很榮幸,有讀他三部曲的原稿的優先權,又一章一章的替他校對,把原稿排成書頁。那時我與他是貼鄰,他的居室在樓上,窗帷半掩,人聲靜悄,入夜電燈罩映出綠光,往往到深更還未捻滅。我望著他的窗口,想到他的寫作,想到他的心情,起一種描摹不來的感念。”[18]另外兩位,“巴金和丁玲兩位都不相識,是以后才見面的”[19],他們的作品等于是葉圣陶從自然來稿中發現并隆重推出的。1979年5月26日,時隔二十多年后,丁玲來訪,當天葉圣陶日記記道:“渠之最初小說由予發表于《小說月報》,已是五十余年前之事。丁玲言當時茍無此舉,或不治文藝,整個生活將是另一個樣子。余聞此亦深感。”[20]丁玲明確說,如果不是葉圣陶發表了她的小說,她或將走上了另外的生活道路,這樣的話,巴金也說過:

茅盾、巴金、丁玲、戴望舒等人作品在《小說月報》上發表的頁面
我寫了長篇小說,缺乏自信不敢投稿,從法國寄給在上海開明書店工作的朋友,托他代印幾百冊。……年底我回到上海,朋友一見面就告訴我:“你用不著譯書賣稿籌印費了,《小說月報》明年第一期起連載你的小說。”原來當時《小說月報》的代理主編葉圣老經常去開明書店,他在我的朋友那里看到我寄去的原稿,認為可以發表,就拿去推薦給讀者。倘使葉圣老不曾發現我的作品,我可能不會走上文學的道路,做不了作家;也很有可能我早已在貧困中死亡。[21]
還有一位作家,他的作品能夠得到文壇的矚目,《小說月報》起到關鍵性作用,商金林教授在《葉圣陶全傳》中統計,在葉圣陶主編《小說月報》期間發表了沈從文《我的鄰》《在私塾》《或人的太太》《柏子》《雨后》《誘拒》《第一次作男人的那個人》7個短篇。[22]后來開明書店出版“沈從文著作集”各作品的廣告也都出自葉圣陶之手,從中能夠看出葉圣陶對沈從文的欣賞和準確評價。對于《湘行散記》《湘西》,廣告詞是這樣寫的:“作者是湘省人,對湘省的認識正確而深刻。他寫各方面的問題,雖則似乎極瑣細平凡,但是在一個有心人看來卻極有意義,值得深思。”對于《邊城》:“故事既纏綿曲折,作者寫人物心性,山水風景,又素有特長,這篇小說就成為樸實美妙的敘事詩。”對于《長河》:“忠忠實實地分析了痛苦的現實,但又特意加上了一點牧歌的諧趣,這樣似乎取得了人事上的調和。作者用了他莊嚴認真的態度,寫出他一腔沉痛的感慨。”[23]
這樣的例子還可以舉出很多,比如他對老舍前期創作的推舉,對錢鍾書《談藝錄》的出版,乃至在最為困難的時刻,接受、支持《聞一多全集》的出版……這些都能夠看出這位編輯家不同一般的眼光。在這一點上,葉圣陶絲毫不平實,而是特別前衛。在這其中,還有一種博大。這種博大,是對各種風格作品的容納,不同類型作家的容納。這里面也表現出,葉圣陶不是一個“技術編輯”,而是人格編輯,巴金的話是最好的概括:
有時我的思想似乎進入了迷宮,落到了痛苦的深淵,束手無策,不知道怎樣救出自己。忽然我的眼前出現了一位老人的笑顏,我心安了。五十年來他的眼睛一直在注視我。真是一位難得的好編輯!他不是白白地把我送進了“文壇”,他以身作則,給我指出為文為人的道路,我們接觸的時間不多,他也少給我寫信,但是在緊要關頭,他對我非常關心,他的形象也是對我的支持和鼓勵。[24]
