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冶 民政部政策研究中心博士后

工業革命(The Industrial Revolution)始于十八世紀六十年代英格蘭中部地區,引領歐洲進入資本主義工業化的早期進程,使資本主義生產完成了從工場手工業向機器大工業過渡的階段。十七世紀的中國社會經濟基本指標并不遜色于歐洲,在某些方面甚至比歐洲更為出色。然而進入十八世紀后,中西方經濟增長指標出現巨大差異,在歐洲國家陸續發生工業革命的同時,歷史上長期領先的中國迅速衰落。對此,英國學者李約瑟(Joseph Needham)提出:“為何在前現代社會中國科技遙遙領先于其他文明?為何在現代中國不再繼續領先轉而落后?”林毅夫將此命題稱之為“李約瑟之謎”。
彭慕蘭(Kenneth Pomeranz)是美國著名歷史學家、“加州學派”的代表人物。《大分流:歐洲、中國及現代世界經濟的發展》是其代表性著作,全書以前瞻法和追溯法的寫作方式,構建了十八世紀世界的歷史格局,打破了固有的“歐洲中心論”和“二元對立論”研究標準,通過發展的理論重新檢驗歷史,對“李約瑟之謎”進行了解讀。
首先,作者從一般經濟層面將十八世紀的歐洲與中國進行比較。通過對比生產資料、勞動生產率、社會政策、人口數量等因素,發現歐洲相較于中國沒有絕對的優勢,甚至在某些方面遜色于同時期的中國江南地區。然而歐洲靠近工業區的煤礦被大量發現改變了工業發展的走向,相較于同時期中國煤礦分布于山西,而經濟發達地區分布于江南的狀況而言,歐洲煤礦地理位置的優勢極大地推進了工業革命的發生。其次,作者從市場經濟的層面進行比較。通過對比歐洲與中國同時期的土地與勞動力要素市場以及農業和手工業產品市場,作者認為十八世紀的中國市場相較于同時期的歐洲市場更加接近于斯密型的自由競爭模式,中國的市場經濟很少受到各種制約,也未出現壟斷的現象,亦不會走向“內卷性經濟”的藩籬。然后,作者從政治經濟學的層面進行比較,認為在生產力未發展到一定程度的情況下,現代政治經濟學中普遍認同的正向因素并不一定會成為優勢。例如股份制公司,在市場經濟尚不發達的工業革命初期,未必比中國政府推行的經濟政策更加有利。最后,作者提出了一個開放式的結論:歐洲與中國在十八世紀產生“大分流”的因素取決于兩方面,第一是礦產資源的地理位置優勢,第二是美洲殖民地的開發。第二個因素遠比第一個因素重要,因其解除了歐洲經濟發展受到的環境制約,大力促進了工業革命的發展,產生了“大分流”。
顯然,彭慕蘭對“李約瑟之謎”的探究已經超越了中西科技史對比的框架,該書將目光擴展至中西歷史、社會以及傳統的宏大對比。正如Sivln教授所提出的“啟發性問題”(heuristic question),從方法論的角度看,其作用是為學者提供不同看待問題的角度。然而當掌握的資料與結論足以解釋復雜的社會變遷時,之前的問題就會隨之變得含糊不清。并且隨著歷史事件逐漸清晰,最初的啟發式問題就會失去意義。
如果從這一點進行引申,我們會發現近年來西方社會學研究中關于“李約瑟之謎”的成果逐漸減少,那就表明“李約瑟之謎”已經在西方完成了其歷史使命。無數的西方學者受到該問題的啟發,進而探討歐洲社會發展中的政治、經濟和文化的演變歷程。反觀近年來我國社會學研究動態,與“李約瑟之謎”相關的研究逐年升溫,研究成果不斷涌現,說明“李約瑟之謎”作為啟發式問題引領學者對中國社會發展研究的功能還未喪失。而這又恰恰反映了一個事實,那就是中國這條巨龍為何如此神秘?十四世紀前一直是世界其他國家仰瞻的泱泱大國,而十五世紀后卻停滯不前,逐漸沒落,歷盡苦難。但在世界其他古老帝國均灰飛煙滅的今天,東方的這條巨龍竟奇跡般地復活、蘇醒與崛起,傲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對于這場宏大、雄偉而又不同尋常的歷史變遷,彭慕蘭在《大分流:歐洲、中國及現代世界經濟的發展》中進行了多角度的探討,給予了當代社會學研究多元化范式。在世界多元化發展的今天,這種啟發性看待問題的視角能夠督促當下國人和學者認真反思中國幾千年的歷史,著力構建中國長遠未來的問題意識,彰顯當代知識分子的愛國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