鳩山由紀夫談擺脫“大日本主義”

拙著《擺脫“大日本主義”》的中譯本得以出版，深感欣慰并由衷感謝。我一直期望中國讀者能夠閱讀此書，它的中文版的問世使我心愿得償。

之所以說期盼中國讀者看到這本書，是因為一個時期以來日中兩國關系不那么樂觀，主要原因在日方。在這樣的背景下，我相信本書可以為日本指明前進的方向，也能揭示日中關系嶄新而又光明的未來。不過，日中兩國間的問題并非本書的主要內容，因此，我想在此著重談一談日中關系。

自古以來，日本在物質和精神兩方面都深受中國的影響。日本民族擅長吸收其他國家的文化，并將其完美地融合到本國文化中。漢字是中國饋贈給日本的瑰寶。日本引入了漢字，并將其發展為漢字假名混用文。我一直認為漢字假名混用文即便放眼世界文字體系，也堪稱是最優秀的文字。此外，在律令制度、城市規劃、宗教、文化等各個方面，日本都向中國學到了很多東西，遣隋使、遣唐使等成功地將中國的制度和文化帶到了日本。在那段久遠的交往歷史中，兩國基本保持著良好的雙邊關系。

講一段體現日中之間互惠關系的小插曲。在中國唐代的珍貴典籍中，有一本名為《群書治要》的書。該書匯集了唐以前的圣賢先哲論述治國理政的文章，包括《論語》在內，都是時至今日仍然適用的至理名言，被譽為治國之人的必讀書籍，聽說習近平主席也熟讀過這本書。其實《群書治要》在中國早已失傳，但由于日本的金澤文庫保存了這本書，中國讀者得以再睹其真容。日中之間的緊密聯系由此可見一斑。

但遺憾的是，明治維新之后日中兩國的友好關系就中斷了。日本在開國后倡導富國強兵、殖產興業，主張與列強競爭以奪取殖民地。那是一個主張“大日本主義”的時代，“脫亞論”等錯誤思想也甚囂塵上。當時清朝因為鴉片戰爭，國內局勢混亂不堪，日本趁機挑起甲午戰爭（日稱“日清戰爭”），通過簽訂《馬關條約》（日稱《下關條約》）占領了遼東半島、臺灣及澎湖列島。在那之后，日本的“大日本主義”愈演愈烈，對此心存恐懼的西方列強對日本進行了經濟制裁。但是日本從九一八事變（日稱“滿洲事變”）開始侵略中國，之后更是深陷太平洋戰爭的泥潭之中。

結局自不必說，日本戰敗。然而遺憾的是，日本并沒有進行戰敗總結。雖然盟軍設置了東京國際軍事法庭，處決和嚴懲了戰犯，日本在東京審判之后簽署了《舊金山和約》，但是日本自身一直沒有作出戰敗的總結，因此至今仍不斷有人否認東京審判的結果，否認南京大屠殺等事件，還有很多人不理解憲法的精神，憲法第九條明文規定放棄戰爭。將戰敗說成是終戰，其實就是否認戰敗。所以，“大日本主義”在日本始終沒有得到根絕。

所謂“大日本主義”，即日本成為政治大國的捷徑就是成為軍事強國。日本政府企圖在《日美安保條約》下依靠美國來保護自身安全，并實現軍事強國的目標。二戰結束后不久，美國極度排斥日本再次走向軍事大國，所以禁止日本重建軍備。但是，隨著東西方冷戰的開始和朝鮮戰爭爆發，形勢完全改變，美國也期待日本能夠作為西方陣營的一員發揮作用，日本通過依附于美國進而謀求生存的道路由此開啟。當時的日本政治家不是沒有維護國家尊嚴的想法，依附于美國是為了實現獨立而采取的權宜之策。日本試圖加強與美國的合作，借助其力量恢復日本的經濟實力，并實現成為政治、軍事大國的目標。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在不知不覺中對美國順從本身變成為日本外交的目的，在日本政治家的頭腦里，維護國家尊嚴的意識也日漸淡薄。

