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要找回自己。
終于有一天,我們人類也變成了一串代碼。
這是一個信息爆炸的時代,什么都得和數據扯上些關系。當你隨意翻開一本紙質書,所見的便只有那一行行的二維碼。是的,為了最大限度地接收數據,人類早已普及電子腦技術,即令部分腦組織與機械電腦結合,用靈敏的傳感器來代替原本的感知器官。更有激進者,將自己全身人機一體化,以獲得人體所不能達到的力量。
在這個時代,人人都是一個移動終端,網絡的意義空前提升,甚至已然成為“第二現實”,人們的特性也紛紛化為一串串數據,像標簽一樣伴隨著自己的一生。任何事似乎都變得如此之清楚,讓人一掃就能清楚地了解他的特征與具體內容。當然,記憶也不例外。
市面上正流行著一款記憶存儲器,我自然也購買了一個,使用起來很方便,只要將其連接到頸椎上的USB接口就可進行操作了,通過它,我可以將任意一段記憶轉移到其中。就像把不用的文件拖進電腦“回收站”一樣,轉移后,我就只能看見那幾行陌生的簡介和存儲時間。
于是,我把它當成了記憶垃圾桶,一有些不愉快的經歷便會將它棄置其中。比如被上司批評,被他人誤解……凡此種種,我都會毫不猶豫地將它忘記。
不過,每份存儲的記憶都有一個梗概,偶爾整理時,讀這些令人苦悶的文字就如同在看悲劇,不禁又感到荒唐可笑。我知道,我是在逃避現實,逃避責任,逃避這日益功利的社會。可在這個數據橫行的世界,到底什么是現實呢?當人體的每個部分都被數字化替代時,能有這樣一個幫人解脫的工具,這也許是天大的福音吧。我之前一直是這么認為的。
但不管怎么說,每一次盯著那一條條陌生而熟悉的數據鏈,總有種微妙的悵然若失的感覺。
不幸的是,就在昨天,我驚恐地發現自己的存儲器丟了,也許在那紛擾復雜的工廠中吧,也許是在那擠滿了加班工人的末班車上吧。總之,我的記憶存儲器丟失了,里面儲存著我一年的記憶。不得不承認,盡管它們都是先前被我拋棄的,但現在我才發現自己對這些記憶是多么的割舍不下。我急忙按照說明書上的地址找到了補辦處。
“請問還能將存在里面的記憶找回嗎?”“當然可以。”客服說著,便把網站傳輸給了我,當用自己的驗證碼登錄之后,我驚訝地發現主頁全是人們的記憶,旁邊還有一個購買的選項。
“這個‘購買’是怎么回事?”
“哦,是這樣的,我們公司會備份客戶們的記憶,您可以購買那些公開出售的記憶,也可以將自己的記憶出售或捐贈給那些有需要的人。”
“別人為什么會需要我的記憶?”我有些茫然。
“當然有需要啊,那些不幸的人,比如孤兒和福利院內的老人很多都會選擇用別人的美好記憶來覆蓋自己的過去,這很正常。”
我內心一顫:也就是說,那些人完完全全地把他人的記憶當成自己的了,甚至還理所當然地堅信不疑并享受其中。
那他們還是他們自己嗎?
窗外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又有多少人正用著他人的記憶,正把自己的身體當成那些記憶的容器呢?這和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分別?
我又何嘗不是呢?更改著自己的記憶,隨意地操縱著自己的靈魂,忘掉了煩惱的同時,也與那個原本的我越離越遠。
那我還是我嗎?
想到這里,我不寒而栗,與其說我們編出了代碼,不如說是我們變成了代碼,在不知不覺中,迷失了本真。
原來,那“悵然若失”是靈魂對我的呼喚,讓我直面那個平凡甚至平庸但真實的自我。
“這是補給您的存儲器,里面有您之前的全部記憶。”
“謝謝。”我立刻把之前的記憶轉移了回來。然后,將記憶存儲器隨手丟進了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