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親情“圍獵”的高院院長

陳亮

吳振漢舊照

恩愛夫妻出現(xiàn)“裂痕”

吳振漢1940年11月出生于湖南安鄉(xiāng)縣一個貧苦家庭，自幼勤奮好學，中學畢業(yè)后考入湖南大學，被推選為學生會干部。品學兼優(yōu)的吳振漢當時俘獲了一位少女的芳心，她便是與他同校、比他小兩歲的李芝。李芝來自長沙，她主動向吳振漢頻送秋波，兩人在校園確立了戀愛關系。

1964年1月，吳振漢大學畢業(yè)后回到家鄉(xiāng)常德市，先在一所中學當老師，之后進入文化局從事劇本創(chuàng)作，初試牛刀便引起組織上的注意，很快被調入常德地區(qū)行政公署。李芝畢業(yè)后毅然離開省會長沙，追隨戀人赴湘北，被分配到常德變壓器廠當工程師。1966年3月，兩人步入了婚姻殿堂。一年后，李芝懷孕，夫妻倆非常高興。但命運開了一個殘酷的玩笑：李芝宮外孕，不得不做手術打掉胎兒，從此她再也沒懷孕。后來每當看到丈夫逗別人的小孩玩耍，李芝就深感慚愧，甚至提出了離婚：“我不能害你們吳家絕后，我們還是分手吧。”“你胡說什么！”吳振漢對結發(fā)妻子不棄不離。李芝心存感激，全身心地付出，兩人婚后多年一直保持著情侶般的親昵。

在愛情的滋潤下，吳振漢精神抖擻，平步青云。1973年6月，吳調入常德市中級人民法院辦公室，撰寫發(fā)表了大量的法制宣傳文章及作品，引起了上級法院的關注。1979年2月，吳振漢調往湖南省高院，先后任調研科副科長、辦公室副主任。“你無論走到哪里，我永遠跟隨陪伴著你。”李芝依偎在老公懷里，表達了永遠做丈夫“賢內(nèi)助”的決心。1983年10月，吳振漢升職為省高院刑一庭庭長、審判委員會委員，直接掌控生死予奪的審判大權。這既是對吳振漢能否過“權力關”的考驗，也是對妻子李芝能否履行“賢內(nèi)助”諾言的考驗。一天晚上，吳振漢不在家，一熟人提著高檔煙酒找到李芝，為一個案件說情，懇求李芝吹吹枕邊風，讓她的庭長丈夫在審理此案過程中給予關照。李芝說：“這種事，你最好到庭長辦公室跟振漢說，我恐怕不便當代言人。”說罷將這名說客連人帶物轟出家門。吳振漢回家聽說后，大加贊賞嬌妻“明事理，做得對”……

1993年3月，吳振漢出任省司法廳廳長;李芝也成為一家銀行的主管領導。5年后的1998年1月，58歲的吳振漢高票當選為湖南省高級人民法院院長、黨組書記。讓吳振漢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在自己事業(yè)節(jié)節(jié)高升后，李芝的思想發(fā)生了很大變化，看著周圍老板商人闊綽的生活，一些同齡人家庭大多要比他們活得瀟灑，自己老公已是副部級官員，仍是一副清貧的樣子，李芝心態(tài)嚴重失衡。一次，一個朋友想送她皮鞋，李芝不僅答應會收下，而且叮囑對方“到最高檔的商店去買”。李芝因身體較胖，自己的裙子不合身，找朋友要求“換衣穿”。不知不覺間，李芝感到權力是“魔杖”，心中好不得意。她與恩愛丈夫吳振漢之間漸漸出現(xiàn)了一道裂痕。

