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曉雅
摘 要:陸憶敏的長詩《室內一九八八》被收在胡亮所編陸氏的詩集《出梅入夏》的最后一首,是作者唯一的一首長詩,在詩中,主體以“痛”為契機進行沉思,分裂為現實的“我”和意識的“我”,并讓意識的“我”跨越時間和空間,去體悟歷史,思考與生俱來的隱痛,感知追尋本真的不易,以此來說明自身情感態度。
關鍵詞:陸憶敏;室內一九八八;存在主義
一、引言
《室內一九八八》收于胡亮所編的陸氏詩集《出梅入夏》最后一篇[1],是陸憶敏記錄妊娠期間的日記體組詩,共十五篇,是作者唯一一首長詩。該詩創作于1998年,距離題目中所說的一九八八晚了十年,由此便奠定了這組詩的回憶沉思的基調。在這組詩中,主體分裂成為“我”和“你”兩個,“我”在室內沉思等待,“你”則如“游魂”一般,不屬于今生和來世,超越時間和空間,歸入歷史與先人們共苦,也徜徉于自然界,追尋“我”的追尋。
二、歷史與隱痛
“依我看,則主要是關于生命與生俱來的隱痛(它的易受傷害)以及和亡靈同住一室的經驗。”[1]這是崔衛平的《文明的女兒——關于陸憶敏的詩歌》中對陸憶敏唯一的長詩《室內一九八八》的評價。一語道破陸憶敏詩中的那種歷史與隱痛。
在其長詩《室內一九八八》中,詩人通過被稱為周身疾病與積習的東西隱入歷史之中,在《二月二十四日》中,開篇就說到“我”只能和鹽水度日,旋即便長睡不醒。至此,視角便轉向夢境,在這夢境之中,“我”一分為二,成為兩個主體,“我”在黑暗中,看著我的“身”在絕境中,和落難的先人們一起忙碌,看與被看之間,我重復經歷著先人們的劫難?!度率娜铡分?,依舊是兩個主體——“我”和“你”,“我”看著“你”用蒼白的手指扶著黑色的衣領,諦聽歷史的流水,這里是“你”,也是“我”,又一次的經歷和體悟了歷史。《四月二十六》又名《往日的氣息》或《昔日重來》,是徹徹底底有關回憶的一首詩,回憶所到之處,心緒綿綿,欲語還休?!段逶露迦铡芬痪洹霸谖夷贻p的時候”點明回憶的視角,《六月十七日》中,“我”對著我的照片滑進過去,坐在屋角,背靠陽臺,體悟幾十年的風霜。緊接著《六月二十四日》中首句開宗明義地寫道“兩年前”這毋庸置疑又是一回憶的視角。通過這種“看與被看”和“精神的返鄉”,陸氏那種對人類生存歷史的沉思狀態得以凸顯。
存在主義認為,人生來被拋入一個就算沒有自己也會安然存在的世界之上,若想生存,必得“操心”,自古以來皆是如此?!皻v史”將人類一代一代的時間節點串聯起來,遁入歷史之中,破除時空壁壘,以往昔的親歷者,現在的旁觀者的姿態體悟存在的歷史陣痛,是這首長詩的意蘊之一。在此,不妨試舉幾例來看:“我多次重歸舊園/在那昏暗的走廊終端/與先人們同時落難/身臨絕境的不是我/但我與身俱在……就像在舞臺上/除了戲幕之間/都隱入黑暗”[2](《二月二十四日》),這里的“舊園”也就是“老屋”,在我的夢中呈兇險的姿態,這里的“絕境”是先人們在生存過程中必然要經歷的劫難,亦是當下生存的“我”無法避免的經歷,“我”站在走廊的終端,如看戲一般看著我和我的先人們所必須經歷的悲劇,陷入沉思。“燈光再一次從你頭上降臨/照亮你桌上的筆具/你蒼白的手指扶著黑色的圓領/在諦聽流水/經過昨天流進你的心田”(《三月十四日》),這是詩人對創作狀態的一種描述,這里的主體依舊是分裂的狀態,“我”看著“你”在燈下頷首傾聽昨日的流水,深思良久,這與“我”看著先人們與我的絕境的沉思狀態有異曲同工之妙。無論是先人們與我的絕境還是我對自身經歷的回望,均是一種精神的返鄉。在這一返鄉過程中,詩人將已逝韶光與痛感相關聯,也正是歷史與隱痛的體現。在這歷史與隱痛的背后,蘊含著的是詩人對人的存在的體悟,在陸憶敏看來,歷史是伴隨著疼痛的,這種疼痛,也正是人要生存所必須承受的,正如海德格爾所說:“只要此在作為其所是者存在,它就在被拋狀態中,而且被卷入眾人的非本真狀態的漩渦中?!盵3]
三、追尋與安順
