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萊爾斯文學創作的寫作風格和閱讀空間

徐姍姍 劉成富

摘 要：法國“原樣派”領袖菲利普·索萊爾斯超越了“新小說”的創作方式，其寫作從內容和形式上對傳統文學進行了更為徹底的反叛。在他的作品中，其獨特的寫作風格運用了身體寫作、碎片式寫作和文本寫作等方式，并形成了多元化、多層次的閱讀空間，賦予讀者更多的可能性。本文以文集《例外的理論》為例，分析了索萊爾斯的創作特點，嘗試解讀其作品的閱讀秩序和創新意義。

關鍵詞：索萊爾斯;《例外的理論》;寫作風格;閱讀空間

作為法國“原樣派”的杰出領袖，菲利普·索萊爾斯既是文學家、批評家，更是一位出色的小說家、文學理論家。敢于嘗試各種風格是索萊爾斯的獨特作風。本文以文集《例外的理論》為中心，結合索萊爾斯其他部分作品，在風格的“波動”中，捕捉和分析作家的寫作風格與作品的閱讀空間，以期對索萊爾斯的文學創作有一個較為全面的認識。

承襲了“原樣派”的一貫精神，索萊爾斯通過無拘無束和標新立異的書寫，樹立了其特有的寫作風格。具體表現為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身體（即感官）寫作。在索萊爾斯看來，生物和社會屬性是人身體的兩大特質，因而身體寫作是在自由的書寫中探尋意義的存在，同時這也是一種創作技巧。索萊爾斯是一個生活家，事物和細節在他看來十分重要，對于這位作家身上流逝的時間，納博科夫曾言，他“對怎么起床，怎么度過上午和下午，以及晚上的安排等平凡的瑣事都感興趣”[1]。為凸顯人的內心世界的細膩和遭遇波動時的起伏，索萊爾斯在《天堂》的書寫中貫行了如下兩個原則[2]：

（1）所有可見標點的缺失;

（2）嚴格按照韻腳重復的格律。

索萊爾斯以堪比音速的寫作達到了“一瀉千里”的節奏，以此獲得一種“一氣呵成”的快感和樂趣。對于寫作而言，聲音至關重要。索萊爾斯認為，視覺與沉默或喧嘩相比，是排在第二位的。在《天堂》的寫作過程中，作者擺脫了傳統寫作的理性束縛，擯棄了冗長的人物描寫和情節設定，通過強調元音發音的這種令人“無法卒讀”的寫作方式成功地將讀者的注意力從視覺引向了聽覺。此外，索萊爾斯還主張排斥身體和性別的劃分。為了解性別的處境，更應摒棄簡單二元論的思想，這種簡單的劃分局限于性別本體而忽視了背后的內涵。而現在讀者所要做的就是領悟語言的行為。

第二，碎片式寫作。客觀來說，索萊爾斯的大部分作品并不容易閱讀，這不僅是由于他在“反文學”旗幟的引導下所踐行的打破傳統文學敘事的寫作方式，更重要的是因為其特有的跳躍性思維與碎片化寫作。這一點在《例外的理論》中俯拾皆是，舉例說明：

一位頭戴金蛇的女人。她留意植物的陰影。聽覺與視覺之間的原樂珍珠。瞳孔和胸部的蓓蕾。私處撩人的短紗。代表母乳的手勢就像是紅色洞穴中的黑暗裂縫。面頰和嘴唇，火堆的光影。[3]

通過閱讀這段文字不難發現，文字在索萊爾斯的筆下變成了一個炫目多彩的萬花筒。頭飾、瞳孔、胸部、短紗、手勢、面頰、嘴唇、光影……隨著一系列短促而又細致的描寫，讀者更確切地說是觀眾的目光，在索萊爾斯筆觸的引導下，聚焦在福爾娜瑞娜這位靜態的少女身上，其生動的形象躍然紙上。例二中，索萊爾斯并未評述羅斯科作品的藝術價值或后世評價，而是利用簡短的詞匯陣直接地將畫家創作的場景和作品的特點呈現出來，使讀者產生最直觀的感受。在長篇小說《女人們》里，索萊爾斯通篇使用省略號，使得整部作品是“陡峭的”，充斥著思想的碎片。譬如：

年邁的黑格爾說：歷史結束的時候，死神將過著人類的生活……好啦……語言應驗了……我呢，回到家里，在桌子上，寫著這些句子……是死神在望著我嗎？是死神在涂滿這些紙頁嗎？也許是吧……[4]

這樣的行文就像是一個人在喃喃自語，更像是人物的內心獨白，出現在語言的流動中，賦予文字一種節奏感。索萊爾斯的小說不存在傳統的敘事結構和完整的人物形象，文本的碎片并沒有對人物形象的整體性和存在產生影響，相反開放式的空間吸引了讀者，讓他們可以參與解讀，以獲得更多的可能。

第三，文本寫作。索萊爾斯曾宣稱，一門全新的學科正在興起，即文字的科學。基于這樣的語言意識，作家提出了“文本寫作”這一觀念。所謂“文本寫作”，就是將世界看成一本整體的書，在有了寫作之后，任何獨立的文本都處在文本與文本之間，所有文本既是個體的實踐，也是人類社會屬性的體現[5]。基于這一想法，《戲》《數》《H》《天堂》等作品成為索萊文斯“文本寫作”的實驗基地。這一點在《例外的理論》中也得到了印證[6]：