大法官難“擋”枕邊風

吳振漢當上省高院一把手后，仍保持著清廉的儒雅形象。他的辦公室后墻是一個碩大的書柜，裝滿了各類書籍。他上任第一天所做的工作便是對高院各辦公室的燈具進行計算，將多余的燈全部關閉。吳的勤勉形象很快躍然紙上，媒體曾連篇累牘報道他以大法官的身份親自審案，還報道其著書立說出版《股民權利書》《廉政手冊》等書籍，后者成為湖南全省各級法院干警進行廉政教育的教材。一些親戚指望他幫忙謀個好職位，他統(tǒng)統(tǒng)婉言拒絕，鼓勵親戚公平競爭。

而妻子李芝這時借著丈夫的權力在腐敗的邊緣游走。不久，一家律師事務所的主任為了求吳振漢幫忙介紹案源，并讓他在其代理的案件中“審判傾斜”，決定進行“感情投資”。他不敢直接向院長進貢，便找到李芝：“李姨，請你疏通一下吳院長，今后多多關照。”這名律師告辭時將一包東西放在沙發(fā)上，李芝心知肚明。這次她沒有像過去那樣虎著臉將送禮者轟走，而是笑容可掬地將客人送出門口，然后關上門打開那包東西，清點10萬元嶄新的人民幣。

一開始，吳振漢對妻子的所作所為毫不知情，后來察覺情況“不對勁”是從枕邊風開始的。突然間，做銀行領導的妻子關心起法院審判工作，夜晚在床上向丈夫打探高院正在審理的一些案件，并發(fā)表對這些案件的“看法”，還指名道姓說哪位律師好，請丈夫多加關照，吳振漢感到非常奇怪……接著，一些人在向吳振漢“匯報工作”時，先提示一句“我到過你家里，李姐給予了熱情接待”。神色詭秘，語調曖昧，吳振漢覺得莫名其妙。直到有人跑到辦公室明目張膽地要官，吳振漢才找到妻子吹枕邊風的內(nèi)幕真相。一天，長沙市中級人民法院副院長唐吉凱來到吳振漢辦公室“匯報思想”，直截了當?shù)卣f：“我干副職這么多年，無論從業(yè)務還是資歷上，也該轉正了。”末了唐吉凱還加重語氣說：“前幾天我跟李姐（指李芝）談過這事。”

唐吉凱曾因主審過湖南第一女貪蔣艷萍一案而名聲大噪。他之所以敢毫不避諱地上門“要官”，肯定有“情況”。吳振漢回家追問，李芝很坦率：“不錯，我是收了唐副院長的10萬元紅包。”她還將上次收受律師紅包的事也和盤托出。“你真是糊涂！”結婚30多年來，吳振漢第一次對妻子大發(fā)雷霆。李芝也不甘示弱，夫妻倆發(fā)生激烈的爭吵。李芝以守為攻，和丈夫實行室內(nèi)分居，并警告丈夫：“吵歸吵，鬧歸鬧，我收了人家的錢，你就該幫別人辦事。”

夫妻關系驟然緊張，吳振漢困惑不解：幾十年一直扮演“賢內(nèi)助”的妻子，為何突然一下變成了“貪內(nèi)助”？在冷戰(zhàn)僵持中，吳振漢決定與妻子深談一次。李芝將《廉政手冊》往地上一扔，柳眉倒豎：“這本書還是留給你的部下看吧，別跟我玩這一套。”李芝這時道出了吹枕邊風的心態(tài)：“你現(xiàn)在是副部級高官，革命幾十年，卻仍然住著三室一廳的簡樸房子，家里擺設連普通市民都不如。”李芝表達了強烈的危機感：你這一屆干完就要退下來了，這是你仕途中的最后一站，這個時候不弄點錢，我倆老了之后心里怎么踏實？李芝還從理論的高度為自己辯護：“我收這點錢算什么？看看周圍的處級小官們，哪一個不是百萬富翁？在這樣的大環(huán)境下，獨善其身有什么價值？”吳振漢沒有與李芝辯駁，一來因為不想和妻子鬧得太僵，二來覺得李芝似乎“言之有理”，他緩和氣氛說：“別人怎么樣我們管不著，我們老了有退休金和公費醫(yī)療保障，要那么多錢干嗎？”在吳振漢低姿態(tài)的懇求下，李芝才結束了與丈夫室內(nèi)分居的生活。