誕生于朝鮮戰爭時期的日本自衛隊現在不僅可以行使集體自衛權，還可以向海外派兵，但前提是僅限于協助美軍。因為日本正處在美國的核保護傘之下，以沖繩為中心的駐日美軍正在保護著日本——日本政府根本無法擺脫這種近乎錯覺的想法。準確地說，日本政府情愿相信這種錯覺，這已經無藥可救。

最明顯的例子莫過于日本政府對于美國發動的伊拉克戰爭所表現出的合作姿態。當布什政府借口伊拉克擁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而發動戰爭時，小泉政府在沒有調查真相的情況下便草率決定支持美國，并向伊拉克派遣自衛隊。事后證明伊拉克并不存在所謂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布什總統以及支持美國使用武力并參與戰爭的英國首相布萊爾也為此道歉，但是日本政府不為參加錯誤的戰爭而道歉，認為支持、協助美國沒有錯。這件事情清楚地揭示了日本對于美國無原則的依賴性。

以我之見，日本應該思考如何同周邊國家和平共處并發揮領導作用。我相信真正的和平決不會依靠武力來實現，通過戰爭殺戮來構建和平這一想法本身就存在基本性的矛盾。這是我提出東亞共同體構想的原因。

習近平主席提出了“一帶一路”構想。這一構想旨在建設新的陸上和海上絲綢之路，通過以歐亞大陸為中心進行基礎設施建設，重點推動發展中國家經濟發展，加強區域內聯系溝通。

2017年10月18日，習近平主席在中國共產黨第十九次全國代表大會上提出，中國外交政策的基本宗旨在于“堅持和平發展道路，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為此，要“發展同各國的友好合作，推動建設相互尊重、公平正義、合作共贏的新型國際關系”。在世界面臨再度陷入新的冷戰危險的今天，這一表態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習近平主席指出：雖然世界正面臨著這樣的考驗，但我們不能因現實復雜而放棄夢想，不能因理想遙遠而放棄追求。他呼吁各國人民同心協力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建設持久和平、普遍安全、共同繁榮、開放包容、清潔美麗的世界。這個想法當然很好，但如何實現卻是一個難題。于是習近平主席強調“要相互尊重、平等協商，堅決摒棄冷戰思維和強權政治，要堅持以對話解決爭端、以協商化解分歧”。這一主張與我所提倡的在友愛精神下構建東亞共同體的主旨不謀而合，令我倍感振奮。習近平主席將這一理念從東亞進一步擴展到全世界。

不過即使中國一再倡導這樣的和平外交，一些國家依舊擔心迅速崛起的中國終有一天會追求霸權。對此，習近平主席在演講中公開承諾：“中國的發展不對任何國家構成威脅。中國無論發展到什么程度，永遠不稱霸，永遠不搞擴張。”我們相信他的承諾。

此外習近平主席還表示，將按照“親誠惠容”理念和“與鄰為善、以鄰為伴”的周邊外交方針深化同日本等周邊國家的關系，表示中國“反對把自己的意志強加于人，反對干涉別國內政，反對以強凌弱”，同時警告稱：“任何人不要幻想讓中國吞下損害自身利益的苦果。”

我認為，既然習近平主席對日本存有善意并將日本視為伙伴，那么日本也不應該威脅中國，而應該與鄰為善。

日本的未來之路絕不是將周邊國家視為威脅，并謀求軍事大國的“大日本主義”，而是擺脫“大日本主義”，始終堅持以對話與合作的方式與周邊國家開展外交，而不是依靠武力。這將成為追求和平的未來的曙光。到那時，日本就能重新找回尊嚴，世界各國也會懷著尊敬之意接受日本！

（本文節選自人民日報出版社《擺脫“大日本主義”》中文版序）

《擺脫“大日本主義”》

著者：（日）鳩山由紀夫

譯者：邱鳴、津田量

書號：ISBN 978-7-5115-6414-6

出版社：人民日報出版社

出版時間：2020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