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伯特?L.福沃德

第一章 進攻火星
兩個長相完全相同的男人面對面飄浮在環形扶手兩端,各自低頭看著碩大的3D圖形。那是火星遭受圍攻的畫面。入侵艦隊仿佛一大片箭頭,直指中央的球體。亞歷山大·阿姆斯特朗將軍俯視眼前的景象,志得意滿地咧嘴一笑。他繼承了自己那位著名的宇航員曾祖父的眼角魚尾紋,此刻魚尾紋像箭一般指向他鋼灰色的眼睛。他抬起左手,若有所思似的輕拂下巴,又抬頭看看3D圖像對面那個壯實的人影。他的目光撞上一雙相同的鋼灰色眼睛,他等自己的雙胞胎哥哥開口說話,因為奧古斯都·“古斯”·阿姆斯特朗博士是職位最高的平民,也是這次多國入侵部隊名義上的領袖。
對方什么也沒說,卻同樣抬起左手、若有所思似的輕拂下巴。亞歷山大不帶任何情緒地看著哥哥的動作,他再次留意到兩人之間的那個不同……那個缺陷……這是唯一能讓其他人把兩兄弟區分開的東西。古斯左手的拇指和食指只剩下短短的兩截斷指,那是在一次交通事故中受的傷。車禍發生在兩人從空間學院畢業前不久,開車的是亞歷山大。
亞歷山大又多等了一會兒,等古斯說點什么,最后亞歷山大臉上的笑容凝固,化作一個堅定的表情。
“古斯,該行動了,”亞歷山大下巴上的肌肉抽搐著。“一周多以前我們就已經越過拉格朗日L1點,也早已進入到朝火星自由墜落的軌道中。”
“他們都不知道我們來了,亞歷克斯,”古斯沉吟道。“連一艘飛船的影子都沒看見,只有幾個軌道飛行器,甚至沒有發現從任何雷達發出的電磁波。”
“那是因為我的入侵計劃出乎他們的意料,”亞歷山大的表情恢復成滿意的微笑,魚尾紋再次出現在他的眼角,“新的反物質火箭讓我們可以從太陽的方向直接向他們駛去。他們在地球的間諜看見我們沿標準的慢速軌道離開地球,但只有彗星能看見我們留下假餌當替身、背地里抄了近路繞過太陽。”
古斯說:“我這就召集作戰會議。2300。”
古斯來到自己位于旗艦約克鎮號的辦公室,辦公室一面墻上覆蓋著巨大的高分辨率顯示屏,十張莊嚴的面孔分別嵌在屏幕里,他們是本次作戰的中隊指揮官。在這十個中隊指揮官背后還有更多的面孔,因為每個中隊都包含四艘星際運輸飛船,每艘飛船又搭載了四個攻擊小組,所以在中隊指揮官背后還能看到飛船指揮官,還有即將率領各登陸小組作戰的攻擊隊長。畫面里的人大都穿著美國太空軍的藍色制服,另外還有幾種不同的制服,屬于幾個擁有太空能力的盟國。
“我們前往火星的短暫旅途即將結束,”古斯說,“現在必須著手進行下一項任務。雖說這對于你們中的某些人來說并不愉快,不過你們都很清楚,協商的時間早已過去,并且毫無成果,現在該行動了。
“希望各位能將自己的顧慮和遲疑放到一邊,若能如此我個人將非常感謝大家。我還希望你們嚴格服從我弟弟亞歷山大·阿姆斯特朗的命令,他是美國太空軍的少將,負責指揮這次的聯合國火星遠征軍,并為此被晉升為名譽將軍銜。戰斗即將打響,現在一切由他指揮。只要遵從他的命令,我們就能達成我們自己和整個地球所希望的目標,不但完成這次入侵,同時將雙方的傷害和傷亡都降到最低。”
古斯后退兩步,亞歷山大來到屏幕前。這兩個人幾乎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肉眼能看見的只是一種色彩上的微妙變化——亞歷山大精心剪裁的太空軍藍制服取代了古斯精心剪裁的黑色平民外套。