葉圣陶的文字留給有些人“厭世家”的經典印象,大約在“五四”時代的狂飆中,他獨有的冷靜給人以灰色的感覺吧,以致他不得不以“未厭”來聲明:“有人說我是厭世家,自家檢察,似乎尚未厭世。不欲去自殺,這個世如何能厭?自家是作如是想的。幾篇小說集攏來付刊,就用‘未厭’二字題之。”[25]本來對世界的態度,作品的風格,灰色或紅色各種情緒的表達,都是個人的事情,社會也好,文壇也罷,應當是萬紫千紅、百花齊放的。可是,總有一些比較狹隘的人愿意把這些打上意識形態的色彩,以前進/落后、積極/消極、進取/頹廢來貼標簽。在抗戰全面爆發后的1938年,葉圣陶還被戴上“不前進”的大帽子,葉至善在為父親寫的傳記中曾記此事:
這一年來,除了把一家子從蘇州遷到了重慶,為抗日戰爭貢獻了一些什么呢?我父親只好從一年中作的詩詞中挑出幾首,向讀者訴說訴說自己的心境。在大后方,我父親這樣寫還能博得少許同情;如果在孤島上,很可能成為日趨沒落的典型。柯靈先生當時在上海《文匯報》編副刊《世紀風》,經常到開明走走。八月初見了我父親寫的《題伯祥書巢》,就抄了去登了出來。這首四十韻的七言古體分為三段:一是想象老友困守孤島的生活,一是實錄自己流寓重慶的生活,一是預期凱旋時相見的歡欣。不料上海有家報紙大罵我父親太不前進,值此抗戰時期還有心賞芍藥,啖櫻桃,放不下手中的酒杯,還叫人去鉆古書。柯靈先生被弄得很尷尬,組織了文章反擊。[26]
《題伯祥書巢》略作刪節,以《不惜令隨焦土焦》發表在1938年8月9日《文匯報》的《世紀風》副刊上,詩中有這樣的句子:“客秋避寇別皋橋,行筐惟攜一卷陶。架書掉頭一旦拋,不惜令隨焦土焦!今來渝州課群髦,看書乏味如啜糟。心馳蘇魯豫晉交,舉首蜀山森然高。小倦偃臥任市囂,亂插瓦瓶芍藥嬌,摘鮮飽啖紅櫻桃,晚來猶復斟越醪,聞說春回期匪遙,會見賊勢逐退潮。屆時狂喜料難描,應效杜老發長謠。”編者在詩后有注,交代葉紹鈞(圣陶)近況:“葉紹鈞先生自去年九十月間,由蘇州避寇遷居,由杭、紹去漢口,復往重慶,老弱相隨,備受流離之苦。現在渝城某校教課,生活較為安定,右刊詩系先生近作,錄寄他在上海的友人某君的,雖是舊體詩,而語重心長,使人感奮。這一年來葉先生的作品很少,偶有所作,光覺珍貴。特錄以付刊,以饗讀者。”意思很明白,葉圣陶近來作品不多,編者得見,希望分享給讀者;同時,也是向讀者報告他們熟悉的作家的近況。出于同樣的動機,與此詩同時刊出的還有《戰亂中的作家音訊·豐子愷由湘抵桂》,刊登的是豐子愷向友人報告自己一路逃難情況的短簡,一路顛沛流離到達桂林,豐子愷如釋重負,這樣寫道:“桂林山水甲天下,環城風景絕勝,為戰爭所迫,得率全家遨游名山大川,亦可謂因禍得福。江浙來者甚多,皆文化界人,益武化東流,文化西流也。”想不到葉圣陶的插芍藥、啖櫻桃,豐子愷的“遨游”、欣賞名山大川,卻不為“革命青年”所理解,他們批評這兩位作家“仿佛不十分積極似的”,惹得《世紀風》編者柯靈連寫兩文進行反駁:

1938年8月9日,《文匯報·世紀風》刊出葉圣陶的詩和豐子愷的短簡
別人的故鄉淪陷了,家也毀了,不甘于奴隸的命運,老老小小一大串,流離顛沛,歷盡風霜,這才千里迢迢地逃到重慶或桂林;喘息剛定,寫一首詩寄給朋友,不料一登出來,上海的文學家就“痰迷詩”呀,“頭昏做夢”呀,申申而詈了:“你的詩里說你吃過櫻桃,喝過老酒,你飽啖紅櫻桃之下,也聞到千萬同胞的血腥氣嗎?你灌飽了黃湯,可曾做過夢來?”通個報告行蹤的音訊,文學家又咬牙切齒地大罵:“阿彌陀佛,你怎么毫無血氣,說‘為戰爭所迫,得率全家遨游名山大川,亦可謂因禍得福’?這是此路不通的游玩主義!……”
你相信中國不久會勝利嗎?——這是“光明的尾巴”!
