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文化在傳統民居室內環境中的設計表達

李長明 李瑞君

摘要：曹家大院作為明清時期山西地區民居的典型代表，在各個方面都呈現出吉祥文化與傳統居住空間相互交融的情形，是吉祥文化的物質載體，反映出晉中百姓的生活理想與精神追求。文章通過對曹家大院中吉祥文化的表達形式開展研究，闡釋了吉祥文化在傳統民居中的運用和表達出自然淳樸的藝術特征和精神品質，對我國文化遺產的保護研究起到了補充作用。

關鍵詞：曹家大院 吉祥文化 室內環境 文化意蘊 民居

中圖分類號：TU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0069 （2020） 08-0138-03

引言

何為“吉祥”？《說文解字》說“吉，善也”。“祥，福也，一云善”。“善”為美好，可見吉祥是對善與福的期盼。并且，吉祥文化作為中國民俗文化的重要組成之一，形象生動，極具活力。無論是勞動生產、物質生活、歲時節日、人生儀禮等，都包含有很多祈福求祥的儀式和韻味，反映出人們對于美好生活的祈盼，并在精神上給人們提供創造美好生活的動力。

曹家大院，又稱為多福、多壽、多喜的“三多堂”，坐落在山西省太谷縣城西南5km的北洗村，迄今為止已經有400多年的歷史。曹家大院是明清時期山西地區民居的典型代表，在各個方面都呈現出吉祥文化與傳統居住空間相互交融的情形，是極富藝術美感的吉祥文化的物質載體，對于我們研究分析晉中地區傳統民居中的吉祥文化具有重要的意義。

本文中的“吉祥文化”是指吉祥文化反映在晉中傳統民居院落當中的具體表達方式——顯性表達和隱性表達。顯性表達是指建筑裝飾以及裝飾中所蘊含的吉祥蘊意的表現方式，隱性表達即指對建筑院落和室內空間所蘊含的吉祥意蘊的表現方式。

一、吉祥文化在曹家大院中的隱性設計表達

晉中傳統民居以院落為紐帶，將單體的建筑和空間聯系起來，并將納吉祈福的觀念注入到院落布局和室內陳設中，所以說吉祥文化在建筑院落和室內空間中所體現的“吉祥”是含蓄的、婉轉的，即隱形表達。

（一）院落布局

在傳統社會中，家宅大院的營建作為家族的頭等要事，在營建方式上尤其注重趨吉避兇、祈福求祥。在儒學家國理念的影響下，曹家選擇在祖籍山西相繼建起了包括五桂堂、懷義堂、福善堂、三多堂在內的布局龐大、厚重古樸的宅院，院落布局形式別致，造型講究，平面布局分別以“福”、“祿”、“壽”、“喜”古篆字形為意向建造，并且采用對內敞開對外封閉的合院式，如今僅存的“壽”字院的主院又分別以“多子院”、“多福院”、“多壽院”命名，將多子、多福、多壽的美好寓意注入其中，故名三多堂，體現了中國儒家文化的深刻內涵，呈現出濃厚的吉祥寓意。

古人建屋，尤其注重風水堪輿學，根據風水學來說，在房屋選址的時候首先要注重自然地理位置，好的風水是家宅興旺的基礎，能夠納財留福，并使得人丁興旺、富貴滿堂，即所謂的“地吉人福，地兇人禍”。曹氏家族為了家業興旺，宅院能有一個好的風水格局，特意從岳山山麓引水至北洸村旁南向北流的烏馬河中，從而形成了“南水環抱如弓”的良好格局（圖1）。院落四周建有高大堅固的城墻，更在院子最后面構建高樓來營建山勢，并在其上建造豬牛羊抽象造型的亭榭，象征祭祀上天以求財賜福，最終形成前有照（對照鳳凰山）、后有靠（北靠高樓）枕山背水的風水格局。風水具有明顯的“隱喻”功能，通過結合抽象意義和巧妙類比創造極好的地勢水勢來納福祈祥，這正是傳統吉祥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

三多堂整體建筑由宅門、山墻、外宅、內宅、外院、內院組成一個封閉圈子，橫向為正東西，縱向為正南北，端端正正的四合院結構，每個四合院都呈左右對稱式，彰顯了主次分明的傳統建筑布局章法，使院落結構主次分明、有藏有漏，在具有一定私密性的同時，又使空間具有較為豐富的層次，體現了“穩家固業”的傳統思想。