人雖然生來就要面對被拋的命運,雖無法避免磨難,但有著自由選擇的權利。陸憶敏在認識到不可避免的痛感后,便選擇去追尋可以帶給她安寧的永恒之物,在《五月二十五日》中,她寫道:“有一組詩在我心底珍藏”,在《六月二十一日》中也有“在一個中心的中心有一個中心/這種現象就是一盞孤燈”的描述,無論是一組詩,還是一盞燈,都是對作者心中的夢寐以求之物的描繪,其本質是永恒與超然,是一種神性的本真的東西。面對這一理想之物,作者依舊在室內沉思冥想,令意識之“我”超越肉身的束縛,開始艱難的追尋。
在《三月十四日》中:“我萎縮/以至我更輕柔”,這里的“我”呈現出一種輕柔的姿態,“在你回頭的時候見不到我/墻上我畫的風景/也已隱去”則說明這個輕柔的“我”漸漸從現實的空間褪去,為探尋本真的世界,飄向永恒的場域,這個場域空曠而無痕,正所謂曾經存在的,已經死滅,正存在著的,終將無形。然而這個探尋注定是滿載著諸多不確定性的,“不知我何時歸來/攜一只發著橘味的軟椅/坐在你屋中”,“橘味”有著醒神之功效,在這里也是澄明狀態的隱喻,“不知”二字則說明了欲達到這一種狀態的遙遙無期。因為“我甚至不知其中的閣樓/有哪條路可以通向/橋又在何方”。試問,在不知道路在何方的狀態下,如何到達終點?即使找到了通往的路,意識之“我”在寂靜中聽到“琴聲”,也終究會因為現實的束縛而難以到達。在《四月十日》中亦有言:“當鑰匙在門上轉動/我蝴蝶般飛向門邊……當我剛要起身說話/有人就從背后拽住了我的頭發”,“門”這個意象是室內通往室外的一個出口,門上轉動的鑰匙吸引著“我”走向門邊,也就是室外的理想之地在召喚“我”,“蝴蝶般”的狀態詮釋了“我”急切的心情,然而,最終的結果確實被拽著留在了室內。室內這個空間如同一張大網,將主體牢牢困住,其欲追尋而不得的結局正是這一束縛所致。
前文已經提到,這組詩是陸憶敏記錄妊娠期間的日記體組詩,孕婦作為需要格外關照的群體,必然得遵循各種規則,詩中所建構的“室內”這個空間,必然也是這一系列不得不遵守的規則的化身。生而為人要遵守諸多的“本就如此”,被諸多的話語所規訓是常態,無能為力更是人在生存時隨時都能遭遇的情況,在此需要注意的是,這種被束縛的常態在陸憶敏的筆下,并非是歇斯底里的反抗,而是滿蘊著柔和與寬懷的。《五月二十五日》便是一例。這首詩又名《那歌就像一道墻阻止了我》,其中說道:“除了隨歌而至/我無法接近/為筆描紅的生活/那歌就像一道墻阻止了我/不能披發不能蕩舟/也不敢在咖啡店小坐”,這里的“為筆描紅的生活”也就是當下生活的重點,也即養胎,那歌阻止我披發、蕩舟也是出于顧慮孕婦身體考慮,因此,“歌”這個意象就是經驗與教條的象征,面對這些經驗與教條,她的態度并非是鋒利的反抗,而是帶有一點無可奈何的寬懷,“那些哀傷的歌聲/我無法辨清究竟是我/還是那組詩本身/誰更幽怨/而對那些歡樂的歌/我還能怎樣評判”,“我”無法辨清和無法評判這教條好壞,只能以一種苦中作樂的心態,“在掌燈時分”,培養小小的喜悅之情,度過這夜晚。面對生存中的無可奈何,陸憶敏并沒有陷入痛苦與虛無之中,而是選擇了一種寬容與安順的態度,別有一番宿命之感。
四、結語
綜上而言,詩題“室內一九八八”便顯得意味深長了,就字面而言,這組詩的空間被限定于室內,時間被規定在一九八八年,但很顯然,其內容早已超越了所給定的空間和時間,詩中所涉及的主人公“我”在室內沉思冥想,分化出一個意識之“我”,并使之跳出室內,打破了空間和時間的壁壘,來思考人的存在??梢哉f,這組詩不僅是作者妊娠期的記錄,更是作者對人類存在的沉思。
參考文獻
[1]崔衛平.文明的女兒——關于陸憶敏的詩歌[J].當代作家評論,1998(6):99–104.
[2]陸憶敏.出梅入夏[M].太原:北岳文藝出版社,2015:97–113.
[3]海德格爾著,陳嘉映等譯.存在與時間[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4:1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