你們到重慶和桂林去干什么?——那是“遼遠更遼遠的后方”!
而他自己,就這么安住在淪陷了的上海的租界里發議論。[27]
批評者回應了柯靈之后,柯靈又以“陳浮”的筆名直接在1938年9月2日《文匯報·世紀風》上發表《拭沫之余》一文,對于動輒把人列為“漢奸”“國賊”以顯示自己正確、積極的人予以抨擊:
然而唾之不足,這回又給豐、葉兩先生判定了終身,那罪狀是,這兩位近年來“仿佛不十分積極似的”。……
……國難當頭,逃難逃到桂林,也只好閉起眼睛,不看風景,以示憂憤:倘使不免一看,而且看得怡悅,那就連一切抗戰的行動和作品,都給抹殺,只落得個“給于侵略者無窮的便利”的判詞。偶爾吃點櫻桃和老酒,又斷定罪大惡極,歸入“漢奸”、“國賊”一類,要加以筆伐,來反襯自己的“前進”、“積極”,出人頭地了。但這是徒然的,對民族和文壇有點貢獻的,倒在那些被唾罵與被攻擊者。……一句“痰迷詩”的咒語,一張“不通俗”的封條,還不這么容易咒死封掉,因為我們還不到這么“前進”的時代。
對于這種罵,遠在四川的葉圣陶倒是處之淡然,他在給王伯祥的信上說:“上海報紙罵弟不前進,弟本未前進,罵得其當,無所不快。青年人之心理我們均可原諒。”[28]好像照單全收,也是對這樣的“青年”無可奈何,他知道此中無理可講。1982年整理滬渝通信時,葉圣陶又說了這樣一段話:
寫在給朋友的信上的話全是實話,決沒有一點兒虛假做作。讓讀者知道我就是這么一個人,有什么不好呢?回想當時,上海的報刊發表了我的幾首詩,我就受到了一些熱血青年的指摘,說值此國難當頭,我竟然有那樣的閑情逸致,簡直無可救藥。幾位朋友就寫文章為我辯護。我倒覺得熱血青年罵得也有道理,因為我自省的確沒有為抗戰作出什么積極的貢獻,連激昂慷慨的話也少說。但是有一點倒應該說明白的,當時上海在敵人的掌握之中,政治情況非常惡劣,要是我在信上寫些激昂慷慨的話(當然沒有這樣的必要),很難想象被困在孤島的朋友們將會遭到怎樣的無妄之災。[29]

葉圣陶20世紀20年代攝于上海仁余里28號
像深惡痛絕空話、套話一樣,葉圣陶也不想說太多“慷慨激昂的話”,不想“虛假做作”,而以實話、本來面目示人,這一點更見葉圣陶的性格、骨子里的性格。
如此說來,這坐實了他的消極和頹唐了?恐怕不能這么說。且不說“五四”時期葉圣陶與其他人一道主張白話文寫作,后來又無比堅定地捍衛它,這在當時是驚世駭俗的先鋒之舉,就是從一些歷史節點上的言行而言,我們不難看到這個表面上平實、柔弱的人,骨子里有著百折不撓的剛強。
1924年7月,葉圣陶一家遷居上海香山路仁余里28號,這里還掛了一個“文學研究會”的牌子,茅盾看好這個公開的地址,把它作為上海黨組織聯絡黨中央的收信點,后來他們還經常在這里開會:
“仁余里廿八號”可以說是文學研究會的代號,印在《詩》和《文學周報》的版權頁上,都作為“社址”和“發行處”;印在世界文學家肖像明信片的廣告上,作為函購處。從表面上看,是個租不起店面的小鋪子。可是有兩個特點,一是地點僻靜,一是郵件多。沈雁冰先生于是征得我父親同意,把仁余里廿八號作為共產黨的一個聯絡點。任務有兩件:一是收到的信中,封面上寫著“鐘英先生啟”的收藏在一邊,由他派指定的人來取。二是某些晚上,要借我們家開會。哪天開會是先一天商量定的,看是否方便。人數至多十一二個,到時候先來一位跟我父親相識的人,我們全家都回避到樓上,后門就由他管。人陸續到齊了開會,說話都很輕,樓上聽不清。父親母親仍舊做自己的事。九點多鐘,人陸續散去,那個先來的人輕輕上樓來道聲謝,父親就跟他下去閂上后門。[30]
在這里,他們一直住到1927年5月,后因安全受到威脅,才不得不搬家。也就是說,在那幾年中,葉圣陶和他們一家是冒著生命危險在生活,在為初期的中國共產黨的活動提供聯絡點。葉圣陶完全清楚他的朋友在做什么,他卻毅然決然地配合,這等于押上一家老小的性命,這是普通的文弱書生可以做到的嗎?