此后，李芝的“枕邊風”仍照吹不誤，而且越吹越猛，“吹術”也越來越嫻熟。她不僅死纏硬磨，還善用柔情攻勢，令吳振漢心煩意亂。吳振漢為了照顧妻子的“情緒”，開始在審判活動中運用職權打“擦邊球”。在他看來，只要自己大的原則上把握住，妻子貪點小便宜導致自己肩上的天平傾斜一點也不會出什么大事。可吳振漢哪里想到，另一個人的參與一下子將他推進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在母子“夾攻”中淪陷

此案中，那個被外界認為一向比較規(guī)矩的吳公子——吳振漢的養(yǎng)子吳劍雄還是浮出了水面。“爸，受朋友之托，有個案子懇求你網(wǎng)開一面。”一天，吳劍雄推開吳振漢的書房門，第一次向父親“推銷”人情案，令吳振漢不禁一愣。19年前，膝下無子的李芝為讓吳家后繼有人，將長沙市一個同學的兒子“過繼”到吳家，并改名換姓。吳振漢夫婦對養(yǎng)子非常疼愛，管教也嚴，因此，身為高干子弟的吳劍雄長大后對人謙恭，沒有一點紈绔之氣，大學畢業(yè)后分配到中國銀行湖南分行工作。現(xiàn)在養(yǎng)子也突然插手案子，吳振漢馬上聯(lián)想到可能是妻子在背后搗鬼。果不出吳振漢所料，為了榨取丈夫身上更多的“剩余價值”，她決定和養(yǎng)子結成利益聯(lián)盟，用愛情和親情對大法官進行“圍剿”。吳劍雄對養(yǎng)母言聽計從，赤膊上陣向養(yǎng)父“伸手”。李芝的計謀立竿見影，吳振漢可以與妻子翻臉，但無法拒絕愛子的哀求。于是，吳把手中的權力當作謀私的工具，大把的鈔票源源不斷地流進李芝母子的口袋。

1999年5月至2000年6月，湖南高院先后審理了5宗中信實業(yè)銀行長沙分行起訴深圳金北圣公司的國債買賣糾紛案，查封了該公司的“深圳大世界商業(yè)城”，進行清產(chǎn)拍賣。由于此案標的額達4億余元，拍賣代理人至少可以得到4%的傭金，即1600萬元，“拍賣代理權”就成了一塊肥肉。湖南高院前任院長的兒子詹小勇、刑一庭原助理審判員李小平捷足先登，目標直取吳振漢。李小平是吳的同鄉(xiāng)，他又迅速將吳劍雄拉了進去，兩人約定傭金平分。吳振漢經(jīng)不住老婆和孩子的夾攻，放棄了與妻子抗爭，選擇以危險的方式疼愛兒子，把“深圳大世界商業(yè)城”的第三層、第五層的拍賣代理權外包給李小平，將其他樓層的拍賣權外包給詹小勇。吳劍雄趕緊轉行進入東方資產(chǎn)管理公司長沙辦事處，以公司的名義參與省高院的經(jīng)濟案件執(zhí)行。在拍賣中李小平獲得860萬元傭金，這些錢由李和吳振漢的兒子吳劍雄瓜分。

在為妻兒牟利的同時，吳振漢的思想也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眼看妻兒利用他手中的權力張開口袋“吞錢”，吳振漢的眼發(fā)紅、心發(fā)癢。2002年湖南高院籌建新辦公樓，投資高達2億多元。吳振漢親自抓基建，從中收受巨額回扣。“賣官”也成為吳振漢“廣開財源”的另一條渠道。在吳任省高院院長期間，唐吉凱曾三次向其行賄“買官”，賄送人民幣共25萬元，后被一審判刑7年。辦案人員說，此時吳振漢的廉政底線已徹底坍塌，在腐敗的泥潭中不可自拔。