“沒有任何跡象表明他們知道我們已經抵達火星,所以我們準備使用首選入侵方案,”亞歷山大開始發言,“雖說反物質主引擎都已經關閉,我們也很好地隱藏在太陽的強光下,但是必須讓他們繼續蒙在鼓里,這點十分重要。從現在開始,你們和你們的手下都要遵守低可見度條例,通訊一律使用直接的光學鏈接,熱推進器不能指向火星三十度以內。
“以下是作戰方案。美國第一中隊,由日本的東風號協助,登陸火衛二。
“美國第二中隊和愛爾蘭的希勒利號,登陸火衛一。
“美國第三到第五中隊,再加上以色列的沙龍號、英國的威廉五世國王號、加拿大皇家太空軍,以上各部負責進攻奧林匹斯山基地的主城。
“美國第六中隊和巴西利亞號負責制服北極的基地。美國第七中隊和印度的白虎號負責南極的基地……”
四十艘星際運輸飛船分頭卸下自己載來的貨物,其中包括攻擊登陸艇、醫療支援登陸艇、軍需支援登陸艇和機器人自動支援飛船。四十艘如箭頭般指向火星心臟的星際飛船變成了一大片長翅膀的子彈。
準備工作加緊進行,亞力山大計劃乘坐自己的私人攻擊登陸艇比塞弗勒斯號①去巡視艦隊。他走到約克鎮號的氣閘門前停下、穿上戰斗太空服,分列在他兩側的私人精英衛隊也一起止步。現在是戰爭期間,雖說敵人至今尚未發現他們靠近,但他還是必須做好萬全的準備——接下來的幾個小時里登陸艇仍然可能失去空氣,可能造成意外事故的東西太多了,遠不止太空中偶然遭遇的微小隕石而已。
戰斗太空服帶自密封盔甲,肢端還內建了自動止血帶,在太空的真空或火星的準真空大氣中,如果胳膊和腿被子彈打穿,血液會先起泡然后冷凍;但只要止血帶正常工作,士兵就能活下來——如果救援小組動作夠快、醫生技術過硬,傷員還能保住四肢。就連頭盔里也內建有韌性內襯,如果鉆石硬度的面窗破裂,內襯就會從頸部的密封區彈出來。
亞歷山大自己的戰斗太空服還在外表多加了一層蒸汽噴涂的純金,讓太空服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他的靴子是鍍金的,后跟有墊子,為他增加了幾厘米的身高。他的頭盔頂上是開槽的純金羽冠。加上羽冠似乎很有必要,因為它是高頻數據鏈接的天線,亞歷山大靠它下達專門的命令和要求。有了帶羽冠的頭盔和一身的金光,亞歷山大的身影顯得獨一無二,他的部隊從大老遠就能認出他來。
亞歷山大開始檢查隨身攜帶的武器。他已經很久沒帶過武器了,不過點四五口徑的火箭槍在各方面都是最佳選擇:簡潔、可靠、致命。插入彈夾時他看了看穿甲彈,它們涂了特氟龍固體潤滑劑,表面閃出微光。這種子彈的大小與標準的點四五自動手槍子彈相同,只是用迷你火箭引擎取代了傳統子彈的火藥,如此一來子彈就有了點四五自動手槍子彈的穿透力,同時又不會在子彈出膛時產生較強的后坐力。他把彈夾塞進握把,對著走廊盡頭瞄準。戴了手套的手指插入經過增大的扳機護圈,明亮的紅色激光立刻從槍口射出,在對面的墻上投下一個紅點——如果扣下扳機,火箭驅動的子彈將會沿平直的軌跡飛行,擊中紅點所在位置。他扳上扳機,把手槍插回胸板下的槍套.
“長官!”專門負責保護他安全的第一軍士出聲反對。“應該關閉武器的保險,萬一你犯錯——”
“你叫什么名字,軍士?”亞歷山大咆哮道。其實他很清楚自己衛隊長的名字。
軍士渾身僵硬:“第一軍士托馬斯·L. 萊利,長官!”
