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亂
中國擁有14億人口還能穩定和發展,富士康120萬人還能穩定和發展,為什么互聯網公司到2萬人就覺得管理難度很大呢?
互聯網公司的員工到了2萬人后,一種表現是出現龐大的中臺,一種是快速BU化。中臺是一妻多夫、費力不討好,多BU則是各自為戰難以形成合力。
可能因為國家是平臺,可以依賴法律制定簡單規則,組織在法理層面高度集權和有機器國家。富士康員工多是體力勞動者,流水線工人,只要按照標準動作出活就好,方便管理。
互聯網是智力密集型,鼓勵每個人突破自我,需要的是協同而非管理,這種業態本身就是相對追求平權去中心化的,什么事都要商量博弈妥協,這里面的內耗成本和阻力最后自然發展成了中臺和BU化的形態。
誰熵減,誰生存。用一個越簡單越好控制的遞弱代償理論真的能夠解釋嗎?
互聯網公司的員工到了兩萬人時,基本都已經打下來一塊成熟的基業,這時便會面臨更大的管理和競爭發展問題。
一方面因為大部分互聯網公司的CEO都是研發出身的理工男,很早創業,沒管過這么多人也沒被人管過。就像紀中展曾經說過:“很多CEO有的只是口號式的‘技術改變世界夢或者低俗的IPO夢,在企業管理哲學方面都是頂層設計的矮子,大都沒有形成獨到的管理哲學,制定好完善的管理結構,調動和發揮強大的組織力量等,如同12歲的孩子雖然身高長到了170厘米但心智發育還不成熟。”
但我又覺得,企業文化就是老板的性格,管理風格就是CEO世界觀的折射。直觀地說,公司的問題就是管理和文化的問題,但根本上還是CEO的認知問題。
舉兩個不成功應對的案例:谷歌押注社交和百度錯判移動。
Google在2010年Q2公司員工到達2萬人,人均營收明顯下降,佩奇2011年重新出任CEO發動產品線大清洗,包括Google wave、buzz、knol、desktop、labs、Sidewiki、Reader。
產品線大清洗其實是為了給Google+讓路,佩奇當時解釋,“自再次擔任公司CEO以來,我一直在努力提高公司的周轉率和執行效率,并將發展的重點放在了能夠改變這個世界的最大賭注上。”
佩奇口中這個世界上最大的賭注就是社交。為了強推G+,砍掉Reader,把用戶私人相冊Picasa變成公開可檢索,YouTube必須要用G+才能登錄評論,這是佩奇治理下Google最敗壞用戶體驗的一個階段。
當時G+團隊人數甚至超過了Facebook全部的工程師數量,但結果G+始終都是一座“鬼城”,最后不得不關閉。
而百度的員工是在2012年到達2萬人,在同年的百度世界大會上,李彥宏依然認為移動互聯網是“醉駕”,這其實是一個根本性的誤判。后來在360大舉殺入搜索市場后,李彥宏年底又發了一封內部信,喊出要“鼓勵狼性,淘汰小資”。當時這個措詞在內部、外部都引起了一系列反彈。
這封內部信其實是一份整風郵件,標題是《改變,從你我開始》,表達了李彥宏對公司文化變異的擔憂,希望消滅公司的啃老階層。“呼喚狼性就是要胡蘿卜加大棒,要讓所有員工更明確,如果想找一個穩定工作,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地混日子,請現在就離開,否則我們這一艘大船就要被拖垮。”
這其實是個應急反應。搜索被360“打”的時候,是百度最緊張的時候,因為搜索是百度的命根子,又恰恰是百度熟悉的東西。但因為360很狼性,所以百度也要鼓勵狼性,忽視了當時百度的員工和干部都是不狼性的。就像一直文靜的書生突然嘴里開始喊打喊殺,這其實是不太知行合一的。
百度文化其實是講聚焦,即一切為了搜索,可能跟今天的字節跳動一樣,大家推崇的是絕對的資源帶來絕對的優勢。但是在搜索不再是風口的時候再聚焦,就容易逆勢而為,就像谷歌做社交、阿里面對移動強推來往、百度和 Facebook在面對移動的第一反應都是拒絕App,要做H5。做公司核心能力范圍的決策和做其他決策的時候,需要的點是不一樣的。