高院院長被判死緩

見院長丈夫終于“開竅”，李芝稱贊老公“這才叫與時俱進嘛”！吳振漢搖頭嘆息：“我不知道現(xiàn)在是清醒還是糊涂，但我知道自己從此內(nèi)心不安。”后來吳振漢在一次接受記者采訪時說：“我為兩件事操心，一是審判工作，二是隊伍建設。我經(jīng)常晚上睡不著，時時都有如履薄冰的感覺。”吳振漢的感覺最終應驗。

2003年12月初，中紀委七室派出由9人組成的調查小組秘密進入湖南，聯(lián)合湖南省紀委、省人民檢察院開始徹查“深圳大世界商業(yè)城執(zhí)行案”。隨后，“深圳大世界商業(yè)城執(zhí)行案”中的隱情被一一揭開，湖南省高院經(jīng)二庭兩名副庭長、一名副局長以及三個執(zhí)行員已先后被刑事拘留。早已得到消息的吳劍雄逃之夭夭。2004年6月7日，吳振漢被省紀委“雙規(guī)”。吳被捕后，李芝與丈夫同時身陷囹圄。吳振漢在“雙規(guī)”期間幾次畏罪自殺，但都未遂。

李芝在高墻鐵窗內(nèi)每天痛哭流涕，她在交代材料和審訊筆錄中寫道：“振漢，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自己，也害了這個家。我從賢內(nèi)助到貪內(nèi)助，都是私欲膨脹和心魔作怪。我的丈夫原本是一個品行正直的好干部，如果不是我吹枕邊風，他一定會功德圓滿退休。我愧對黨的培養(yǎng)、愧對親人。”

2006年9月20日，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公開開庭審理吳振漢受賄案。檢察機關指控：1998年至2003年間，吳振漢直接或通過其子、其妻（均另案處理）接受他人請托，利用其擔任湖南省高級人民法院院長的職務便利，為他人謀取利益，單獨收受他人賄賂57萬余元，對妻兒先后多次收受他人錢款550萬元事后知曉并接受，共計折合人民幣607萬余元。案發(fā)后，贓款、贓物已大部分退繳。11月9日，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認定公訴機關對吳振漢受賄的全部指控，依法對吳振漢以受賄罪判處死刑，緩期二年執(zhí)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chǎn)。

案后思

從一名優(yōu)秀共產(chǎn)黨員演變成國家蛀蟲，從一名曾經(jīng)的清廉大法官墮落成受賄罪犯，吳振漢的腐敗讓曾經(jīng)的同事與當?shù)孛癖姸笸髧@息！吳振漢和妻子、兒子先后共34次收受別人的賄賂，案情觸目驚心！辦案檢察官指出，該案具有三個特點：一是律師充當腐敗掮客。一般腐敗行為發(fā)生在當事人（行賄者）與權力人之間，是雙方的權錢交易。此案中，吳的腐敗一部分是通過律師的穿針引線，形成腐敗的三方模式。即當事人請托行賄，代理律師介紹賄賂，法官為當事人謀取不正當利益。該案中甚至有一名律師直接帶當事人來到吳家，送上10萬元現(xiàn)金，結果在再審中，經(jīng)吳親自“關照”，滿足了行賄人的要求，律師也拿到了可觀的代理費。二是自由裁量權被濫用。該案中，多數(shù)法官秉承吳振漢的指示，在民事、經(jīng)濟類案件審判中，最大限度利用自由裁量權這只“看不見的手”，實現(xiàn)非法目的，讓權益受損的當事人有苦說不出。三是犯罪手段隱蔽。吳的受賄發(fā)生在一個個具體的民事、經(jīng)濟審判案件中。法院有個“潛規(guī)則”，即院長在哪方當事人的申請報告上批示，就意味著傾向于保護哪方的利益。吳振漢通常會在提交的一方中（原告、被告都會有報告提交）簽具意見：請某主管副院長“依法處理”。看似冠冕堂皇，實則傾向于簽示方。這些都應引起司法界的深思與警戒！

（本文除吳振漢外，其余人名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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