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競
兒時,我特別羨慕玩伴們。他們的母親個個能說會道,善于交際,有著極好的人緣。他們的家中也因此常來客人,每每必殺雞割肉,桌上好菜鮮湯不斷,而我們家則日日素菜上桌。
與他們的母親相比,我的母親不善言辭,更不善與人交往。她極少去村鎮上串門,也無人來我家。母親既沒“朋友圈”,更無好人緣。
母親整日像個“獨行俠”,風雨不改地穿梭于田間、地頭、山邊、溪旁?;氐郊抑?,她又圍著灶臺、豬圈、雞籠、柴垛轉,腳步匆忙。夜幕降臨,她又獨自在燈下做著針線活,日復一日。
待到農閑時,別的婦女都閑坐下來娛樂:打打牌,嗑嗑瓜子,嘮嘮家常。一則增進彼此間的友誼,二則將勞累已久的身心徹底放松。唯獨母親不肯加入其中——她要去窯廠販運陶罐,將柴火挑到鎮上換錢,出售雛雞,熬糖稀賣……她忙得甚至連娘家都極少回。說起母親,外人都覺得她不搭理人,很孤僻。
“您看誰誰,整天就到處閑逛,結交朋友,你呢?”有時,我也會抱怨母親。她則平靜地回應:“我沒她們閑呀,等把你們拉扯大了,我再去結交朋友??!”
母親就這樣一個人忙碌著,直到把我們拉扯長大。
我們長大了,可母親也老了。我將她接到城里,和我住同一個小區里,每個周末相聚。我怕母親平日里會感到孤獨寂寞,交代她在小區里要多結交朋友,尤其是同一棟樓的鄰居,以后遇到事也好有人幫忙。
可母親依然是個“獨行俠”。撿拾廢品成了她的新工作,她去車庫、樓下垃圾桶,甚至各個樓層撿拾廢品。她將大堆的廢品放在樓道里,常遭住戶們的白眼。
撿回來的廢品,母親將其分類,再用嬰兒車推到不同的廢品收購站去賣。起初,我反對她去撿賣廢品:“您不能待在廢品的世界里,要多與人交流,小區里有打牌、跳廣場舞的,你也加入他們的‘朋友圈,跟他們交朋友啊。”母親卻說:“我都70多歲了,年輕時沒交朋友,老了也不想交了。再說,誰愿意跟我這個鄉下老太太做朋友呢?”
我據理力爭:“多交朋友,能防止老年癡呆,延年益壽。”母親沉默了一會兒回答:“如果我得了癡呆,你就把我送回鄉下吧。”
聽見這話,我一時不知如何回應,覺察到氣氛有些尷尬。母親又說:“我在這邊也是有朋友的,你看我手機里都存著他們的電話號碼,比如收衣服的、收紙盒的,還有收廢鐵的……”母親戴上老花眼鏡,拿著她的老人手機,一個個翻給我看。
我鼻子一酸,突然心疼起母親來,父親很早便過世,是她帶著我們,從那些艱苦的日子里走出來的。作為寡母的她,每天忙于掙錢供養孩子,直到我們三兄妹大學畢業。兒時的我們,雖未吃到好的,喝到鮮的,但卻得到了知識的灌溉。
記得母親曾跟我說過,她也想結交朋友,將他們請進自己的家中??山Y交朋友,講究禮尚往來,是需要付出時間、精力和金錢的,這些她都不富足,于是只好放棄,將自己“孤立”起來,暗自消化掉外界對她不公的評價,一頭扎進忙碌中,將肩上無人可分擔的擔子,左肩換右肩。
想到母親這一生都在為兒女們負重而行,不惜放棄了交友和休閑,我有些難過。但轉念一想,母親其實也有“朋友圈”。鄉下的田地、雞鴨、陶罐,城里的廢品、舊物,不都是她主動結交和深交的“朋友”嗎?母親的內心從未真正孤獨過。同時我也突然明白,其實,母親現在最好的朋友應該是孩子,是離她最近的我啊!是我該好好愛她的時候了。
(摘自七一網七一客戶端/《思維與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