亞歷山大用舌頭啟動了內建在太空服頸圈內的指揮麥克風:“解除萊利軍士的職務,即刻生效。”他抬頭看軍士。
“我從不犯錯,你卻犯錯了,列兵萊利。立刻去禁閉室報道,留在那里等我回來。”他朝一名軍士長點點頭。
“現在起由你負責,把頭盔遞給我。”
亞歷山大舉起帶作戰護目鏡的羽冠頭盔,將它戴上扣好。他拉下作戰護目鏡,立刻仿佛置身于計算機生成的控制室中央,這個巨大的三維立體房間就是作戰控制中心。在這個計算機模擬出的房間里,遠端的墻上覆蓋著許多顯示屏,每一個屏幕都展示出計算機正在監控的某項活動。亞歷山大略微轉頭,更多屏幕從他眼角方向進入他視線范圍內,它們顯示的是重要等級較低的信息。
在他面前有許多畫面呈輻射狀排開,分別屬于中隊指揮官、飛船指揮官和進攻小組的隊長。每個人都坐在自己的控制臺前。有的指揮官看著自己控制臺的屏幕,表明他們掀開了護目鏡,正忙著觀察身邊的情況;另一些人直視亞歷山大,表明他們已經把護目鏡拉下來,因此能看見亞歷山大出現在計算機生成的作戰控制中心里。這一排排的畫面并未對齊,之所以這樣排列是三個因素綜合考慮的結果:組織結構、任務、與亞歷山大的實際距離。
每個控制臺在左上角都有一個三角形標志用于識別。第一排最引人矚目的標志是金色背景上的美國第一中隊徽章。中隊指揮官是布拉德肖上校,他的控制臺兩側還有三個控制臺。分別是紅色、白色和藍色背景,上面同樣有美國第一中隊的徽章。每個控制臺旁都坐著一位中校,他們都是飛船指揮官,分別負責指揮一艘登陸飛船。其中一位中校看著自己控制臺上的一個屏幕,計算機生成的嘴巴無聲地給出指令。亞歷山大認出那是平克頓中校。他快速瞄了一眼平克頓注視的屏幕,發現一艘太空駁船正在追捕一個散失的貨箱。亞歷山大眨眨左眼,讓計算機將這一幕標記出來,留待稍后分析。
他心里暗想:“不知是誰搞出的爛攤子,我要讓他好看!”
在美國的三臺控制臺旁還有另一個控制臺,標志上有一個明亮的紅色圓球。高橋海軍上將坐在控制臺旁,杏仁狀的眼睛望著亞歷山大的方向,眼神空洞。亞歷山大先后看看布拉德肖上校和高橋海軍上將,每一次都略微睜大眼睛對計算機下達指令,放大布拉德肖上校和高橋海軍上將的計算機模擬圖像。他問:“一切順利嗎?”
圖標從靜止狀態活過來,回答他的問話。
高橋海軍上將答道:“日本戰艦東風號,已經準備好向火衛二深灰色的塵土釋放怒火。”
布拉德肖上校說:“美國第一中隊一切就緒,阿姆斯特朗將軍。”
“我看不見得,布拉德肖上校,”剛開始亞歷山大的聲音很輕柔。“你或許應該跟你的藍隊飛船指揮官平克頓中校談談,恐怕有些情況他忘了告訴你。”說到這里亞歷山大抬高音量開始咆哮。“而我指望你和平克頓中校在攻擊開始前把事態控制住!”
亞歷山大將目光從布拉德肖上校轉向自己面前的另一位中隊指揮官。那是美國第三中隊的懷特上校。懷特上校的圖像逐漸放大,放大過程中計算機生成的圖像被實時視頻取代。懷特上校滿心期待地問:“有事嗎?阿姆斯特朗將軍?”
