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仲昀

2019年1月,依托上海援建“巾幗刺繡扶貧車間”平臺,上海華恩愛心志愿服務老師對云南歸朝、板侖等地的100余名繡娘開展訂單培訓。
在歷史上,喀什是絲綢之路上的重要市鎮、東西方文明的交匯點;而如今,喀什憑借深厚的文化底蘊,成為國家級“歷史文化名城”,是新疆旅游必經地。與此同時,作為西北邊陲之地,多年來受氣候與地理條件限制,喀什地區也是國家重點扶持的“三區三州”深度貧困地區之一。全地區12個縣市中,有11個深度貧困縣,貧困村1543個,建檔立卡戶29.48萬戶119.57萬人。
今天的喀什,希望重新找準自己的定位,再度煥發生機與活力。自2010年上海援疆對口地區由阿克蘇轉為喀什以來,到2019年底,喀什已有8個縣市脫貧摘帽、111.85萬貧困人口脫貧。
十年間,“就業脫貧”始終是喀什當地脫貧工作的重要一環。喀什發生的故事折射出多年來上海對口幫扶各地過程中在“就業脫貧”上作出的多樣化探索。
“你寫錯啦!是‘娜,不是‘拉!”24歲的阿米娜一邊笑,一邊指著《新民周刊》記者寫錯的名字。
位于喀什地區葉城縣西南1公里處的依提木孔鄉14村,阿米娜和她的家人世代生活于此。從前,很多像阿米娜這樣的女孩到了本該工作的年紀,常常無處可去。而今,年輕的她們紛紛走進喀什地區的“鄉村扶貧車間”,成為一名有著一技之長的工人。
阿米娜現在已是她所在車間的小組長,每月工資可達2000元,個人年收入超過兩萬元,穩定超過年度國家扶貧標準線,不愁吃、不愁穿。在這里,像阿米娜這樣的故事還有很多。不過,成績背后并非一蹴而就,個中曲折同樣無法忽視。
其中涉及一個核心問題,也是當地就業脫貧工作中的難點:為什么要就地就業?
在上海市對口支援新疆工作前方指揮部(第十批)總指揮侯繼軍看來,“很多貧困家庭的勞動力勞動技能比較低,去工廠工作和外出打工是不可能的。”此外,語言障礙進一步影響了當地貧困戶外出就業。
為此,這些年來依提木孔鄉14村黨總支將政治建設擺在首位,把脫貧攻堅作為頭等大事和第一民生工程來抓,通過建設“鄉村扶貧車間”,有效解決了村里富余勞動力、建檔立卡戶的就業問題,實現了讓村民們“在家門口就業”。
阿米娜所在的西域鴻源玩具制衣廠,總投資374萬元(其中上海援疆資金投入230萬元,用于建設1200平方米廠房),現有設備240套。《新民周刊》記者在現場看到,將近百名當地女工正忙碌地制作玩具娃娃。這些玩具如今已遠銷日本、韓國等國家。
西域鴻源負責人黃費清介紹,工廠于去年3月26日正式開工。起初鄉村黨總支統一組織本地女青年,尤其是貧困戶家庭到這里就業。經過一年發展,工廠目前有140余位女工,其中110人都是貧困戶。
“鄉村扶貧車間”在當地時常還有另一種表述——“衛星工廠”。之所以取名“衛星工廠”,是人們希望工廠能夠像衛星一樣發射出去,從而廣泛地吸引人們在本地實現就業。
對于當地“就業扶貧”工作而言,讓貧困戶勞動力走進工廠只是邁出了第一步。如何留住工人仍然是需要解決的難題。

新疆喀什巴楚瓊庫爾恰克鄉農戶在家門口的“衛星工廠”上班。
“我們設立了最長可達4個月的培訓期。只要工人在培訓,我們工資照發,各方面福利都不會落下。”黃費清說。而在阿米娜看來,一開始從事制衣工作,確實不輕松。不過隨著培訓越來越深入,一切都有了明顯改觀。
今年,上海援疆資金又在此新增投入,為周邊企業建設了兩層、共300平方米的生活樓,讓這顆鄉村扶貧“衛星”的輻射范圍進一步擴大。
