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上海市民防辦公室核化救援處處長 鄒德康
高中畢業以后,我進入了中國人民解放軍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六系讀書;大學畢業后入伍,在部隊從事防化兵與裝甲兵的工作,也參加過西北的核試驗;從部隊轉業回上海以后,我就到了民防系統?;叵胛业墓ぷ鹘洑v,就是兩防一體化,可用一句話來概括:前半生是國防,后半生是民防。

到了民防系統,我先是在市民防科研所工作,一年以后,轉到市民防辦指揮處,隨后又到了宣教科。宣教科后來又改組為包含宣教功能的核化救援處。為什么會成立核化救援處呢?這與上海當時的一些社會背景和自然背景有一定關系。
當時,上海曾經有黃浦江兩岸的老百姓打電話到市政府以及相關政府部門,反映聞到各種令人難受的氣味,有些人還有其他的反應,比如頭暈、咳嗽等。當時的分管副市長倪天增帶領有關部門,一起去查明氣味的源頭究竟在哪里。一行人順著氣味從北邊的寶山吳淞口沿江兩岸,一直找到如今南浦大橋的位置,也沒找到源頭究竟在何處,只覺得人在北邊時氣味在南邊,等人到了南邊氣味又仿佛在北邊。堂堂副市長,就靠著用鼻子聞這樣原始的方法,來來回回地探尋。
這樣情況的出現,不禁讓人聯想到1984年印度的中央邦首府博帕爾的一起中毒事件:一家農藥廠化工毒氣泄漏,劇毒物質及其反應物在2小時內覆蓋了相當一部分的市區(約64.7平方公里),在短短幾天內死亡2 500余人,有20多萬人受傷需要治療,在那之后的半年內仍有人因事故受傷而死亡。
上海這樣一座大城市,人口十分密集,化工企業數量成千上萬,既有里弄工廠 ,也有一些正規的大型工廠 ,比如上海天原化工廠 、高橋化工廠 、金山化工廠 ,還有其他稍微中等一些的各類化工廠 。這些工廠生產、儲存、運輸、使用的有毒有害化學物品年用量達1億噸,21種有毒有害化學物品日滾動量8.7萬噸,易燃易爆物品日滾動量570萬噸。像上海天原化工廠,其所在區域雖然在當時已位于城市邊緣,但仍然屬于人口密集區域。基于這種背景,一旦真正出現有害氣體泄漏這種情況,后果不堪設想。而秦山核電站就在距離上海市中心人民廣場100公里的地方,一旦發生事故,一般情況下而言,直接影響不大,但是沉降灰就有可能順著黃浦江上游的幾條支流順流而下,影響整個上海;且上海市區內也有不少工廠用到放射源,稍有疏忽,后果也不堪設想。可能發生的或者已經發生的諸如化工廠泄漏、核事故等情況,如果平時沒有一定的準備,比如相關知識的普及與應急預案,今后肯定會出大狀況。
因考慮到人民防空工作職能之一就是應對空襲時使用核化生武器攻擊產生的危害,其中使用化學武器攻擊時散布的毒氣,跟化工廠泄漏產生的有毒物質有相似之處。經由這樣的考慮,市領導就決定由民防辦公室(當時叫人民防空辦公室)牽頭,成立一個應對上述問題的部門——上海市化學事故應急救援試點辦公室,即核化救援處。
核化救援處的職責,就是防火防毒、抗災抗震、應急自救。
我是核化救援處的第二任處長。在這個位置上,五年來我見證了三四百起大大小小的事故與救援,其中有幾起令我印象深刻,也足以引起所有人反思的事故。