“我準備首先檢查你的中隊,大約二十分鐘后抵達。”
上校回答道:“我們會做好準備的,長官。”
亞歷山大最后掃了一眼作戰控制中心。在遠端的墻上,每一塊屏幕都展示著一幅實時場景:攻擊部隊正在穿戴太空服、魚貫進入攻擊登陸艇;搬運工費盡力氣將特殊用途的大型武器裝載到軍需登陸艇上;太空駁船在自動支援飛船旁排好隊列。在側面的一塊屏幕上,布拉德肖上校正無聲地朝平克頓中校吼叫,這讓亞歷山大非常滿意。他把作戰護目鏡往上拉起來,立刻就回到了自己私人登陸艇外的走廊上。
比塞弗勒斯的氣閘門開著,他的私人衛兵大多都在氣閘里。亞歷山大摘下頭盔遞給身旁的士兵。他用手拉動飄浮的身體通過艙門,最先把腦袋探進飛行甲板。托馬斯少校和哈里森上尉都在甲板上。他向飛行員托馬斯少校下命令,后者是太空軍中最棒的飛行員之一。
“貝希,帶我去主進攻部隊。依次飛近每一艘船。從美國第三中隊開始。”
托馬斯少校說:“遵命,阿姆斯特朗將軍。”
“哈里森上尉,”亞歷山大接著說,“告訴美國第四中隊,下一個輪到他們。外國人的船我就不看了,之后直接跳到火衛二的進攻組。”
哈里斯上尉說:“遵命,阿姆斯特朗將軍。”
亞歷山大來到攻擊登陸艇的中心。這艘登陸艇經過特殊裝配,在正中央有一組萬向節,上面安裝著指揮官的座椅,座椅周圍有一臺迷你控制臺。天花板、墻壁和地板上都嵌著碩大的懸窗,好讓亞歷山大盡可能看清周圍發生的一切。亞歷山大飄向指揮官座椅,士官長幫他扣好安全帶,剛才那個士兵把金色的羽冠頭盔放在座椅旁的支架上,有需要時亞歷山大一伸手就能拿到。亞歷山大拉下內建于指揮官座椅靠頭內的作戰護目鏡,瞬間就回到了寬敞的模擬作戰控制中心。他在下方那一大群為自己提供支持的人中間找到了托馬斯少校的圖標。他略微睜大眼睛,計算機旋即放大了比塞弗勒斯號駕駛員的圖像。
“我準備好了,出發吧,貝希。”
托馬斯少校的視頻圖像說:“這就出發,長官。”話音剛落,攻擊登陸艇立刻跳到兩倍重力加速度。飛船從約克鎮號的陰影下離開,鍍金外殼在太陽下閃爍光芒。
亞歷山大滿意地咧嘴一笑。他喜歡這姑娘開飛船的方式。等處理完手頭這點小事兒,他準備給她一點時間——如果她做愛的技術像她開飛船一樣,那么或許值得跟她共度一個長周末。
他們從萊克星頓號的艦尾方向靠過去。托馬斯少校反轉動力,比塞弗勒斯號以半個g的加速度減速。萊克星頓號是一艘兩公里長的星際宇宙飛船,比塞弗勒斯的預定路線是要停到宇宙飛船的鼻翼處。
萊克星頓號的中軸是開放式桁架,在長中軸的一頭是尖角的船員艙,另一頭則是閃著光的大型滴液散熱器,這讓萊克星頓號看起來仿佛一柄燃燒的利劍。此刻飛船并未處于加速狀態,所以主反物質引擎冰涼漆黑。
亞歷山大轉動椅子,目光穿透六個大小不一的超導環。超導環圍繞著連在鐘形排氣噴管上的球形燃燒室。雖說他能透過這整個結構看到對面的星星,然而反物質的毀滅能量制造出的燃燒等離子卻會被束縛在燃燒室中,這是因為超導環制造出了強大的磁場,使得等離子只能從排氣噴管逃逸。這些革命性的反物質等離子引擎運用了最新的熱超導材料,即便在白熱狀態也能維持超導性能。除此之外,如果運轉時輻射對超導環造成損傷,損傷在出現的瞬間就會被運轉時的高溫韌煉修復。
當然了,從來沒有人直接看見過反物質火箭是如何運轉的。同樣是在超導環之間的空隙中,等離子反物質生成的致命伽馬射線噴薄而出,所以船員艙才建在沿飛船中軸向前兩公里處。引擎正前方有一張重鎢金屬質地的碟形護盾,它制造出的陰影保護船員不受伽馬射線的傷害。