在“鄉村扶貧車間”走向脫貧的還有比麗克孜·吐爾孫。12年前,她從臨近鄉鎮嫁到喀什莎車縣恰熱克鎮恰熱克村2組。結婚后,她每天在地里操勞,還養了牛和羊,可是一年下來,減去各項開支和貸款,她發現自己口袋里連回家探望父母的錢都沒有。

新疆喀什易地搬遷居民在衛星工廠工作。
轉機發生在2018年5月。她聽說鎮上建衛星工廠,要招很多工人。她果斷報名到工廠工作,并暗下決心“我一定要學會技術”。努力學會技術的吐爾孫,五個月就存下3000多元。這讓她每月探望父母時都帶著羊肉、清油和大米。
通過阿米娜和吐爾孫的故事不難看出,就地就業的意義在喀什變得豐富。
在喀什,就地就業能夠讓缺乏技術的人們走進工廠、學會技術,也實現了因地制宜。
莎車縣是“中國巴旦木之鄉”。過去,當地農民依靠巴旦木的銷售致富路徑相對單一,而現在,上海援疆企業陸續在莎車縣建立起巴旦木深加工廠,這對于“巴旦木之鄉”意義重大:就農產品本身而言,深加工廠不僅讓那些以往難以在市場銷售的異形果和次品果有了新渠道;而且,原本只管銷售的農民現在又有了新活。他們紛紛走進工廠,為自己的產品出工出力。
新疆小蜂農業創新發展有限公司便是其中之一。該公司是上海閩龍實業有限公司于2018年底成立的全資子公司,主要從事巴旦木油精深加工。同時,公司也附帶生產每日堅果、琥珀核桃仁、巴旦木牛軋糖等炒貨,以及莎車巴旦木蜂蜜、巴旦木營養代餐粉等深加工。
此外,從2018年起,上海援疆指揮部引進援疆企業,相繼在莎車縣的伊什庫力鄉、烏達力克鎮等建設了600座智能日光溫室并投入使用。這些智能日光溫室,由援疆企業引導農戶通過土地流轉方式,把閑置大棚集中起來進行維修、改建,再重新分發給有經營意愿的農戶或大棚持有農戶。上海援疆莎車分指項目資金業務組組長、莎車縣發展和改革委員會副主任徐炯炯此前表示,一個大棚,便能解決一人就業。
因地制宜,不僅僅是簡單收購。在新科技加持下,上海援疆指揮部讓越來越多的當地農戶在“就業脫貧”過程中發揮了主觀能動。
數據顯示,2017、2018兩年,上海對口援助喀什四縣產業直接帶動就業26.5萬人(其中帶動建檔立卡貧困人口就業10.1萬人)。而從2014年至2018年,對口四縣建設衛星工廠和扶貧車間394個,帶動當地群眾就業16828人。
年過半百的方瑜(化名)從老家重慶萬州來到上海,在這里開始了一段新的人生。方瑜在當年上海對口支援干部的幫助下,通過家政扶貧項目,掌握家政服務技能,最終成為一名出色的“巴渝大嫂”家政服務員。
距離上海迪士尼樂園僅5分鐘車程的地方,巴渝大嫂(上海)基地坐落于此。這個始建于2014年的基地,現已經發展為巴渝大嫂(上海)活動中心、服務示范基地和崗前培訓基地。
這里走出的“巴渝大嫂”,正在更新人們對傳統家政從業者的認識,正在成為上海家政服務的響亮“品牌”。
其中,最頂級的“金牌月嫂”,月收入超過 1.6萬元,而星級月嫂平均也達到了8000元。
從2012年“巴渝大嫂品牌家政員上崗培訓”項目啟動以來,不僅每年為上海輸送千百名家政大嫂,更是形成了一套“三級五鉆七星”完備評價體系。其中,最頂級的“金牌月嫂”,月收入超過1.6萬元,而星級月嫂平均也達到了8000元。
萬州“巴渝大嫂”一步步發展成精準扶貧的代表案例。而回想十余年前,這一群體卻是萬州當地三峽移民就業問題中最大的難題。從最初被視為就業難、就業不主動的群體,到現在成為家政品牌的主力軍,“巴渝大嫂”這些年并非一帆風順。
