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于發現自己不是“孕婦”

陳魯民

我記得好像是學者易中天先生說過一段名言：懷才就像懷孕，只要你肚里有貨，藏都藏不住;但也不能急，時間久了才能看出來。換言之，那些才子都是特殊“孕婦”，才華越多，肚子越鼓。易中天自己就是典型，他雖早已學富五車，滿腹經綸，但得到大眾和社會認可與肯定時，已近花甲之年，他這也算是現身說法。

我與易中天同行，也在高校就職。教學之余，混跡于文化圈，也算勤奮，并能堅持，雜七雜八沒少寫東西，可一直不溫不火，少人關注，近乎自拉自唱、自娛自樂。過去總以為自己也是個滿腹才華的“孕婦”，只是肚子還不夠大，沒有“顯形”，所以無人賞識、肯定，既遇不到貴人提拔，也沒有粉絲追捧，因而默默無聞，慘淡經營。但我相信天道酬勤，功不唐捐，只要持之以恒，早晚會“隆起小腹”，傲睨天下，驕傲地向世人證實自己的才華。

曾有那么一陣子，我文章發得比較多，遍地開花，還得了十來個不大不小的獎，被邀請參加幾個筆會，掛名市作協副主席，于是，就有文友夸我是“才華橫溢”“獲獎專業戶”云云。我也暗自竊喜，看看自己略略中部崛起的肚子，心想，易中天說得果然不錯，我的才華終于“藏不住了”。可是，好景不長，沒想到我很快就被打回原形。也許是前一陣子用力過猛，把那僅有的一點才氣耗盡了，沒有思路，沒有靈感，沒有激情，幾個月沒發出一篇文章，陷入創作低谷，到了江郎才盡的份上。再低頭看看肚子，還是那么鼓鼓的，我突然醒悟，這可不是才子們的“十月懷胎”，而是油膩中年的“將軍肚”。

很多人也包括我自己，總覺得懷才不遇，生不逢時，這似乎成了一種流行病，大家都很緊張而興奮地宣稱自己患病了，可到醫院一查，大多數都是虛驚一場。確有人是才高八斗，懷才不遇，也有人根本就沒才，是假才、虛才，本就不堪大用，外強中干，色厲內荏，自然也不存在什么遇不遇的問題。大千世界，蕓蕓眾生，八哥不一定會說話，猴子不一定因跳加官，腿長不一定能當模特，顏值高不一定能當明星，肚子大也不一定就是懷孕，可能是啤酒肚、肝腹水，可能是長了瘤子，抑或衣服下面塞個枕頭的假懷孕——這種人多了。

這些年來，看著我熟識的文友們一個個都像吹氣一樣肚子鼓了起來，文章一篇篇地發，著作一本本地出，大獎一個個地拿，如同身懷六甲的孕婦，一副顧盼自雄的神氣模樣，讓我不由得羨慕嫉妒恨。每每靜夜自問：都是一條道上的兄弟，人家都珠胎暗結，甚至弄璋弄瓦了，我的肚子為啥這么不爭氣？這么多年過去了，我也沒少用勁，營養也不缺，咋一點都沒動靜，或許是根本就肚里無貨？

《笑林廣記》載，秀才在燈下做文章，抓耳撓腮，搜腸刮肚，半天寫不出幾個字。娘子很納悶地問：我看你平時喝酒吹牛打牌都有一套，咋做起文章比我們女人生孩子還難？秀才答曰：你生孩子容易是因為肚里有貨，我寫不出來是因為肚里無貨。每讀到這里，我便心有戚戚，自認為也是秀才的難兄難弟，都是肚里無貨。

屢戰屢敗，一再失望后，我認清了一個殘酷現實，我真的是個笨人，才具平庸，見識俗常，不是“大腹便便”的才子。這并非自滅威風、自慚形穢，而是自知之明。據說，李耳的母親懷他81年才分娩，故名老子，畢竟人家是肚里有貨，好飯不怕晚;如果肚里無貨，就是懷上一百年，也生不出個麒麟兒。

終于發現自己不是易中天說的那種“孕婦”，更不是滄海遺珠，那就本本分分，腳踏實地做個凡夫俗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