所以,如果方向高度不夠,但動作很快,那么是很容易出問題的。
另外,互聯網公司的員工達到2萬人時,還容易發生團隊變得傲慢的問題,以及人均產出和招人選人質量下降、后加入員工薪資和發展區間受限等問題。
要解決這些問題,其實不能“頭痛醫頭,腳痛醫腳”,還是要先從頂層設計入手,先解決公司治理結構和文化整風的問題。
比如,華為在2001年員工人數到2萬人時,任正非發表《華為的冬天》,“這3年來的管理要點講的都是人均效益的問題,不抓人均效益增長,管理就不會進步。因此一個企業最重要最核心的就是追求長遠地,持續地實現人均效益增長(財務和人均潛能)。”
阿里巴巴的員工在2009年到2萬人時,十八羅漢集體辭職重新應聘合伙人,讓工號20 000以內的員工集體辭職重新競聘上崗。
2009年阿里B2B公司直銷團隊有一些員工,為了追求高業績高收入,故意或者疏忽而導致一些涉嫌欺詐的公司加入阿里巴巴平臺。為維護公司“客戶第一”的價值觀及誠信原則,公司CEO衛哲、COO李旭暉因此引咎辭職。馬云當時的表態是,“誠信是阿里巴巴最重要的價值觀之一,任何違背我們文化和價值觀的行為都不能接受。”
當年衛哲位置跟今日蔣凡很像,很多人會用馬云和張勇對這兩位高管的不同處理方式,來觀察兩位CEO的區別。比如一位阿里同學表達對公司主張不行法度不嚴的質疑,“衛哲只是管理事故,是受到牽連,之前只是降級,不開人。蔣凡的處理下手太輕了,看到處理結果比較失望。”但是另外一位阿里同學解釋,“衛哲的問題是價值觀問題,蔣凡的問題是私德問題,性質不同。”
公司內出現問題,在確保大方向正確的前提下,還需要調整組織架構和改進文化來做系統性的糾正。
很多人說慈不掌兵,的確在企業里面平衡各方利益是非常困難的一件事。
比如,2010年的馬化騰就遇到了這種問題,只不過在3Q大戰后被打醒了。
騰訊的員工2012年達到2萬人,因為受到3Q大戰的刺激以及為了更好地面對移動互聯網,公司做了組織結構大調整,要精兵簡政,次年馬化騰發表內部講話,“領導干部要饑渴,不要做富二代。我們要有激情,要好學,要開放。”
騰訊在QQ已經做得非常好的情況下,還是讓微信做了出來,然后還能夠持續保持對微信的資源投入,這件事在很多公司是很難做到的。能夠去發現優秀產品,甚至發現優秀后去選擇這個新產品,這對管理層挑戰是非常大的,要求他們敢于做決策,敢于分析。
公司在早期發展階段追求的是準確、能贏。創業公司之所以存在靠的就是對業務的獨特理解,全公司上下一心只干這一件事,而大廠充其量只能派出一支小分隊。如果只是單純比拼誰投入量更多就能得到的回報更多,那創業公司就不必要存在。
但發展到了某一個階段之后,公司的心態就會產生變化,你要追求的是“不錯過”,不錯過是重要的事情。
騰訊是被360刺激的,快手是被抖音打醒的。在被抖音趕超一年后,快手在2019年也宣布要告別佛系。
宿華和程一笑他們表示對快手的現狀并不滿意,松散的組織、佛系的態度,讓他們寢食難安。他們認為必須要做出改變,反思自己一直忽視了組織建設,“我們已經不是跑得最快的那支隊伍,在長大的過程中,我們的肌肉開始變得無力,反應變慢,我們與用戶的連接感知在變弱。”
反思的結果是,快手號召全員進入戰斗狀態,開啟未來之門。“我們將變革組織、優化結構,一直以來,我們想成就一款偉大的產品,那么,現在我們更想成就一家偉大的公司。”
從佛系變到狼性,動員公司上下投入。
但是,狼性是有適用階段的。鼓勵狼性的公司一般都比較推崇軍事化管理,部隊的打法更多的是要打贏要打勝,以打勝仗為目標。也就是說我們一定要打贏,拿下某個山頭或者打敗某些人,第一出發點不是主動去幫助客戶或者用戶。
狼性文化會更偏向零和游戲,容易遭人恨,容易激化很多所謂的矛盾。
如果把企業想象成一個人,文化就是一個人的性格,而Uber就是一個性格特點鮮明的規則挑戰者、顛覆者。Uber的文化價值觀是一種應對困難和挑戰的無畏精神,有一種積極向上、沖破一切規則的力量,鼓勵快速解決問題而不在乎規則和權威。