五卅慘案期間,上海文化界人士創辦的《公理日報》,報頭為葉圣陶的手跡
今天的散文選本中經常選葉圣陶《藕與莼菜》《沒有秋蟲的地方》《牽牛花》等恬淡、雅致的散文,仿佛讀陶詩的“采菊東籬下”,葉圣陶在這里給人的是一種喝著黃酒、過著悠閑生活的文人形象。他的性格里當然有這樣的一面,然而,正如陶淵明也有金剛怒目式的作品一樣,葉圣陶何嘗又沒有呢?大家熟悉的是1925年五卅運動中,他那篇《五月三十一日急雨中》,在同時,他還寫了不少雜文,那言辭今天讀來很不平和,且十分激烈,如這一篇揭穿虞洽卿真實面孔的短文《虞洽卿是“調人”!》,像一把鋒利匕首;他還呼吁:“記著,同胞記著,我們受了總商會的欺騙和出賣,應當怎么樣?簡單一句,大家起來打翻這個無恥的賣國的總商會!”[31]在抗戰后期和勝利之后,在與國民黨政權爭取民主和自由的行列中,葉圣陶無黨無派,憑著知識分子的良知又走到了時代的前列。在1944年的“雙十節”,他說:“辛亥革命標榜的是民主共和,到如今三十三年,只不過掛了一塊招牌,大家還在呼號我們需要民主。可見三十三年是白過了,大家沒有下什么功夫。不下功夫,卻想要收獲,那樣的便宜事兒根本就不會有。”[32]
很多人想象不到,那個被稱作“厭世家”的葉圣陶,與這個爭民主的斗士,是同一個人吧?這也是葉圣陶的性格。
1966年7月30日,中央決定高教部與教育部合并為教育部,何偉任部長。8月2日,何偉找葉圣陶和林礪儒傳達中央關于改組教育部的決定:葉圣陶、林礪儒不再擔任教育部副部長,問他們有無意見;兩位不約而同,都說沒有意見。葉圣陶在當天的日記中寫道:“余在教部已十二年,未作甚事,實為尸位。頗思辭去,而恐未便,遂久因循。今聞此言,殊有竟體一松之感矣。”回家的路上,還真個去浴室洗了個澡,表明他從此就可以輕松了。事后才知道這是周總理作出的安排,是對葉圣陶的保護性措施。可在當時“革命派”并不知道,葉圣陶自以為是式的“輕松”也只是瞬間的自我“感覺良好”,很快就遭到了“革命派”清算和批判。[33]
這是《葉圣陶全傳》所描述的葉圣陶“靠邊”的開始,這一年,他已經是72歲了,名副其實的暮年歲月開始。所幸,“文革”中他算是受保護的對象,沖擊不大,但是卻不得不過上長長的一段寂寞的歲月。老朋友不能聯系,家人到干校的到農場的四散——最少的時候,偌大的四合院里只剩下他與孫媳兩個人。“靠邊”卻并未讓人生空白,葉圣陶有自己的情趣,有自己的愛好。最初是抄毛澤東著作,后來是讀小說、吟詩、寫作,漸漸也與可以通信的朋友通信,甚至談起花花草草。這是他給友人書信中描述的自己的生活:
