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每每在夜深人靜、河對岸傳來幾聲焦躁的呼喚聲的時候,爺爺總會一骨碌翻身下床,疾步來到虎渡河畔。解下纜繩,跳上舢板,竹篙輕點,一葉扁舟若離弦之箭,駛向彼岸。
那年冬天來得早,還沒進臘月就已經異常寒冷。爺爺高燒到四十度,臥床不起,醫生診斷說是嚴重肺炎。
一天深夜,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了全家人。是鄰村的大順子,他媳婦難產。
爺爺睜開渾濁的眼睛,一骨碌爬起來,匆忙披好衣服,不顧高燒,跌跌撞撞地朝河邊走去。河面風急浪高,爺爺的上下牙直打架。好幾次,爺爺甚至差點掉進河里,但他仍硬撐著將大順子和他媳婦送到了對岸的醫院。后來,醫生說,要是再晚來幾分鐘,恐怕大人小孩都沒命了。
那次爺爺回去后,再也沒能站起來。一個月后,爺爺溘然長逝。我們砍倒了屋后的幾棵柳樹,將就了一口薄棺,按照爺爺的遺愿,把他葬在了虎渡河畔。從此,虎渡河上換成了一個年輕的身影麻利地撐著船往返于兩岸,那是我父親。
記得爺爺在彌留之際,曾斷斷續續說,把那支船篙拿給我。父親飛快地跑到虎渡河邊,取回那支泛黃的船篙,遞給爺爺。爺爺一手握著船篙,一手握著父親的手,似乎想說什么。
爺爺最終什么也沒有說,他閉上了眼睛,船篙從他的手中慢慢地滑落……父親不住地點頭,似乎理解了爺爺的意思。
以后的日子,無論是嚴寒還是酷暑,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只要彼岸有呼喚聲,父親都會像爺爺一樣,立馬趕到虎渡河畔。
聽老一輩人說,虎渡河與長江相連。年年夏天,虎渡河像一匹桀驁不馴的野馬,橫沖直撞,淹沒了兩岸大片的莊稼,也淹沒了兩岸村民的希望。有時,虎渡河又像一只溫順的小鹿。記得有一年大旱,好幾個村的莊稼幾乎絕收。而我們因為有虎渡河,村民們引虎渡河水灌溉農田,那年的收成格外好。
虎渡河也是我們兒時的樂土。夏天,從屋后砍一根細竹子,系上鉤和線到河邊垂釣,傍晚提著一簍魚蝦滿載而歸。到了冬天,我們又在河上溜冰、堆雪人、打雪仗。我們在虎渡河畔長大,虎渡河伴隨著我們的成長。
如今,一橋飛架,天塹變通途。我們牽引著虎渡河,像牽著一只被馴服的猛獸。這里的夏天已經沒有了咆哮的“野馬”,也沒有了泛濫的河水。兩岸的莊稼郁郁蔥蔥,像一片綠色的夢。
爺爺已長眠于虎渡河畔,那支船篙也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如今的虎渡橋上車水馬龍,人流熙攘,絡繹不絕。橋的一頭連著過去,一頭連著未來。
哦,虎渡河,生命的河,希望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