Uber的文化價值觀,由CEO Travis Kalanick親自起草,于2015年9月在Uber的5周年年會上首次公布。戰斗到底“Always hustlin”、熱血澎湃“Superpumped”、大愿景大風險“Big bold bets”是其最具代表性的3條。
激進的狼性文化曾經幫助Uber一路披荊斬棘、攻城略地、迅速搶占全球市場,但Uber也因為激進、無所畏懼的狼性文化成為硅谷最反叛和最受爭議的公司,后期也成為員工無法承受的壓力,以及Uber在2017年丑聞不斷的導火索。
所以,公司不能只片面注重增長和規模,還要及時強化質量和責任。
“片面注重增長和規模,沒有強化質量和責任。”這是2018年4月張一鳴的道歉信內容,背景是千萬級DAU產品內涵段子被有關部門突然拔掉網線永久關停。當時還被稱之為今日頭條的抖音才剛剛崛起。
字節跳動公司剛超過2萬人時,也主動積極做了一番動作來對抗“大公司病”。
字節跳動堅持實踐“Context,not Control”。直接影響字節跳動的來源是Netflix(奈飛),當時已經是成功企業奈飛的創始人們,希望能夠在某個行業再造一個“亞馬遜”。
奈飛和亞馬遜都是典型的成年人文化。奈飛文化手冊里面就有一條,“不應該讓員工將公司當成家”。因為公司是戰斗的地方,家是休息和撫慰你的地方。
一直到2017年底收購musical.ly,字節跳動都在圍繞張一鳴2012年畫的那張內容類型和分發手段的PPT努力。但到2018年,公司變大后,開始積極探索新業務,并更大力氣投入全球化。公司的愿景也從“懂你的信息平臺,連接人與信息,促進創作和交流”升級為“全球創作與交流平臺”。
愿景變化,學習對標也發生變化,從學習硅谷到學習西雅圖。之前字節跳動參考Facebook和Google更多,比如字節跳動的增長團隊和廣告業務可能就是照著Facebook建的,張一鳴也會讓高管們都去讀谷歌董事長施密特寫的那本谷歌傳記《How Google Works》,但到2017年之后,這家公司明顯對亞馬遜的研究和參考變得更多,因為公司業務變得更加復雜,亞馬遜更偏愛成年人的文化與字節跳動更相符。
比如2018年夏天TikTok日本辦公室掛的這句“work hard ,have fun ,make history”工作口號就來自亞馬遜的招聘口號。
盡管亞馬遜已到達過全球市值最高企業、貝索斯也已是全球首富,已經到達公司和CEO雙成就的頂峰。但是在貝索斯看來,他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亞馬遜特別愛PR白手起家的發家史,貝索斯也一直表示自己尚未建立“a lasting company(經久不衰的公司)”。
張一鳴也一直在避免字節跳動成為一家大公司,想在文化上保持一種車庫創業公司的作風,所以字節范兒里也會有亞馬遜的那句著名口號“Always Day One”。
張一鳴說他希望“把公司發展成一個產品”,而提高公司這個產品運轉速度的核心是管理和價值觀。管理相對硬性,是公司的硬性規則,價值觀是公司運行的基本理念。所以,字節跳動的公司運作方式就是,在愿景的指引下大家能夠圍繞著如何讓愿景更好達成的價值觀工作。
字節跳動的價值觀叫字節范,在2018年企業愿景變化時,也跟著做了一番調整。從2015年的“積極、坦誠、開放、極致、有判斷力、始終創業”變成了“追求極致、務實敢為、開放謙遜、坦誠清晰、始終創業”,這一切由張一鳴在一封內部郵件中宣布。
要防止公司和員工傲慢,聽得見意見,所以加入了謙遜。同時公司員工超過2萬人了,再要求每個人都有判斷力是有困難的,這時把判斷力拿下來當作對團隊領導的要求。
可見,互聯網公司的員工到了2萬人,CEO發內部信,對管理團隊提出更高要求,升級公司文化,誰都“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