我自一九六六年八月初即停止循例上班,自此家居為閑散之人。消磨歲月,唯藉閱覽。觀翻譯小說約百種,觀我國歷代筆記約數十種,又嘗溫習英語,閱讀并抄寫英譯之毛主席著作。他則看報數種,日以為常。以此之故,閑居殊不感寂寞。
偶亦出訪少數老友,或觀市場公園。腰腳尚可,乘電車汽車,上下尚方便,人見我白發白眉,往往讓座。中間唯一九六七年秋中曾患心肌梗死,臥于協和醫院者七星期。出院而后,至今未見心臟病復發,此可告慰者也。[34]
個人的情趣是一道防火墻,能夠阻擋自我的喪失。在一個群情激昂的時代中,葉圣陶也曾隨波逐流,然而,他不是那沖在最前面的一個人,而且很快,他就變得清醒了,有了自己的判斷和看法。雖然當時的書信還不能暢所欲言,可是還是表達了很多,這些話放在那個時代中是驚世駭俗的。如他看魯迅著作的注釋,處處拔高,尋求微言大義,對這種“膜拜”式研究不以為然:“說起注釋,斟情酌理,勿導讀者入牛角,確亦不易。……弟近時多看魯翁著作之注釋,見注釋者于魯翁之片言只語皆以為微言大義,頗感無所措手。指而議之,彼將斥為忽視思想性政治性,存而不論,則于讀者非徒無益。魯翁若尚在,見其言論幾乎與孔孟同運,必且苦笑矣。”[35]談到出版界的怪現象,這位老出版家更是困惑和感慨尤多:“剛才胡愈老來漫談。他聽見關于舊存書籍的發售問題的消息。他說出版社的人不敢決定,又不能請高級領導逐本逐本書審定,于是走群眾路線。以歷史書為例,就請師大若干師生去看,然后開座談會。座談下來,連范文瀾的《通史》也通不過,說那上邊沒有《語錄》,不貫徹毛澤東思想,怎么能發售呢?而在出版會議上,周總理已經講過兩次話,對于這樣拘束的觀點曾經批評過,但是群眾仍然打不破拘束。他又說出版會議尚未結束,在等待周總理最后作一次講話。”[36]在另外一封信中,他直接談到對這種怪現狀的不滿:“事無巨細,樣樣要請周總理動腦筋,作決定,總不是辦法。這也反映了干部怕犯錯誤,自己不敢相信自己,這很難。”[37]“文革”后期,出書都要加說明批判一下作者的觀點,或者用政治將內容“屠戮”一遍,老人也大惑不解:“出書一定要寫出版說明消毒,其根在于不相信群眾。即使你的出版說明寫得非常正確,也不值得提倡,因為這樣會在社會上養成一種風氣,大家唯出版社的出版說明是聽,這是極其要不得的。——好在人的腦筋完全是活的,你出版說明說東,我讀者偏偏想西,肯定是常有之事。我還想到些小小的不平,《柳文指要》要寫出版說明,而《李白與杜甫》不用寫出版說明,難道《李白與杜甫》是百分之百的馬列了嗎?”