一是中山東一路氨氣泄漏事故。1991年12月,中山東一路14號,市總工會大樓冷凍機房發生氨氣泄漏事故。黃浦區民防辦接到報警后,立即派出民防化救偵檢隊到現場進行偵檢,檢出大樓冷凍機房內氨氣濃度嚴重超標,并將情況報告給市民防辦抗災救災總值班室。市政府領導決定由市、區民防辦,市總工會,區環保局,區民防化救專家組成現場救災指揮部。當時采取措施是:氨氣泄漏現場嚴禁明火,急調吳涇化工廠民防化救隊槽車到現場抽出冷凍機內的余氨,由黃浦區民防化救分隊負責偵檢和安全警戒,從而順利地處理了這起事故。事故的主要原因是冷凍機房長期被作為貯藏室,房內存放著一臺多年未用的冷凍機,由于冷凍機密封老化,致使冷凍機內氨氣泄漏。因為應對及時,有充分的應急預案,采取正確的措施,就有疏散無關人員和杜絕出現明火的可能性,這場事故沒有造成人員傷亡事故,實在是一大幸事。
二是興安路煤氣泄漏事故。1991年12月,因路面施工不慎,造成重慶南路興安路口地下煤氣管道閥門損壞導致煤氣泄漏。那里有大口徑煤氣包,稍有不慎引發煤氣爆炸,就會直接危及原淮海街道雁蕩、淮三兩居委會轄區內1 600多住戶、5 000余人的安全。盧灣區民防辦接到報警后,立即趕赴現場,決定由區公安分局、民防辦、淮海街道辦事處及區政府有關部門聯合組成現場指揮部,在區長領導下進行救災工作。市民防辦派出化救隊實施偵檢、劃定危害區域;區民防辦和淮海街道辦事處組織人員在受危害區域內挨家挨戶進行通知,告誡居民絕對不可開關電器,并立刻離開居所,進行疏散;居民們被安置在受害區域外的政府機構大會場以及學校等地后,由區財貿辦和區政府有關部門負責后勤保障,為在寒冷中疏散的居民提供食品和茶水。核化救援處負責應急處置,市煤氣公司和消防隊進行搶修煤氣設施。當時的情況是損壞的管道閥門不斷地噴出煤氣,并未起火。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煤氣如果燃燒起來,只要不燒到周圍的建筑,在一定程度上反而是安全的。但是處理的時候又不敢隨便引燃,因為害怕會產生爆炸。在這種情況下,只能從根源上解決問題,找到閥門并將其關上。但情況并不樂觀,因為是老市區,許多公共設施的資料不全,好不容易找到閥門,卻發現閥門被大型鋼板壓住,最后只好再往前找閥門。經過2小時左右的緊急搶修,煤氣泄漏才得到控制;3個多小時后,居民返回家中;前前后后總共處理了6個多小時。所幸并未造成更大的損失,也算是應對得當。
三是光復西路硫化氫中毒事故。1994年4月,5名民工在光復西路的一豎井內施工時相繼昏倒,被救出后送往普陀區中心醫院搶救,其中2人因搶救無效死亡。市民防辦抗災救災總值班室接到報警后,率市民防化救工作站人員趕赴現場進行處理。市民防化救工作站人員穿戴好防護器材,在上海染料化工八廠民防化救隊的協助下下到井底,先用測爆儀檢測,排除爆炸的可能性后,再分別用偵檢管對可能存在的有毒氣體一一檢測。經過反復測定,查明毒氣體為硫化氫,濃度超過衛生標準最高允許濃度28倍之多,并查明這起事故的原因是吸入硫化氫而中毒,為醫生診斷和救治提供了科學依據。在已經有人員傷亡的情況下,面對危險,核化救援的工作人員冒著生命危險進入事故現場,這不僅僅是敬業,更是不怕犧牲。這樣的危險,在核化處理工作中時有發生,工作人員更是被群眾稱為“與魔鬼打交道的人”!