《天堂》開篇的第一句話出自《H》的結尾。在多年前，我就產生一個想法，那就是把所有作品串聯在一起，形成一部連續的作品……適才，我剛剛完成了《天堂》的最后一句話，而這不過是一個暫時的結尾……當第一卷終結，故事仍在延續。一切尚未開始，也就不會結束。應強調中間的過程。

這意味著自《數》開始，《H》《天堂》這一系列作品便形成了前后相連、首尾呼應的寫作方式。對于這種創作手法，國內研究者冠之以“互文性”。提到互文性，就不得不提及茱莉婭·克里斯蒂娃。這位法國文學評論家首先提出“互文性”的概念，在她看來，互文是文本之間的相互影響與滲透。任何文本都有可能并且已經鑲嵌在其他文本之間。這恰恰與索萊爾斯文本寫作的觀念不謀而合。新的文本的出現并不是為了摧毀舊的文本，而是在解構和重構之后進行重組，以獲得新的意義。對此，國內學者劉成富做過相關評述，他認為整個文學空間就好比一張巨大的網，每一個文學文本都不是孤立的、封閉的作品，每一個文本在觀照其他文本的同時，個體本身也回應影響其他文本形式的存在[7]。這指出了互文文本的動態特性，在開放的、多向的空間中，所有的文本都體現出文學或非文學，甚至是反文學的思想內涵。

《天堂》一書在羅蘭·巴特看來，是一本關于末日的書，是關于人類如何解救自己的書。對此，索萊爾斯本人也深表認同。在巴特眼中，《H》一書把讀者帶到了評論的極限，因為它不允許閱讀之人形成“總的想法”，它要做的就是驅散所謂的“整體性幻覺”。在閱讀《H》的基礎上，羅蘭·巴特總結出三種空間[8]，這同樣適用于我們對《例外的理論》的閱讀：

第一，個人（或言個人形體）的閱讀空間。巴特在此列出了五種方式：（1）“點擊式”，即讀者出于偶然、直覺或吸引力隨機選取一段閱讀;（2）“賞識式”，即讀者細心、津津有味地去理解書中的整頁內容;（3）“展開式”，指通常的合法的閱讀方式，例如以同樣的速度對一部小說進行閱讀;（4）“低空式”，即讀者將自己處于注釋者的角度，逐字逐句細讀文本，而不考慮時間的限制;（5）“滿天式”，即讀者以思考為借口，將作品置于歷史的背景中，保持一定的距離進行閱讀。

第二，社會學的閱讀空間。讀者在閱讀《例外的理論》時，不應將該書和相關評論分割開來，這部作品本身既是文本，也體現了閱讀本文的行為，要把它所引起的反映和行為本身聯系起來。換言之，寫作和閱讀本就不是各自獨立的兩種行為，在作家創造性建構文本的同時，文本的輻射范圍使得讀者能動的選擇閱讀空間，并對文本進行不同的釋讀，這也讓文本的闡釋空間變得更加多元化、多層次化。

第三，歷史層的閱讀空間。與《H》一書的境況類似，有人將《例外的理論》當作是未來的文本。事實上，這種未來不是向前的，而是包含著反復和不合時宜，正如閱讀但丁和拉伯雷作品的讀者或許比馬爾羅的讀者更接近索萊爾斯的作品，更加容易理解其思想。

透過三種不同的閱讀空間，巴特指出，索萊爾斯的創作有兩個特點，其一是風格的波動。為了重新討論知識分子的角色定位，索萊爾斯打破成見的桎梏，用風格多變且令人驚嘆的手法進行創作。在《例外的理論》寫作過程中，作家自始至終踐行了一種“生命寫作”，在對人物的探索和身份的建構中，完成對認知、存在和現有文化現象的批判;其二是寫作和對寫作的虔誠，這也是索萊爾斯身上恒定的主題。通過《例外的理論》及其他相關著作，作家意圖抨擊靜止的意象與僵死的觀點，秉持著一種連續且具有開放性的態度進行寫作和斗爭。

綜上所述，在索萊爾斯的書中，始終充盈著一種下雨的狀態，作者以類似于表意文字的長長的線條來進行書寫，緊湊、濃密、優美而無拘束。在一種看似雜亂無序的背后，顯現的是作者獨特的寫作風格，他將身體寫作、碎片式寫作和文本寫作融合在一起，形成了開放的、充滿可能性的閱讀空間。詞語、聲音、字母、寫作物……這些都失去了原本的確定性，讀者可以在索萊爾斯構建的文字森林中尋找打動自己的東西，而這也正是其作品的意義所在。

參考文獻

[1]劉成富.法國作家索萊爾斯與“文本寫作”[J].法國研究，2001（2）：73.

[2] 菲利普·索萊爾斯著.例外的理論 [M].劉成富，徐姍姍譯 . 鄭州：河南大學出版社，2015：170.

[3] 菲利普·索萊爾斯著，劉成富.例外的理論 [M].徐姍姍譯 . 鄭州：河南大學出版社，2015：111 .

[4] 菲利普·索萊爾斯著.女人們 [M]. 朱延生，雷良錦，劉春譯 . 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13.

[5]劉成富.20世紀法國“反文學”研究[M].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2002：218.

[6] 菲利普·索萊爾斯著.例外的理論[M].劉成富，徐姍姍譯. 鄭州：河南大學出版社，2015：180–182.

[7]劉成富. 20世紀法國“反文學”研究[M].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2002：219.

[8]羅蘭·巴爾特著.偶遇瑣記 作家索萊爾斯[M].懷宇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2：249–2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