一條貫穿東西的甬道將樓宅大院分為內宅、外宅兩部分，表現了封建社會“上下有分、內外有別”的生活場景。整條甬道在鋪就時東低西高，這樣的話房屋墻壁顯得東高西低，這就印證了風水學中“東高西低，陰不壓陽”的說法，也滿足了“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的社會心理需求。從倒座門到主院的正房，重重院落，配之由南向北逐級升高的屋脊寓意著“平步青云”、“連升三級（脊）”。此外，院落中心或入口處常放置一水缸，因為水在傳統文化里象征著財富，所以放置水缸并盛滿水，一可用來防火救火，二是有著“門前有大海，財源滾滾來”的吉祥寓意，故稱“門海”（圖2）。

（二）室內陳設

中國古代傳統的居室空間內部陳設體現為“前堂后室，則中而處”。中軸式布局是其主要特征，這是從“禮制”角度的考慮。從室內陳設的總體布局來看，具有兩大原則：其一為空間組織的秩序化，即中軸對稱式的布局。其二為室內環境裝飾的意境化，主要是以主墻為襯托的背景式布局。從中國社會體系角度來考慮，這是基于人們對審美的需求，使得居室內部空間呈現出靜謐嫻雅的氣息，曹家大院的室內陳設基本遵循這個原則。家具的種類、數量、形制、用材相同或相近，就地取材，造型基本源于明式家具，又糅雜了清式家具的部分特點，均衡穩健，圓潤端莊。家具主要有：桌椅、床榻、箱柜、幾案等;室內生活用品主要有：墩、座、屏風、臺架、飾品等;裝飾物品主要有簾、帳、幔、匾額、書畫等。這些陳設質優工精，裝飾精巧而又不失古樸大氣，即是提供人們生活的日常用品，也是室內裝飾藝術。

室內陳設的布局也是極具講究的，一般大廳中迎面居中懸掛匾額，起點題的作用，匾額下是一大型的背景圖式座屏，形成視覺中心。前方布置翹頭案和八仙桌寓意“四平八穩”，案上正中陳設了小座屏或鏡子，兩邊是繪有各種圖案的寶瓶，取義為“平平靜靜”。兩邊各放置一對太師椅，供主人或者較為尊貴的客人就坐（圖3）。有時太師椅兩側還有燈架。而廳堂中軸線兩側順序布置兩椅—幾，由普通客人和家族小輩就坐。其中方桌寓意“男兒志在四方“，圓桌寓意“守好家園”，“團圓美滿”。廳堂的東墻和西墻，布置有博古架，精致些的還會安裝小花罩，有“學識雅興”的味道。

有時為了滿足室內空間不同功能的需求，常常借助門扇、屏風、帷帳等隔斷設施，將室內空間進行局部分隔。這些隔斷設施在傳統禮制的基礎上形成透空式的空間分割，不僅豐富了空間的層次，在一定程度上界分了內外、尊卑、主仆等人際關系和地位，而且其本身也是一件藝術品，做工精細，裝飾性極強，常雕刻各種紋樣，雕刻內容是根據主人的愛好或者是房間本身的性質來決定的，有花烏魚蟲，也有文人故事等，意寓吉祥。例如三多堂中最有特色的百壽大屏風，正面為“螺鈿鑲嵌貝殼鏡”，周邊圍繞各種吉祥圖案和“福祿壽”三星，后部有上下各50共計100個字形各異的“壽”字，寓意“長命百歲，萬壽天齊”（圖4）。

晉中傳統家宅大院有著特定的營造方式，室內陳設具有特殊的文化內涵，也造就了晉中地區獨有的吉祥文化氛圍。

二、吉祥文化在曹家大院中的顯性設計表達

如果說宅院的布局形式是吉祥文化的顯性載體，那么裝飾紋樣則是最直接、最顯而易見的表達形式。在我國傳統文化的繼承和發展下，建筑和室內家具的裝飾紋樣都賦予了吉祥寓意。這些圖案紋樣形式豐富、內容多樣，可以劃分為：吉祥烏獸、吉祥植物、吉祥人物、吉祥器物和吉祥圖案與文字五種表達形式。

（一）吉祥烏獸

吉祥烏獸紋樣以天人合一、萬物有靈的角度，把對祥和之事寄托于烏獸之物上。多用漢字諧音取義的方式，紋樣突出動物的形態比例特征，注重整體的結構特點。烏獸紋樣多取自古籍中，驅災避害的神靈或者是送吉報喜的使者，圖案多以麒麟、鳳凰、蝙蝠、仙鶴、獅子等動物。蝙蝠紋樣取自“福”字的諧音之意，有遍地是福的象征意義。在曹宅的多福院中，蝙蝠的圖案更是應用奇多，院落的主樓大門的門板上有五只蝙蝠圍著中央的“壽”字，表示“五福捧壽”，倒掛的蝙蝠向兩邊逐漸擴散的圖案則象征著“福從天降”，這與多福院的名字相呼應。