此刻反物質火箭引擎漆黑一片,在它與碟形的陰影護盾之間卡著一段閃閃發亮的白熱金屬圓柱體,這是為飛船運轉提供電能的熱源。它的長度接近一米、直徑一米,提供的能量足以支撐一座小城市——而萊克星頓號正是一座小小的城市。反物質的涓涓細流被注入圓柱體中央摧毀,摧毀過程中產生的所有伽馬射線和帶電粒子都被鎢金屬圓柱體阻擋,并令鎢金屬的溫度升高。鎢金屬內有管道,其中流動著氫氣,氫氣也被加熱到極高的溫度并電離。它們通過磁流體動力發電機流出,電就這樣制造出來了。
發電機產生的廢熱被散熱器排入冰冷的太空,因此萊克星頓號和其他同等級的飛船才有這種箭一樣的形狀。沿飛船船脊排列的噴射器向上延伸三百米,它們噴射出一片三角形的水霧,全是滾燙的滴液,這些滴液被三張三百米長的擋柵接住,擋柵與船脊呈直角,位于陰影護盾的正前方。這三片發光的擋柵輪葉在靠近飛船中軸的地方呈亮紅色,而在阻接滴液的部位則是暗灰色。
比塞弗勒斯號繼續沿飛船中軸向前飛行,很快來到飛船中部附近。這里有裝著液態氫推進劑的大罐子。罐子里仍然剩了一多半的燃料,準備帶飛船凱旋回地球。就在罐子前一點點,有一個小小的容器擠在所有的燃料背后,避開了伽馬射線的傷害,萊克星頓號往返火星所需的少量反物質就儲存在此。盡管萊克星頓號和她的姐妹飛船以一個重力加速度高速飛行,然而只需幾毫克的反物質——其體積并不比一粒鹽更大——就能將一噸液態氫推進劑加熱成滾燙的等離子。不過萊克星頓號是一艘大飛船,它搭載了四艘攻擊登陸艇以及與其相配的醫療和軍需登陸艇,因此反物質儲存罐里的十二千克反氫冰如今只剩下了四千克。不過沒有關系,反正回程時不需要像來時那樣加緊趕路。
比塞弗勒斯號將氫與反氫儲存罐拋在身后,來到船員艙旁。此處的船身被漆上了寬寬的紅白條紋,飛船藍色的鼻子上還有一顆星星,金箔寫成的“萊克星頓號”幾個大字驕傲地立在船身一側。在船員艙底部與飛船中央桁架相連的部位是對接口,托馬斯少校將比塞弗勒斯號停在了距離對接口大約半英里的位置。亞歷山大挑剔地望著舷窗外的景象。
他朝飛行甲板大吼一聲:“貝希,帶我去對面。”比塞弗勒斯立刻繞萊克星頓號的脖子做環形側飛,粗短的雙翼保持水平。亞歷山大坐在萬向節上的指揮椅里,轉動身體將飛船上的活動一一收入眼中。萊克星頓號搭載的四艘攻擊登陸艇已經有三艘脫離船塢、排好隊列。第四艘也正在離開對接口加入到它們中間。一艘較大的支援登陸艇也已經準備就緒,正在待命。它的船翼和船身上繪著巨大的紅十字標志。
“哈里森上尉,”亞歷山大吼道,“通知那艘醫療船,我要上船檢查。貝希,帶我下去。”
亞歷山大戴頭盔期間,托馬斯少校讓比塞弗勒斯號翻轉俯沖,最后輕巧地停下。兩艘飛船的氣閘之間僅僅一米之隔。
亞歷山大帶著軍士循環通過氣閘,走出氣閘門后就摘下頭盔交給對方。一個身穿青檸綠火星太空服的男人迎上前來,他的太空服正面和背面都能看到碩大的紅十字。那人將頭盔夾在左臂下,伸出右手給亞歷山大。
“阿姆斯特朗將軍,歡迎登上沃爾特·里德①號。我是沃特斯上校,外科主任兼指揮官。”
亞歷山大與沃特斯上校握手,期間專門留心看了醫護兵所帶的特制柔韌手套。這種手套非常輕,而且緊貼皮膚,用于防凍的不是一般手套的絕緣材料,而是加熱電線。同時袖口處還內建了主動控制裝置,確保手套內的氣壓穩定,以便手指運動時無需對抗壓力差。亞歷山大暗想,對作戰人員來說就嫌過于纖巧了。