上海第14批援派重慶萬州掛職干部黃磊向《新民周刊》介紹,萬州地區的移民搬遷從上世紀90年代末至今已超20年,最初那批青壯年勞動力現在年齡都在40歲、50歲及以上。
移民子女,通過大學、中高職院校的學習,普遍具備就業能力,絕大多數已自主走上工作崗位。現在,40歲、50歲及以上人員占未就業移民總數的81.2%。尤其是在家的適齡未就業人員中,老人和婦女偏多,部分女性移民要承擔一家老小的生活起居,就業意識和技能,以及文化素質都不夠;另一方面,由于現行低保、醫療保障等社會保障政策,令移民有了基本生活醫療保障。因此,這幾類人群最初的再就業的積極性不高、主動性不足。
面對這樣的現實困境,“巴渝大嫂”應運而生。2006年,在相關部門的指導下,重慶巴渝子弟勞務有限公司成立,承擔起了服務、引導和提升庫區家政品牌的重任,開始全力打造“巴渝大嫂”家政。到2012年,該公司專門設立“巴渝大嫂品牌家政員上崗培訓”項目,進一步提升“巴渝大嫂”的品牌效應。
除了這一項目本身緣起于現實難題,“巴渝大嫂”近年來在滬就業過程中,同樣遇到過一些困難。“一是技能認證滬渝不互通。重慶家政服務人員經過培訓和重慶認證之后到上海需要第二次認證,增加了千里迢迢赴滬求職的重慶勞動者的經濟和時間成本;二是上海幫扶政策不能惠及為上海提供勞動力支撐的重慶家政企業,導致管理和培訓成本大增,形成競爭壁壘,不利于渝籍員工的人文關懷和有效管理。”黃磊告訴《新民周刊》。
為了解決第一個困難,巴渝大嫂(上海)基地落成,這是上海對口支援萬州的干部們所作的創新。
他們在上海設立“巴渝大嫂”家政服務示范基地,將以前輸送到上海、穩定上崗的優秀家政人員凝聚起來,輪流召回基地,為那些新招的“巴渝大嫂”們現身說法,增強項目的可信度。
方瑜當年就是“新大嫂”中一員。起初,她在重慶參加家政服務的培訓,但因丈夫離世的悲痛,導致學習不在狀態,一直未能通過考核。后來,她又被黑中介坑騙,差點脫不了身。歷經曲折來到上海基地,方瑜在有經驗的“巴渝大嫂”幫助下,從餐飲、本地習俗、待人接物開始學習,再到護理技能、家庭保潔、家用電器使用,進行了全新培訓。
近年來,“巴渝大嫂”家政項目共培訓移民573人,建檔立卡戶459人,帶動就業數千人,輸送至上海的家政人員超過2000人,人均收入大幅增長,真正做到了“一人就業,全家脫貧”。其中,僅2018年一年,就通過基地平臺幫助促成425名巴渝大嫂在上海實現了異地轉移就業,穩崗增收形勢喜人。
預計到今年年底,“巴渝大嫂”在長三角地區的在冊人數將達到9000人的規模,年創勞務收入達人民幣5億元以上。
和萬州“巴渝大嫂”一樣,建于上海與貴州遵義之間的“滬遵勞務直通車”近年來也在勞務輸出實現就業脫貧的進程中形成了自己的“品牌效應”。
30多年前,以遵義市正安縣300娘子軍南下廣東番禺打工為發端,一場農民工到廣東沿海打工的滾滾浪潮由此拉開序幕。從“田間”走到“車間”, 勞務輸出成為貧困群眾增收脫貧最直接、最有效的一條途徑。
30年后,2018年7月24日,一班特殊的K496次列車從遵義市桐梓縣駛向上海。這是“滬遵勞務直通車”開通后的首列班車。自那時起,“滬遵勞務直通車”高頻發車,有組織勞務輸出成效明顯,遵義當地不少建檔立卡戶和易地扶貧搬遷勞動力順利踏上了赴上海就業的旅程。
和以往的直接勞務輸出相比,新時期的“勞務直通車”有了自己的時代特征:政府充分發揮“店小二”作用,9家人力資源公司投入人力、物力到就業扶貧一線,讓貧困勞動力及時準確了解就業單位工作。如此一來,解決了過去企業與貧困勞動力之間信息不對稱的難題,探索出“政府引導、市場主導、中介服務、企業用工、群眾脫貧”的就業扶貧新格局。

