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良驥
摘 要:美國女作家賽珍珠作品The Good Earth在中國的接受經歷了一個曲折的過程,中國各時期的主流詩學對該作品的接受產生了重要影響。特定時期的主流文學敘述,影響了The Good Earth接受者的文本認知態度,進一步影響文本與讀者互動構建起來的文本接受過程。對The Good Earth在中國主流詩學空間的接受和流變進行客觀的述評,有利于更加客觀地看待賽珍珠其人其作。
關鍵詞:賽珍珠;The Good Earth;接受;主流詩學
美國女作家賽珍珠一生完成著述百余部。1938年賽珍珠憑借其代表作《大地》三部曲等榮膺諾貝爾文學獎。瑞典學院評價到“由于賽珍珠對中國農民生活史詩般的描述……瑞典學院把今年的諾貝爾文學獎頒給她……”[1]53。The Good Earth被認為是使賽珍珠名揚世界的中國史詩,小說緊緊圍繞農民的“土地情結”,描述了王龍依靠土地發家致富的故事。然而,該作在中國的接受卻經歷了一個曲折的過程:從“美國女傳教士的作品”到“民族友人的懇摯之作”,到“理想主義的初民文學”,再到“御用文人的歪曲之作”,再到促進“東西方文化交流的風俗畫卷”。這一波三折的命運沉浮,構成了The Good Earth在中國的接受史。大體而言,The Good Earth在中國的接受可以分為三個時期:20世紀三、四十年代;20世紀五十至七十年代;20世紀八十年代至今。內容上,The Good Earth在中國的接受主要由翻譯和評論兩個方面構成。文章將以幾個重要的代表人物為中心線索,概略地梳理各個時期The Good Earth在中國的接受境遇,從詩學視角探討其內在成因,試圖對這段接受史給予客觀的評述和理性的思考。
一、20世紀30-40年代The Good Earth的接受
翻譯出版史專家鄒振環認為,中國于20世紀30-40年代出現了翻譯賽珍珠作品的熱潮[2]70。據他考據,《大地》在30-40年代共有六個中譯本,包括三個全譯本,三個節譯本[2]71。目前國內可考的三個全譯為:1933年上海開明書店發行胡仲持行譯本;1933年北京志遠書店發行張萬里譯本;1936年上海啟明書局發行由稚吾的譯本。三個節譯本為:1932年上海黎明書局出版伍蠡甫的譯本《福地述評》;1934年上海中學生書局推出的馬仲殊編譯本;上海經緯書局的凌心渤節譯本。
三十年代評論界也發起了熱烈討論。據賽珍珠研究專家劉海平教授統計,彼時中國的報刊、雜志、譯本的序、跋、后記上,至少發表了五十篇介紹和批評賽珍珠及其小說的文章[4],其評論視角大致分為基本肯定、褒貶參半和基本否定三類[4]。
(一)美國女傳教士的“浮面”作品
現代文學鼻祖魯迅先生秉承新文學革命的“啟蒙主義”精神,始終關注知識分子和農民的疾苦。他認為文藝“是一種社會現象,是時代人生的記錄”[5]。同時,左翼作家堅持“依據社會潮流闡明作者思想與其作品底構成”的馬克思主義文藝批評思想[6]。左翼作家的文藝批評觀對《大地》三十年代的接受產生了深刻影響。1933年魯迅在致姚克的信里談到:“……中國的事情,總是中國人做來,才可以見真相,即如布克夫人…還不過一點浮面的情形”[4]。左翼作家祝秀俠1933年在《文藝》發表《布克夫人的《大地》》一文,提到作者故意避開了核心矛盾,僅描寫了瑣碎的農村生活。文藝理論家胡風1935年發表《《大地》里的中國》一文,批評其“完全讓傳教士底觀點代替了藝術家底對于真實的追索”。
(二)民族友人的“懇摯”之作
30年代“新月派”作家提倡“永恒的人性的文學”。參與創辦“新月書店”的外交家葉公超1931年發表《反映中國農民生活的史詩——評賽珍珠的《大地》》,認為“我們看到的不僅僅是一個對自己的勞動成果引以為豪的、獨特的農民,而且,我們還見出一個果敢之人的品性”。自由主義作家林語堂則評論“書中主人翁王龍勤苦耐勞……其強健本質,寫來可歌可泣,生動感人”。
(三)理想主義的“初民”文學
曾任中國民營出版機構良友圖書公司的主編趙家璧,與魯迅、鄭伯奇等左翼作家熟識,曾主編《一角叢書》、《良友文學叢書》。他也是新月派代表詩人徐志摩的學生,曾試圖協助編輯徐志摩全集。1933年,趙家璧發表《勃克夫人與黃龍》一文:“勃克夫人已抓到了中國人一部分的靈魂”,“在格調上,她體會到中國文字結構上簡單的美……”,“可是描畫出了這樣一位原始型的黃龍,確是洽合了歐美人的口味。”[4]。劉海平先生認為“趙家璧先生對《大地》的態度是典型的褒貶參半”[4]。
(四)30-40年代左翼文學與自由主義文學的碰撞
在左翼文學與自由主義文學并存的敘述空間下,左翼文學代表從“社會主義現實主義”出發,開展了對《大地》的文學批評,認為《大地》對真實的中國農村描寫不夠真實,作品達不到從思想上改造、教育勞動人民的根本目的,是美國女傳教士的“浮面”作品。而追求文學獨立性和審美性的自由主義批評家認為,《大地》是關于中國的史詩,深刻地刻畫了農民的思想情感,促進了人類的了解與同情,是民族友人的“懇摯”之作。而處在左翼文學與自由主義文學之間的評論者,一方面肯定《大地》的文學性,另一方面采用馬克思主義文論開展文本批評。