“我看見你們醫療兵都已經穿上了太空服。你們嚴陣以待,這很好。”亞歷山大說。
“是的,的確如此,”沃特斯上校道。“整個戰斗期間我們都會穿著火星太空服,而且頭盔也會放在觸手可及的位置。我們是零損失戰爭的堅定信仰者。”
“我也一樣,”亞歷山大贊許道,“陣亡名單越長,職業生涯就越短。帶我去看飛船其它部分,不過動作要快,我還要去檢查別的地方。”
他們來到一個小房間,屋里擠了八個人,全都坐在座椅上扣好了安全帶,也都穿著青檸綠的火星太空服,還戴好了頭盔。從任何角度都能看到他們身上的紅十字標志。
“這等于是太空的直升機救護系統。我們在朝鮮、越南、科威特用的都是這一系統。俄國的新共產主義者發動政變、企圖重新將巴爾干共和國軸心化以后,我們在巴爾干前線與他們對峙的部隊用的也是這套系統。一旦降落在自己負責支援的攻擊小組旁,這些醫護兵就會從那邊的出口離開飛船,他們會從底部未加壓的分隔艙拖出四臺火箭驅動救護小艇,并駕駛這些救護小艇到前線后方就位、等待召喚。如果有士兵受傷,他們就飛進去穩定住傷情,把傷員抬到擔架上,用救護小艇載回這道轉移閘。艙門關閉、房間加壓、擔架通過后面這道閘門進入外傷中心。”
沃特斯上校穿過閘門。“如果傷員在經過這道閘門時還活著,那么他繼續活下去的可能性將超過98%。有了現代的運輸和醫療技術,一個國家可以在局部戰爭中做到接近零損失。”
“政客也跟過去不一樣了,”亞歷山大說,“過去他們可以打便宜仗,強征普通人入伍、強迫他們作戰,只支付一點點微薄的酬勞,過后就把這些人忘在九霄云外。現在呢?這回他們請我領導這次入侵時,我告訴他們我有什么需要,他們全都給了,半點兒沒克扣。那些成天把上帝掛在嘴邊的混蛋,他們最怕被人指責因為舍不得花錢而造成了高傷亡。”
他們進入醫護飛船的主體,這里有四個彼此獨立的外傷中心,每個外傷中心各有兩名醫生待命。醫生全都穿著火星太空服,頭盔則置于墻壁的支架上,一伸手就能拿到。
“醫生的專長分別對應可能出現的各種情況——燒傷、凍傷、復合骨折、二氧化碳中毒、激光灼傷眼睛,諸如此類。大多數醫生還在其他領域進行了交叉培訓,而且所有人都精通麻醉學。飛船的駕駛員和副駕駛都進行了醫療護士的交叉訓練,另外如果需要的話,還可以使用帶回傷員的醫護兵作為外科手術的助手。
亞歷山大贊許地環視四周:“非常好,沃特斯上校。我很滿意。”
“下面還有診療機和我們可能用到的一切醫療用品,”沃特斯上校繼續說,“在過來火星的路上,我們給我們負責支援的每個士兵都抽了六品脫的血,他們的血都在這里等著他們,以防萬一。如果不夠用,另外還備有大量人造血漿。”
“更好的醫療技術并不是達成零損失戰爭的唯一手段,”亞歷山大開始自吹自擂,“我為這次入侵發展出的戰略和戰術將會是教科書一般的例子,完美體現那句古老的軍事格言——戰爭的目標不是為你的國家獻出你的生命,而是讓敵人為他的國家獻出他的生命。
“我已經成功做到完全出其不意,我還會以更強的火力壓倒所有目標,看他們敢不敢不投降。而如果我們確實需要進攻,主導進攻的將不會是人類,而是機器。
“如果事情照我的計劃發展……”他說到一半停下來,伸出一根金色的手指戳了戳外科醫生的胸口,“你永遠都不會有任何一名顧客。”
有剎那功夫沃特斯上校略顯不知所措,但他很快恢復過來。“當然……當然,要能那樣確實再好不過了,不是嗎?”