（二）吉祥植物

植物花卉是曹家大院中吉祥圖案的重要組成部分，人們常常借助其特征來表達祥和的愿望。在曹家大院中常見的吉祥植物有葡萄、松樹、蓮花、牡丹、寶相花等。蓮花在佛教中被視為圣潔之物，因此多用其來表達主人堅忍不拔的圣潔君子之氣。蓮花紋樣在曹宅梁柱的彩繪圖案中可以看到被大量運用。葡萄紋飾頻頻出現在曹宅的觀察第院落中，不僅因為它有蔓延藤上掛滿碩果的形態之美，更因其所具有的思想內涵，表達了家族兒孫滿堂、人丁興旺的場景。松樹四季常青，是長壽之木，多與仙鶴圖案組合出現，象征“長壽延年”。

（三）吉祥器物

吉祥器物多以琴棋書畫和文房四寶等物品的擺設，搭配葫蘆、如意、繡球等圖案相互組合，表達出宅院主人的人生追求和志向。葫蘆作為最原始的吉祥之物，與“福祿”同音，象征繁榮吉祥，福祿皆有。如意即“如意”，希望事事如意，心想事成。晉商自古就有“儒商”的美稱，因此文房四寶等吉祥器物無不體現有濃厚的文人氣息和儒雅之風。

（四）吉祥人物

吉祥人物以神仙故事、文人墨客、孩童戲耍等圖案為主，紋樣中的人物栩栩如生、刻畫得惟妙惟肖，反映出對傳統神話中真善美的追求。在民間廣為流傳的神仙人物之中，福祿壽三星和八仙過海的故事在曹宅的紋樣運用最為頻繁，在屋內裝飾畫中可以看到。觀察第也稱為“多子院”，是曹家子孫所居住的地方，所以院落中圖案多有孩童的形象。室內墻上掛著繪有“孩童坐騎麒麟”圖案的布幔，內容喜慶吉祥，麒麟在古籍中被稱作“仁獸”，有吉祥太平的寓意，圖案寄予了曹家祈盼子孫飛黃騰達的美好愿景（圖5）。

（五）吉祥圖形與文字

吉祥圖案與文字是對吉祥之意最為直接的表達，圖案多以有特殊含義的紋樣或文字，主要包括“福”、“壽”、“喜”和回字紋、如意紋、云紋、方勝紋、卐紋、盤長等字紋。“福壽”作為廣大勞動人民最直接的追求，直接以文學的形式繪刻，所呈現的寓意直觀明了，而且寓意性更強，各種紋樣構圖多飽滿、圓融、連綿不斷，展現出一種完整的、喜悅的、和諧的美感?！盎亍奔y有富貴不斷頭的寓意?！叭缫狻奔y則表示稱心如意，吉祥美滿。“盤長”又叫“吉祥結”，是佛教八寶之一，有趨吉避兇，吉祥如意的含義。室內圖案裝飾中還有很多元寶圖案，表達了晉商對錦衣玉食、五谷豐登的期望。

三、吉祥文化的繼承與現代設計表達

任何傳統文化的形成都有其根源，不存在毫無功能的習俗文化。每種文化形式都具有不同的含義，已然消逝的文化形式，則代表著現今社會中其功能的消退。在曹家大院室內空間中的運用，充滿了曹家從傳統的吉祥文化向世人表達出對美好生活的祈盼。那么，該如何繼承傳統民居中的住居文化并在現代的環境設計中加以表達？這是我們需要不斷探索和實踐的。

（一）審美意蘊情感的詮釋

吉祥圖案在傳統生活之中，具有滿足民眾審美需要的功能。吉祥圖案的創作靈感來源于廣大勞動人民的日常生活，其自然帶有勞動人民身上那種自然淳樸的感覺，具有獨特的審美趣味和形式美，這種形式美不是對物象真實的再現，而是經過時間的累計，自然美被轉化為藝術加工美，繼而變異再生出新的形式，傳達出一定的意蘊。傳統吉祥圖案的審美功能主要體現在圖案所呈現的造型和色彩上，工匠在創作過程中就地馭材、揚長避短，充分發揮原材料在色彩、質地和外形上的優勢，造型精巧飽滿，色彩鮮艷豐富，在相互襯托中使建筑又增加了一定的美感。曹家大院中紋飾圖案獨特的造型和色彩蘊含了其歷史信息的原真性、非復制性，記錄著曹家近百年間的生活印記，蘊含著深刻的晉商文化，在為建筑物增添美感的同時形成統一的文化氛圍，滿足人們的審美需求。

