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易欣

前陣子收到了一件旗袍。不用想,便知道是姥姥做的。
姥姥一直是愛旗袍的。年幼時沒有條件,年輕時沒有機會,等到年老,她才終于可以將自己的旗袍情結系到生活中去。伴著陽光的溫暖,聽著縫紉機嗒嗒的伴奏,一件旗袍便在姥姥手下成了形。這時,姥姥總會把旗袍捧在手中,在陽光下瞇著眼細細欣賞,端莊而虔誠。
姥姥不僅愛做旗袍,還愛在跳舞時穿旗袍。年過花甲,依然擋不住她對美的追求。曾有一次,母親帶我看姥姥的舞蹈演出。姥姥身著得體的旗袍,手持輕羅小扇翩翩起舞,樸實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沒有半分忸怩作態,仿佛一枝清荷隨風搖曳,搖落一地芳華。姥姥跳舞,激起了我的憧憬,似乎在我的心里系上了一縷憧憬的絲線。演出結束后,我搖著她的手央求道:“姥姥,我也想有一件旗袍。”她摸摸我的頭,笑意漾出了眼眸,“好。等你再大點,姥姥給你做啊。”時光如白駒過隙,我早已將這句話忘在腦后,沒想到,姥姥卻一直記著。
我舉起這件旗袍,它看上去是那么平凡。沒有華麗的裝飾,沒有精致的盤扣,沒有名貴的布料,一如它的制作者,樸素而真切。我學著姥姥的樣子,瞇著眼睛細細地看,才發覺這件格子旗袍做工精細,布的拼接、縫合十分仔細,沒有一處粗大的針腳。立領處的盤扣盤得妥妥帖帖。剎那間,我仿佛聽到縫紉機嗒嗒的聲響,姥姥踏著縫紉機的景象又出現在我眼前。
她在裁剪好的布料上先是車縫省,要做出收腰,卻忽然停下來,若有所思地用手拈著布,嘴里還念叨著什么。反復幾次后,終于做好了恰如其分的收腰。然后她把衣片一點點地縫起來,細小的銀針在其間不斷穿梭,姥姥神色莊嚴,不見一點疲憊的神色。她將她的旗袍情結一點點地縫進了衣服里,好像只有這樣,她才會心安……
再次見姥姥時,我特意穿著這件旗袍。姥姥那一天竟像小孩子一般歡愉,忽地快步上前,又忽而后退,從不同的視角審視著自己的作品,不時轉頭對母親說:“多好啊!多好啊!”霎時,她好像發現了什么,眉頭微蹙,輕輕地嘆:“這盤扣是不是釘歪了?”她很執著地要修改,我和母親怎么都拗不過她。幾天后,姥姥將改好的旗袍送了過來。她看著我穿好,眼睛不住地打量,終于滿意地點了點頭。
我忽然認識到了這件旗袍的價值。它的樣式是平凡的,但是這件旗袍里裝著的,是化不開的濃濃親情,是一種工匠精神,也是一種生活態度。生活不天從人愿,姥姥卻依舊在心里裝著對旗袍的喜愛;外表不天生麗質,她卻敢于追求自己心中的美;手藝不無與倫比,她卻極為虔誠認真地對待自己的作品……這件旗袍,它平凡而又普通,但是它莊嚴、它真誠、它雋永!這便勝過一切。
我好像明白了姥姥為什么對旗袍情有獨鐘。一種嶄新的感受注入心田,仿若一泓清泉。喜愛也好,震撼也罷,這旗袍情結,就這樣在我的心里系上了。
一個下午,夕陽西下。我、母親、姥姥,三人身著姥姥做的旗袍漫步。夕陽無限好,但我只覺得,夕陽再美,也抵不過我們三人身上的旗袍耀眼。我們愛它的平凡,愛它的真誠、雋永,這是我們的旗袍情結,這是山川可以為之而失色,繁星可以為之而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