亞歷山大對軍士說:“咱們走!”說著他就沿通道往回走去。
他們的最后一站是漂浮在邦克山號宇宙飛船旁的一艘登陸艇。亞歷山大等自己的私人攝影師先進入氣閘室,然后自己才登船——攝影師要將這一時刻拍攝下來,傳到戰斗視頻網上播放。
整個艦隊都看到自己的將軍從氣閘室進入飛船,看到他舉起雙臂摘下帶羽冠的頭盔,然后將頭盔夾在左臂下。他仿佛身穿鍍金戰鎧的中世紀國王,對自己的部隊作戰前動員。
亞歷山大掃了一眼擠在登陸艇里的士兵,他們都穿著帶盔甲的紅棕色火星迷彩太空服。這些人全是老手,在亞歷山大的軍隊里找不到缺乏經驗的新兵,也沒有剛剛獲得任命的尉官。士兵們都穿了作戰服、戴了頭盔,他們的面孔被鉆石一樣堅硬的塑料面罩扭曲,還被塞在頭盔內部腦袋周圍的通訊設備擋住了一部分。亞歷山大知道,自己說話時,士兵們看的是內嵌于面窗內的全息透鏡上的二維圖像,這一圖像同時也會被所有攻擊登陸艇上的所有進攻部隊看到。此刻這些登陸艇仿佛一大片復仇的子彈,正源源不斷地射向目標——火星。
亞歷山大發現進攻部隊第二排有個士兵明顯是女人,不由微微皺起眉頭。他不喜歡女人上前線,但是最近法院將平權法案擴展到了軍隊服役領域,也就是說他也沒法阻止她們——只要她們自愿參戰并且達到軍隊要求,當然還必須克服亞歷山大和其他頑固的傳統派專為女人設置的各種隱形障礙。
好吧,亞歷山大暗想。既然這妞能走到這一步,她準保是根硬骨頭。我同情火星上的那些可憐蟲。他擺出指揮官的面孔、激活指揮官的聲音,傲然看著滿艙的士兵,這些人代表了所有正從頭盔面窗上凝視他身影的部隊。
“男子漢們,”亞歷山大說,“我們將要打響一場注定改變人類歷史潮流的戰爭。自古以來,還從來沒有一個星球的人帶著憤怒刺破另一個星球的大氣層。但是正如你們所知道的那樣,我們有權憤怒,我們不能聽任火星上的人阻止地球得到小行星帶和外太陽系的資源。我們嘗試過談判,都被拒絕了。現在地球該行動起來了,而你們就是地球的臂膀。”他抬高音量。
“你們必須進攻!而且你們必須猛烈進攻!
“但是——”他略微停頓,聲音放柔,“——你們絕不能帶著怒氣進攻。我們人多勢眾,我們受過良好的訓練,我們擁有更高級的武器,這場戰斗的勝利必然屬于我們,這是毫無疑問的。唯一的問題在于戰斗結束前有多少人要送命。我希望你們英勇作戰,因為敵人會在英勇的部隊前潰不成軍,但我不希望你們魯莽行事。你們擁有更強大的武器,利用它們摧毀敵人的設備和武器;你們受過更好的訓練,用這訓練挫敗敵人行動的企圖;你們人數占優,用人數的優勢讓敵人相信投降是更明智的選擇。
“如果你們不能很好地利用自己的優勢,我們依然會贏得戰斗,但是贏得戰斗的同時,我們會輸掉這場戰爭,因為陣亡名單會讓我們感受到巨大的悲傷,而即便我們征服了敵人,他們也會滋長持久的怨恨。如果你們恰當地利用自己的優勢,那么我們不僅會贏得這場戰役以及這場戰爭,我們還會為地球得到它所渴望的東西,那就是向所有人開放的、統一的太陽系。”
亞歷山大抬起右手,敬了個一板一眼的軍禮。
“我向你們致敬——勇敢的男子漢。”他略一停頓,從高談闊論的政治家變身為戰斗指揮官。
“我們0800發動進攻!”亞歷山大一聲高呼,一只戴金色手套的拳頭直插空中。悶在頭盔里的喊聲響徹擁擠的艙室,所有綁著安全帶的士兵全都一面高呼一面搖晃武器。亞歷山大咧嘴露出驕傲的笑容,他拿起頭盔戴在自己頭上,活像給自己加冕一般。發送給部隊的最后一幅畫面就是他堅定的笑容以及那著名的魚尾紋。在他那張飽經太空風霜的臉上,魚尾紋直指那雙鋼灰色的深邃眼睛。
亞歷山大回到自己的攻擊登陸艇,爬上萬向節上的指揮座椅。現在是0450,距離發動進攻的時間還有三小時多一點點。他拉下作戰護目鏡,立刻回到計算機生成的作戰控制中心。他迅速四下打量,發現并沒有閃爍的燈光要吸引他的注意。接著他低頭看看在自己正下方的信號組。亞歷山大一直覺得這個小組的人有點怪,想想看,他不由打個哆嗦——整個一生都在跟計算機說話,甚至于聽計算機說話!