四是子長路發現放射性鈾的事故。1996年5月,市民防辦抗災救災總值班室接到市公安局電話,稱群眾舉報有兩人從西北帶回一些東西準備在上海出售,其中可能有放射性鈾,現存放在普陀區子長路77弄。市民防辦抗災救災總值班室立即派市化救工作站與市公安局有關人員聯系,趕赴現場檢查處理可疑物。在現場,見一長方形木箱內放著一個長方形鉛罐,上面標的文字是“1971URANIUMRA”。從標記分析,里面裝的是放射鈾和鐳。經帶去的儀器測量,其放射性比本底高出2~3倍。由此得出結論,這是存放“放射性鈾和鐳”的外包裝,如果隨意將其打開取出是很危險的。因此將該危險物移交有關部門存放在專門倉庫內保存。責任人員由公安部門處理,避免了一起放射性事故的發生。
此事對我的觸動很大。1990年2月,江蘇常熟發生5.1級地震,震感傳到上海,許多市民,特別是北邊幾個區縣,像寶山、嘉定、青浦,包括普陀,一些老百姓擁上街頭,不敢繼續待在室內,都跑到外面,打電話相互報平安并詢問怎么回事。市政府領導打電話去地震局詢問情況,電話竟然打不通了,因為所有人都在給地震局打電話,那一路電話實際上“死掉了”。市政府領導只好親自去地震局,快到中山北路的時候,車也過不去,因為馬路上全是人,只能下車步行。
我深感,再多的應急處理與事故預案,都比不上讓老百姓清楚地了解相關知識,知道在面對火災、核化事故、地震等災害時,應當如何自救,平時應當如何預防,這些知識應作為常識來普及。核化救援處前身的一部分就是宣教科,肩負宣傳教育民防知識的工作,改組為新的部門后,依舊保留了這一項工作。而對老百姓進行這方面的教育,最適宜的對象,非學生莫屬。但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宣傳教育,宣傳是讓大家知道,教育是讓大家學會應對。這其中的一些知識,我們當時設想是對市民進行普及教育,即制作一些手冊、圖畫等宣傳資料,給大眾看,但是成效卻始終無法令人滿意。后來大概是20世紀80年代中期,我們去日本考察(日本是一個自然災害頻繁發生的國家,在如何應對地震等方面值得我們學習),發現日本竟然是從幼兒園就開始教導學生如何防災避災了。這無疑給了我們一些啟發,讓我們開始思考從學生開始進行民防教育,效果是否會比較好一點。學生的接受能力較強,后續效應也會比較好:他們在學校里學到民防知識,回到家會教給父母;他們長大后,又會自然而然地將知識傳給他們的子女。
我們開始在市里的一所學校試點“三防知識教育”,積累教員、教具、教材、教育時長等方面的經驗。首先碰到的大難題,就是其中涉及的條線太多,比如原本的地震知識應是由地震局來負責宣傳教育的,防火宣傳則歸消防局,防汛宣傳歸水利局等。民防部門開展活動,其他的部門不可能每次都有人參加。而學校方面也有一些意見,今天地震局來人,明天消防局來人,教學計劃都被打亂了。一時間,各方面都頗有微詞。但幸運的是,市領導對這方面的工作非常重視,做了很多工作來協調,讓各部門相互配合來為學生們的民防教育服務。在各方面的努力下,我們首先邀請各條線、各部門的專家對授課教師進行民防知識的培訓,包括抗震防震、防火滅火、防臺防汛、核化救援等;教材與教具由民防辦公室與教育部門聯合發文,由民防部門牽頭,所有宣傳統一口徑,各部門專家負責組稿、審稿、編寫,并規定學時,統編出最早的民防綜合性教材《中學生民防教育》。對于宣教目標學生,當然不能照搬日本的例子,我們也是煞費苦心制訂方案。小學生還未接觸物理、化學、生物等學科,而高中生課業繁重,不堪重負,于是我們決定將課程定在初一、初二年級學生。他們既有理化的底子能夠理解一般的民防知識,又不至于壓力太大,可謂兩全其美。就這樣,從一開始的摸索,全市只有一所小學試點,逐漸變成每個區一到兩所學校試點;到20世紀90年代中期,中學民防教育試點全面鋪開;一直到如今有了一個明確的規定:每個學期必須有一次民防主題課,一次民防演練。一路行來,都是民防人的汗水。
我的后半生從事的民防工作,總體來說,真正體現了服務大眾的目標。作為民防人,民防工作雖然清苦煩瑣,但是非常有意義,因為它關系到我們的國家,關系到每一個老百姓,是真正需要用心去做的一項防災救災、造福民眾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