葉圣陶《追念金仲華兄》手稿(作于1983年3月)
葉圣陶是一個智者,哪怕“文革”結束,他恢復了地位,甚至接任民進中央主席,榮任中央文史研究館館長,這在很多人看來是無比榮光的事情,老人似乎并不樂于跟人提起,他是真正做到了寵辱不驚。在一封家信中,提到榮任文史研究館長,他甚至還表達了自己的不快:“我由國務院聘任為文史研究館館長,補楊東莼的缺。館員有十九位老人,最老的一百歲,平均年齡八十五歲。還沒有到館與諸老見面。我任此事心里不甚舒服,自己也說不出所以然。事情是沒有的,只是掛個名,但是掛名我也不痛快。”[38]對于撥亂反正時期,社會上的思想解放步伐環滯,他更是著急和不滿:“從條條框框中解放出來,如今只是剛有苗頭。真要徹底解放,還要各人奮發努力。我看報上所載文藝界人物的發言還大多是照題作文,說不出幾句真有體會的話來。我在信里直說文教書記文化局長如何看待文藝工作,這極關重要。他們如果思想不解放,還是老一套,你們還是要跟著他們走冤枉路。”[39]對孫子的叮囑,也是耐人尋味的:“告訴兆言,看書要憑自己的眼光,人家的話只供參考。現代文學社團,兩個口號之爭,還有左聯之類,這些事都無關重要,大可少研究。”[40]“兆言:你也寫東西發表了。望你認真下筆,不要為發表而寫,要為真有所見而寫,要寫確乎是自己的東西。”[41]
1984年,手術出院之后的葉圣陶給兒子葉至誠的信中,談了自己的病況和老來之麻煩:
近時夜眠常出虛汗,致不得入眠,只得服安眠藥,雖得入眠,總不舒泰。今天往北京醫院請中醫診脈,中醫開了藥方說先服五劑,再作斟酌。
我雖不致悲觀頹唐,總感興致索然。來信要兀真念,復信懶得寫。書櫥中堆滿書,在我毫無關系,等于一本也沒有。收音機的廣播,聽起來好像全是癩皮聲音,老套的新聞語言,老套的文藝節目,引不起好感。[42]
可是,就是在多病、耳聾、目盲的晚年,老人的赤子之心仍然在搏動著,以致有《我呼吁》這樣的熱血篇章寫出:
片面追求高考升學率造成的不良影響我不是不知道,但是沒想到影響竟這樣嚴重。

葉圣陶1981年11月1日作《我呼吁》,發表于《中國青年》1981年第22期

寫《我呼吁》時的葉圣陶
請各級教育行政當局都認真讀一讀這篇調查摘要,聽聽中學生的呼聲,看看他們——豈止他們,連同他們的剛進小學的弟弟妹妹——身受片面追求高考升學率的嚴重摧殘的情況。
教育部的領導同志們,我們教育部曾經說過,不要片面追求高考升學率,又曾經說過,某些片面追求高考升學率的做法必須停止,看來收效都不大。我們教育部能不能再說說話呢?能不能采取比說話更為有效的措施呢?我想,對中學生這樣懇切的呼聲,誰也不會無動于衷的。[43]
他的呼吁振聾發聵,引起了有關領導和社會的各界關注,而葉圣陶在垂暮之年為民請命的這種風姿也長留在人們的記憶中,冰心說:“在民進代表大會上,我還常聽到葉老給我們講教育或語文教學等等問題,他須眉皓白,聲音洪亮,一股純正誠懇之氣,撲人而來。這里,使我想到去年十一月二十六日,葉老在《人民日報》上發表的那篇《我呼吁》,讀之真是如聞其聲,如見其人!他為著我們千家萬戶所面臨的‘片面追求高考升學率造成的不良影響’,他呼吁我們要趕快解救在高考重壓之下的中學生。他提醒我們,‘愛護后代就是愛護祖國的未來’。”[44]
此時,我想,我們可以高呼:大哉,圣老!冰心說:“古人以‘立德’‘立功’‘立言’為三不朽。我從心底認為葉圣老對于祖國的教育事業,在這三方面,都已經達到了不朽的地位。”[45]何止是教育事業,在很多方面,葉圣陶都是不朽的。
注釋:
[1]張中行:《葉圣陶》,《負暄續話》,中華書局2012年1月版,第39頁。
[2][3]朱自清:《我所見的葉圣陶》,劉增人、馮光廉編《葉圣陶研究資料》,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1988年6月版,第133頁、134頁。
[4][6]茅盾:《祝圣陶五十壽》,《葉圣陶研究資料》第138頁、139頁。
[5]劉嵐山:《葉圣陶與開明書店》,《葉圣陶研究資料》第148頁。
[7]沈從文:《論中國創作小說》(節錄),《葉圣陶研究資料》第399-400頁。
[8]葉圣陶:《答復朋友們》,《葉圣陶集》第6卷,江蘇教育出版社2004年11月版,第39頁。
[9]蕭乾:《萬世師表葉圣陶》,《蕭乾全集》第4卷,湖北人民出版社2005年10月版,第510頁。