二、20世紀50-70年代The Good Earth的接受
20世紀五、六十年代,左翼文學成為主流詩學。在這種主流敘述空間下,The Good Earth 的翻譯處于停滯狀態,其在中國的接受和理解視角也呈現單一化的特點。
(一)御用文人的“歪曲”之作
1950年北京《文藝報》轉載了由蘇聯作家N.謝爾蓋耶娃的文章《破產的“中國通”——賽珍珠》,這篇文章對賽珍珠研究視角的轉變起了重要的作用[4]。作者提到“即使在這些早期作品中,賽珍珠對中國現實的表現也是非常片面的”,“布克夫人一面仔細研究中國人民的民風、習俗、傳統和心理,一面卻完全忽視了他們的政治要求和政治生活”[4]。1960年北京《世界文學》刊載了思慕的《貓頭鷹的詛咒——斥賽珍珠的《北京來信》》,認為該作品對那些不了解中國情況的外國讀者起過迷惑的作用[4]。1960年北京《文學評論》刊文認為《大地》抹煞了中國農民的革命性[4]。1960年李文俊發表《美國反動文人賽珍珠剖視》一文,認為賽珍珠是反動女作家[7]。
(二)50-70年代左翼文學的“一體化”
20世紀50-70年代左翼文學成為中國主流文學。抗日民主根據地文藝強調配合和服務于政治,強調工農兵方向。新中國成立后,以抗日民主根據地文學作為主要構成的左翼文學,仍然是文學主流。在文藝為政治服務的批評原則下,《大地》被認為并沒有揭露中國農村階級矛盾,是西方御用文人的“歪曲”之作。《大地》在中國50-70年代的接受顯然受到主流左翼文學敘述空間的影響。
三、20世紀80年代以來The Good Earth的接受
1988年廣西漓江出版社推出了《大地三部曲》譯本,由王逢振、馬傳禧合譯版。1998年漓江出版社再次出版“賽珍珠作品選集”。2002年上海譯文出版社再推王逢振、馬傳禧譯本。2009年人民文學出版社推出了王逢振、馬傳禧等合譯的《大地三部曲》。
(一)東西方文化交流使者的“風俗畫卷”
新時期的譯者王逢振先生在《譯本前言》中,提出要歷史地看待賽珍珠的《大地》:“當她寫《大地》三部曲時,應該說人道主義基本上占主導地位,因此作品總的基調比較真實;而那些不真實的地方,主要還是處于對生活了解不夠和認識上的偏頗”[8]。1991年在江蘇鎮江召開了“賽珍珠文學創作討論會”,評論家徐遲認為,“她確實寫出了那么多那么豐富,那么形象那么生動,而且是對茫茫神州有那么深厚感情”[4];1992年、2002年、2005年、2008年在鎮江又多次召開了相關國際學術研討會。美國學者董樂山指出“不論是賽珍珠或者林語堂,他們都不是完人……要完全按照我們的意識形態來要求他們,當然就緣木求魚了”[9]。尚營林和郭英劍提出“幾十年來對賽珍珠的評價沿襲了從概念到概念的批評,這極大地妨礙了對這位世界知名作家的全面認識與客觀評價”[10]。
(二)新時期文學的百花齊放,百花爭鳴
八十年代的文學從題材、主旨手法、風格全方位地向舊有格局告別,文藝界呈現出“百花齊放,百花爭鳴”的態勢。新時期,在回歸“文學本身”的文化自覺大語境下,對《大地》的批評逐漸步入正規,走向客觀;批評家開始著手分析作品的文學性和審美特性。文學界呼呼要重新認識美國女作家及其作品。《大地》的審美特性也被不斷地挖掘出來:農民對土地的依戀和熱愛;農民生于土地,歸于土地的生存智慧都成為新的研究對象。因此,八十年代的批評界稱《大地》為促進東西方文化交流的“風俗畫卷”。
四、結語
The Good Earth在中國的接受歷經了沉浮,從三四十年代的半褒半貶,到新中國成立后三十多年的否定,再到八十年代趨于客觀的解讀,這種特殊的接受史與中國主流詩學空間密切相關。特定時期的主流敘述空間影響接受者的文本認知態度,進一步影響文本接受過程。客觀梳理The Good Earth在中國的接受,并從詩學視角進行理性分析,有助于讀者更加客觀的看待賽珍珠其人其作。
參考文獻
[1] 劉龍編.賽珍珠研究[C].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1992.
[2] 鄒振環.賽珍珠《大地》的翻譯及其引起的爭議[J].中國翻譯,2003(3):70-73.
[3] 郭英劍編.賽珍珠評論集[C].桂林:漓江出版社,1999.
[4] 魯迅.魯迅全集第4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
[5] 馮雪峰.馮雪峰論文集上冊[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
[6] 李文俊.美國反動文人賽珍珠剖視[J].世界文學,1960(9).
[7] 賽珍珠.大地[M].王逢振等譯.桂林:漓江出版社,1989.
[8] 董樂山.邊緣人語[M].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5.
[9] 尚營林,郭英劍.賽珍珠和她的《大地》[J].河南師范大學學報:1991(4):109-114.
基金項目:本文系湖南省哲學社會科學基金項目《基于語料庫的譯者風格研究-賽珍珠作品為個案》(11YBA323)的部分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