在現代的室內環境設計中，我們也應該在滿足公共審美的基礎上，提優取良，將吉祥文化的美融入其中，運用簡繁對比、排列組合等現代設計手法對吉祥圖案進行新的詮釋，形成新的藝術面貌。

（二）納吉祈福祈望的演繹

曹家大院室內吉祥圖案不僅是民族特色和地方風格的印照，還是其民俗和民居文化的反映。對于吉祥、幸福的渴望和追求，是傳統社會勞動人民的生活內在動力。人們在修建宅院時適當加入裝飾，滿足物質需求的同時迎合了人們的精神理想追求。這些圖案紋樣運用了諧音取義、比擬象征等藝術手法構成，表達出對未來的某種祈盼的隱含寓意，從趨吉避兇的理念中，可以看出人們當時的理想、愿望、追求，如祈福、祈壽、祈升官發財等，都將其納吉祈福的功能體現了出來。

現代設計中我們也要學習繼承文化的這種寓意性，不能為了形式而形式，要考慮到現代社會新的理念，將傳統語言與現代語言進行交融形成新的語言形式，避免新的設計空洞而無力，在保有文化底蘊的基礎上將新時代活力彰顯出來。

（三）維系教化理念的延續

中國傳統儒教文化的內涵，在吉祥紋樣中也有所體現，其理念滲透在道德倫理與觀念信仰中。這些吉祥圖案所蘊含的意義在文化傳承中的形象表達，起到了一定的教育功能，如《孟子·公孫丑章句》中“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猶其有四體也”。仁愛、忠信、禮儀和好學隨即成為人們奉行的規范。

古樸而精美的曹家大院不僅僅是一座冰冷的建筑，而是富含生命氣息的群落，書寫著絢麗多彩的晉商歷史。“仁、義、禮、智、信”是晉商文化的精髓，將以這些內容為題材的圖案、作品以各種形式陳設在室內，不僅給單調的空間增添了美感，而且塑造出文化環境，傳達晉商理念。這些形式在其內容上多具有教育意義，一是使身居這樣氛圍內的經商者們，能時刻提醒他們要無時無刻謹記這些經商之道和做人的守則，二是教育子孫后代，使子孫后代獲得樸實而實用的商業金融理論，知曉家族歷史的演變軌跡，希望子孫后代能夠成為棟梁之材，即儒家思想中的“成教化，勸人倫”。

儒家思想主張人應是大家庭的一個成員，在人與集群之間建立起相互制約、又相互協調的良好秩序。晉商大院中所呈現的吉祥文化統一家族內的成員的行為和思想，增強其凝聚力和向心力，以此來維系集體的生活穩定。通過建筑空間內部圍合界面、家具、陳設品等的造型、色彩、圖案紋樣等語言形式形成特定的文化氛圍，借此以提醒晉商家族后代他們祖先所追求的文化習俗、道德觀念等各種精神是什么。這種精神將會世代傳承并發揚光大，繼而成為一個家族乃至一個社會群體的身份認同的標志。

現代設計在追求時代精神的同時要盡可能地維系傳統文化的底蘊，時代精神是維持整個社會進步發展的核心?，F代設計仍要在延續歷史、繼承精華的同時反映出時代精神特征，進而延續中國傳統儒教文化中值得被繼承發揚的內涵理念、道德倫理與文化信仰。

結語

曹家大院作為明清時期山西地區民居的典型代表，在各個方面都呈現出傳統居住空間和吉祥文化相互交融的情形，其作為傳統吉祥文化的物質承載，處處反映了晉商中地區民眾的生活理想以及精神追求。

通過對曹家大院建筑空間、院落布局和室內陳設的研究，能夠看出吉祥文化是人們對美好生活盼望的物化表達。空間組織的秩序化和室內環境裝飾的意境化使得空間結構主次分明、有藏有漏。室內陳設通過一種和而不同的方式，營造出濃厚的傳統文化氛圍，裝飾紋樣則在細節上將吉祥文化表達得淋漓盡致，為建筑物增添美感的同時形成統一的吉祥氛圍，在滿足人們的審美需求的同時塑造出獨特的文化環境?？傊?，研究傳統建筑對于弘揚中國傳統的吉祥文化，發揚其所表現出自然淳樸的藝術特征和精神品質，在現代室內環境設計中進行新的闡釋和表達，對文化遺產的傳承具有極其重要的價值和意義。.

基金項目：本文為北京市教育委員會“長城學者培養計劃”資助項目《中國傳統地域性建筑室內環境藝術設計研究》的階段成果，項目編號：CIT&TCD20190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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