2018年7月,貴州省正安縣41名建檔立卡戶搭乘“滬遵勞務直通車”到上海就業。
成為一名空乘、空姐,是很多年輕人夢寐以求的職業。然而,除了對外形條件的高要求,其前期高昂的培訓費用也令許多來自貧困山區的孩子望而卻步。上海春秋航空公司宣傳部部長毛懿告訴《新民周刊》,該公司乘務員的初始培訓費用通常接近人均兩萬元。
而就在兩年前,競爭激烈的空乘崗位向云南紅河各族青年開放。春秋航空在當地舉辦了專場招聘,經過篩選后,35名“紅河學員”來到上海。在他們當中,有8名建檔立卡和9位少數民族特困戶學員。
這些貧困戶學員,培訓期間費用全免。而后,經過近一年培訓,2019年9月起,紅河班正式簽約入隊,迄今月平均收入超過8000元/人。來自紅河縣的李文英接受采訪時表示,她家五人,原先只有她一個人上班,月收入3000元左右,勉強維持一家人的生活。如今飛行大半年,收入也有了飛躍。
徐曉與徐銳這對“紅河姐妹花”,也受益于這一幫扶項目。今年4月,春秋航空扶貧工作組與上海開放大學航空運輸學院聯合組隊前往紅河州紅河縣、綠春縣,實施面向建檔立卡高中畢業生的“筑夢藍天計劃”現場招生面試。這是新冠疫情之下,上海企業第一個奔赴對口幫扶地區實施“學歷教育+職業培訓”招生。
5月16日藍天筑夢計劃學員開班,18名紅河貧困學子將在此完成為期兩年的免費學歷教育和空乘職業培訓。貧困戶學員徐曉原本是大一學生。她說:“我曾夢想成為一名主持人,但藝術類院校學費較高,家里負擔太重。空姐也是一份我喜歡的工作,有這樣一個幫扶項目,機會難得。”而徐曉的姐姐徐銳,正是兩年前第一批“紅河學員”。

春秋航空在云南綠春縣定向招錄建檔立卡戶空乘人員。
先招生培訓,后簽約入職,這一套“學業+就業”的就業脫貧模式近年來正在上海對口幫扶的各地區推廣開來。
2018年4月,上海市委書記李強在云南考察滬滇扶貧協作情況時強調,加強教育結對幫扶、推動當地職業教育,是脫貧攻堅的有效切入點,也是當地老百姓最為直接受益的幫扶模式。
同樣在云南,昆明主城區向南24公里是知名的呈貢大學城。在這里,云南交通職業技術學院的二級學院——云南同濟中德學院,正在闖出一條“以職教促就業”跨越式發展的路徑:“招生即招工”。
具體來說,從產業、崗位和技能的需求出發,中德學院貫徹“校企協同育人”的辦學方針,將專業設置與地方產業發展對接,教學標準設定與職業標準要求對接,教學過程與工作流程對接。他們攜手上海外服集團、京東物流、華為、攜程、光明集團、復星康養集團等行業標桿共建產業學院,探索“校企雙主體、招生即招工”育人模式,把德國職業教育“雙元制”本土化。
上海對口幫扶的工作對象,往往涉及各個年齡段。如果說“巴渝大嫂”主要服務的是“4050”群體,那么“招生即招工”的新模式,顯然更適用于尚未走向社會的年輕學子。“學業+就業”的幫扶模式,不僅解決了貧困學生求學過程中的經濟壓力,也讓他們未來的就業道路更為清晰。
“一人就業、全家脫貧”,就業扶貧一直是最有效最直接的脫貧方式。從祖國西北邊陲喀什的“鄉村扶貧車間”,到西南的紅河班乘務員,再到上海“巴渝大嫂”培訓基地,不同年齡段和不同需求的人,在上海對口幫扶的努力下都找到了最合適自己的就業脫貧之路。
就業脫貧因地制宜、因人制宜,不僅在規劃與落實中展示上海力量,更在細節上傳遞出上海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