[10]張中行:《流年碎影》,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7年5月版,第348頁。
[11]巴金:《吊唁葉圣陶》(1988年2月16日),《巴金全集》第24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94年2月版,第548頁。
[12]胡德培:《一次聆教 終身受益》,《葉圣陶編輯思想研究》,開明出版社1999年5月版,第97-98頁。
[13]葉圣陶1953年9月10日致師哲、陳昌浩、姜樁芳、陳山信,《葉圣陶集》第24卷,第275頁。
[14]葉圣陶1981年1月22日致文物出版社信,《葉圣陶集》第24卷,第488頁。
[15]葉圣陶:《端正文風——在新華社國內記者訓練班的講話》,《葉圣陶集》第17卷,第163-164頁。
[16]杜衡:《〈望舒草〉序》,《望舒草》(新文學碑林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0年1月版,第4-5頁。
[17]葉圣陶:《新詩雜話》,《葉圣陶集》第10卷,第11頁。
[18]葉圣陶:《略談雁冰兄的文學工作》,《葉圣陶集》第9卷,第130頁。
[19]葉圣陶:《我和商務印書館》,《葉圣陶集》第17卷,第373頁。
[20]葉圣陶日記見《葉圣陶集》第8卷前插頁。
[21][24]巴金:《致〈十月〉》,《巴金全集》第16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91年版,第332頁、333頁。
[22][33]商金林:《葉圣陶全傳》,人民教育出版社2014年6月版,第1卷第545頁、第3卷第339頁。
[23]葉圣陶撰寫的“沈從文著作集”廣告,《葉圣陶集》第18卷,第354-355頁。
[25]葉圣陶:《〈未厭集〉前言》,《葉圣陶序跋集》,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83年12月版,第3頁。
[26][30]葉至善:《父親長長的一生》(修訂本),四川文藝出版社2015年版,第184頁、78-79頁。
[27]柯靈:《拭去飛來的唾沫》,《柯靈六十年文選1930-1992》,上海文藝出版社1993年12月版,第644-645頁。
[28]葉圣陶1938年9月24日致王伯祥信,《葉圣陶集》第24卷,第161-162頁。
[29]葉圣陶:《〈渝滬通信〉題記》,《葉圣陶集》第24卷,第169-170頁。
[31]葉圣陶:《無恥的總商會!!!》,《葉圣陶集》第5卷,第194頁。
[32]葉圣陶:《三十三年紀念短文·雙十節隨筆》,《葉圣陶集》第6卷,第72頁。
[34]葉圣陶1972年1月28日致孫功炎信,《葉圣陶集》第24卷,第314-315頁。
[35]葉圣陶1977年1月20日致俞平伯信,《葉圣陶集》第25卷,第183頁。
[36]葉圣陶1971年5月27日致葉至善信,《葉圣陶集》第25卷,第401頁。
[37]葉圣陶1971年10月5日致葉至善信,《葉圣陶集》第25卷,第412頁。
[38]葉圣陶1980年5月29日致葉至誠信,《葉圣陶集》第25卷,第479頁。
[39]葉圣陶1977年12月13日致葉至誠信,《葉圣陶集》第25卷,第468頁。
[40]葉圣陶1980年3月9日致葉至誠信,《葉圣陶集》第25卷,第478頁。
[41]葉圣陶1980年9月17日致葉至誠信,《葉圣陶集》第25卷,第480頁。
[42]葉圣陶1984年8月25日致葉至誠信,《葉圣陶集》第25卷,第486-487頁。
[43]葉圣陶:《我呼吁》,《葉圣陶散文乙集》,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84年12月版,第567頁。
[44]冰心:《我所欽佩的葉圣陶先生》,《冰心全集》第6卷,海峽文藝出版社2012年5月版,第106頁。
[45]冰心:《葉圣老——一位不朽的教育家》,《冰心全集》第7卷,第23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