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百問（九）

文/洪厚甜

（本文作者任職于中國國家畫院書法篆刻所）

鄭文公碑

心田似海：北魏時期作品眾多，風格各異，如何做到創作時既能兼容并蓄又能風格統一。

洪厚甜：北魏時期的書風是一碑一個面貌，確確實實是我們學習的重要范本。但是你一定要注意，兼容并蓄也就是表象上、風格上的，元素越多，你的創作是越失敗的。兼容并蓄是在技巧上和精神上的融通，而不是表象上的這一筆有《張猛龍》的，那一筆有《張玄墓志》的，或者那一筆還有摩崖的，不是這種東西。表象上的融合都是機械的、低級的，要深層次的精神上的融合和借鑒，相互融通，技術上是提煉得越純粹越好。

西瓜：請談談唐楷和魏碑的主要區別，以臨寫時把控的側重點有何不同？

洪厚甜：唐楷和魏碑的主要區別實際上從它的外表上就可以看出來，這兩個系統分別是兩個書寫系列，就是所有的北魏碑版都屬于陽剛系列，所有的唐楷都是屬于陰柔系列，當然也有偏陰柔風格的北魏碑版，也有偏陽剛風格的唐楷。

從外形上來看，肯定唐楷是屬于端莊、精美一路，北魏是粗獷、樸實、質樸一類。從用筆上來說，唐楷是精密、典雅、流美、精到的用筆，線質比較清淳，北魏是沿襲了大篆一路雄強、有摩擦力的線質，是碑的氣息。點畫的交接，北魏會更質樸一些，唐楷更精巧一些，北魏是直接沿襲了隸書的技術技巧，唐楷是在北魏的基礎之上又引入了“二王”一系的帖學的技術技巧，它顯得更加細膩，北魏就更加質樸。這樣把握住了大的方向，里邊它可以交融，現在我們來解讀魏碑可以引入一些唐楷的技巧，反過來我們在表現唐楷的時候可以引入一些北魏的技巧，它是一個互補的、走向豐富、走向深刻的過程。

心慕手追：魏碑的結構學習可否借鑒隸書的結構和勢態？如何深刻理解古人在書寫魏碑時的奇拙古樸的結構特點，并應用于臨習和創作中？

洪厚甜：寫北碑不是你借鑒不借鑒隸書的問題，整個北魏北碑的筆法體系實際上都是從隸書書寫脫化演變出來的。我們在寫魏碑的時候前提就是對漢碑隸書的學習，沒有這個前提，我們可能就流于對點畫形態或字形的簡單的描摹，那么我們就進入不到北魏學習的深層次上。

還有一個要注意的就是對北魏書風的學習，奇崛、古拙、古樸只是它一個本質的審美出發點，實際上北魏北碑是多姿多彩的，它不僅僅有樸、有拙，它也有靜態的，也有動態、收斂的，也有縱逸、厚樸的，也有精巧的。北魏是一個藝術風貌非常絢麗多姿、非常具有特色的時代。

郭尚先跋龍藏寺碑

我們在學習它的時候，就要一方面立足于秦漢，另一方面要在秦漢的基礎上尊重北魏時代多姿多彩的藝術風貌的這樣一個特色特點，根據我們自己的喜好，分步驟地、逐步地對它進行研究。它分四個板塊：墓志、造像、碑版和摩崖。從嚴謹入手，最后走向縱逸；從厚重入手，然后走向精美。

一花一世界：章草和魏碑可以結合嗎？如果可以，我們應該從那些方面著手呢？

洪厚甜：章草和魏碑能夠結合嗎？這是個問題嗎？它不是一個問題，因為我們這樣的問題提得太幼稚，我經常給學生說的，那種把一個書體簡單地和另外一個書體結合的創作方式、學習方式、研究方式，是最粗糙的、最簡單的，也是最粗暴的。

其實每一種學問都有它的規律，這個規律就是潛移默化，不是說你今天吃了一口飯，明天就長鼻子，長耳朵。你就是天天吃肉，它也不一定長肉，它是綜合營養。我們所有的訓練的目的不是簡單地把它拿過來，而是用這一個書體所蘊含的技術內容充實我們，用它表現技術，實現人的審美傳遞、傳達、表述的這一種形式和規律。

我們大家在學習書法的時候，如果把那個對古人碑帖經典的學習是建立在表象上的描摹嫁接上，這都是淺層次的，是沒有深入到書法藝術規律的內核里面去。你寫章草，它就是對隸書的技巧的升華，把隸書的實向虛處寫，把不連貫的點畫引入行草書的技法技巧，這是非常重要的一種能力的延伸。我們寫魏碑，魏碑是隸書進化、演變、脫化過來的，但不是你說的簡單的再現，那是對隸書的技術技巧，有了深刻深入的把控以后的延伸。這種技術延伸，第一，明確了隸書的外在形態；第二，加入了行草書轉換技巧所引發、生發、延伸出來的點畫形態，實際上沒有行草書確實就沒有隸書向楷書過渡的這樣的東西。楷書的形態就是對隸書增減以后，行書的勢引發出來的新的變化形態，這才有了楷書。

