園 院

任俊文

記得外祖父家的舊宅院是背北面南的，院門呈半圓形，兩邊砌著直的土門邊，門扇是方的;此門舊時能通大車，故稱之為“車門”。車門前面有塊地，春季播種，秋收后碾平做為打麥場，喚作“場面”。場面西側有座不算小的園圃，四圍打有土墻，里面栽了不少杏樹、李樹和一些楊柳樹，樹下有畦，用以種菜，當地人又叫作“園院”。園院靠場面這一側偏北有一座小門。在我的記憶當中，這門是常鎖著的，只有舅母們要去摘菜，或有客人想去參觀，再就是等杏兒、李兒熟了需要摘下時，才會打開。好在它四周的墻不很高，且有許多“豁丫”，小孩子稍一使勁，就能鉆進去。

小時候，我和弟弟一到外祖父家，便會攛掇幾個表弟兄，鉆進園院里去玩。那時候園院就成了我們的樂園。我們可以在里面玩各種游戲，累了就在畦壟上休息，也有時拔幾個水蘿卜用青草拭干凈了吃;七、八月份還可以扒到樹上摘早熟的杏子吃。當然常常免不了闖點禍，如踩折樹枝椏啦，不小心踏壞畦子里的菜啦，往院墻外扔土塊砸到行人身上啦……等等，自然招致外祖父和舅舅們的訓斥，每當這個時候，總有表弟兄們替我們打掩護。大人們盡管一再強調不許我們進園院，但是我們還是偷偷去，屢禁而不止。

可惜的是對我很好的兩個表兄現在已不在人世了。一個大我十來歲，剛成人就夭亡了，記得他常用自做的小獨輪車推著我去玩，有時吃過晚飯后他帶我們到園院里講故事、唱山歌;有一次不知何故，我對他耍賴，他卻塞給我一個大杏子。現在想想，他是多么疼愛我這個小表弟呀！后來，他不幸患了鼻咽癌，我去看他時，他的臉腫得很高，雙目也看不見東西了，而他用手摸著我的頭說我又長高了，并且還給我糖吃，可不懂事的我當時說什么也不要他給的糖吃，現在想起來真是后悔。再后來，便得到他病歿的噩耗，心里難過極了。更令人惋惜的是，到現在我也沒見過他的一張小照，腦海里只有一個模糊的余影。

還有一個只大我一歲，因此與我最合得來，每到外祖父家，我倆便形影不離了。我們一起上山，也一起去園院中玩，晚上也在一起睡，甚至一起在外面和別的小孩打架。我覺得他很靈性，學什么都學得快，他學得一手木匠活，還沒來得及施展，就撒手西歸了;原先村里“耍社火”他扮演“胖婆娘”扮得很好，村里人都夸贊他。唉，我們的往事真是說也說不完，我們之間的感情深過海。他是一九九八年或者是一九九九年，到村子北邊的河里洗澡時被淹死的，留下表嫂和一男一女兩個孩子，還有一個剛建好還四壁如洗的家。想起來真是讓人哀傷。美好的往事，只留下無盡的回憶;亡人已羽化而去，但在我腦海中，還常常會浮現出他們的音容笑貌。

園院在我的心中也有了一些傷感的記憶。

這些年，再到外祖父家時，看到這里已經發生了太大的變化，原先的場院和園院已變成了表兄弟們的宅院，眼前的景象，反而令人生厭。如果說，記憶中的場院和園院是一幅充滿韻味的水墨畫的話，而眼前的景象，則什么也不是。嗚呼，這園院便永遠留在我的記憶之中了。然而我覺得，我們小時候要比現在的孩子快樂得多！因為在我的記憶中，還有這樣美好又帶著淡淡憂傷的東西，還有——園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