當你深入學習了魏碑，深入學習了隸書，深入學習了章草、草書，和其他篆隸這些以后，能力自然增強，你對內在規律的認識越深刻，那么你的行為越符合于書法表現表達和它內在的邏輯原理，你的能力也必然越強，相互之間的互補性越來越強。

陳漢強：我學書法是從顏體入手，已經學了兩年多，自從看了您寫的文章，說學書要從篆書入手之后，我現在是篆書和顏體一起練，會不會沖突？或者接下來要怎么學習？

唐 歐陽詢 黃甫誕碑

洪厚甜：學習書法，從哪里入手主要看你的目的是什么，學顏體，對掌控漢字的結構和楷書的基本筆法，還是有必要的。我們說從篆隸入手，是從線質的豐富和提高這個角度去說的，一個書法家不能有效地把控線形、線質的變化，他的能力是有限的，所以說核心的表現力還是線質上。當然在學習的過程中，如果你對顏體特別有興趣，我覺得，一邊學篆隸書一邊學顏體還是可以的。

你今后可以把篆隸書和行草書集中來學習，因為要寫好楷書，行草書還是必須要投入相當大的功夫，來解決相當多的問題。因為行草書在解決點畫的銜接和毛筆的使轉上有一套技術，掌握這套技術體系也是一個優秀的書法藝術家必備的技能。

水滴子：歐楷是很多初級教學所選擇的范本。市面上也有很多圍繞歐體的教材。您能否給我們講一下如何看待或學習歐楷。

洪厚甜：歐體楷書是唐楷里面非常杰出、非常優秀的一個范本，也是非常重要的一個范本。

顏柳歐趙，也就是說在歷史上對楷書的推崇，往往都是把歐陽詢放在非常重要的位置上，大家一定要注意，是重點要學習。如果學習唐楷不學習歐陽詢肯定是一個失誤，肯定是一個缺失。歐陽詢的楷書有幾個好的東西：第一，它是很成功地把北魏很多筆法融入唐楷，或者說是完成了向唐楷轉換和過渡的，這樣一個成功范例，你說它里面有很多北魏的技術技巧，但是在形成唐代楷書的風格里邊它非常巧妙進行了融合。第二，歐陽詢在這個漢字的空間上有他自己獨到的，包括對字的本身形態的尊重，對字的有些不同情況下的變形拉長和橫撐，這種伸縮關系，歐陽詢都把字的這種精到的變形變化，做到了極致。也就是說學習楷書一定要學歐陽詢，只不過在你學習的楷書里面，歐陽詢是不是基本技巧的學習，這個不同的老師肯定是不同的使用，不同的領會，不同的理解。

菡秋子：我是一名書法基礎教育老師，在教孩子書法時，我們是應該從篆隸入手還是楷書？目前普遍是楷書，我比較提倡從篆隸入手，但好多家長都認為楷書是基礎，再加上學校的書法課堂也是教楷書，所以我一直想得到像洪老師這樣的一線書法家來對少兒書法學習作一個比較正確的指導。老師的專業指點和提倡，是很多幼苗學習書法提供的方向！

唐 等慈寺碑

洪厚甜：初級少兒書法啟蒙的老師來說，我覺得對于楷書的教學還是不能放松的。因為教孩子學書法，不光是從書法藝術的角度來做，我們更多的是讓他感受一些書寫的基礎技巧和書寫的快樂，能夠初步認識書法審美的東西，楷書是我們啟蒙識字教育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內容。把我們對楷書的書寫和識字的教育結合起來，也是培養寫好漢字、寫美漢字非常重要的一個渠道，也是一個任務，我覺得啟蒙教育有這樣一個任務。

劉伍輩：寫楷書您一直推崇褚遂良，請問學習褚遂良能帶給我們什么信息？

洪厚甜：褚遂良的書法，是中國書法史上的一個重鎮，他也是唐代書法里邊傳承“二王”書法體系的一個重要的人物，可以說沒有褚遂良今天我們回看唐代的書法會遜色很多，褚遂良是深刻地繼承王羲之、王獻之筆法系統里面的核心技術內容和精神的一個偉大的書法家。同時他又是孕育了顏真卿這樣偉大的書法家，可以說褚遂良以后包括米芾很多優秀的書法家，都是學習研究褚遂良有所心得、有所成就的。現在我們已經看不到“二王”的真跡，但是褚遂良的書法里面是準確的、大量保留了“二王”的核心技術信息，我們學習褚遂良不僅僅是學習褚遂良，是通過褚遂良獲得“二王”的乃至中國書法的最核心的技術和最實質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