亞歷山大詢問道:“信號?”
“火星上所有地區生成的無線電傳送信號都沒有顯著改變。”說話的是個胖子,頭頂上禿了一大塊,長發凌亂,就好像此人永遠沒時間去找理發師。圖像稍微放大,變成實時視頻。胖子將鼻梁上的眼鏡往上推了推,亞歷山大注意到對方戴的是三焦眼鏡,中間段特別寬,這種設計是為了能夠一眼將整個電腦屏幕都看在眼里。
“我們的計算機說幾乎可以肯定——有99.3%的把握——他們不知道我們來了。這樣高的概率主要是基于他們的雷達情況——雷達全都指著誘餌部隊前來的方向,也就是從地球到火星的標準線路。”
那支會在六個月后抵達的部隊,亞歷山大暗想。
他又出聲問:“干擾器準備就緒了嗎?”
胖子先是一臉不快,然后又放棄了似的對亞歷山大重新解釋了一遍。“拜托,阿姆斯特朗將軍,我們才不用干擾那么粗糙的手段。我們在火星和地球之間布置了一個收發器陣列,火星發送的信息都會被它接收到,并用來制造加強的和反向的信號。這些反向信號波會阻斷原來那些發往地球的信號。之后我們再插入一組計算機生成的無線電信號偽裝成它們,里面的信息則是模仿他們之前發送過的那些信息。這樣一來,直到戰斗結束,他們在地球上的盟友都不會知道火星遭受攻擊的消息。這一系統可以在兩個方向上運作。不過,除非我們的計算機偵測到某種警示訊息,否則我們不會啟動地球信號阻斷模式。等我們對火星的衛星發動進攻,我們還有類似的陣列用在火星和衛星之間。”
“好,”亞歷山大說,“不管你們在做什么,繼續。”
在計算機生成的作戰控制中心里,遠處一個控制臺的指示燈開始閃爍。起先是正常的白色光,閃爍頻率也很慢;但隨著時間流逝,它漸漸從白色變成黃色、又變成了紅色,閃爍的頻率也逐漸加快。這時其他控制臺也亮起了緩慢的白色閃爍光——接近攻擊時間,有些部隊必須提前啟程,這樣才能與主進攻部隊協調一致,同時抵達各自的目標。亞歷山大挑了顏色最紅、閃爍速度最快的那盞燈。這盞燈位于由日本艦隊協助的美國第一中隊指揮官的控制臺。這支中隊負責進攻火星外圍衛星火衛二的基地。亞歷山大對著布拉德肖上校和高橋海軍上將的圖標眨了眨眼睛,然后開始說話。
“我相信你們已經準備好進攻了?”亞歷山大嚴厲地問道。其實他心里清楚他們已經準備就緒,因為他下方的情報板上顯示第一中隊全是綠燈。
布拉德肖上校的圖標活過來,干練地報告情況:“第一中隊及增援部隊全部準備就緒,長官!據信號組的遠程圖像小隊報告,火衛二基地只有二十二名敵人,兩人在室外,兩人在工作區,很可能醒著;剩余十八人在居住區,很可能正在睡覺。”
“十六艘攻擊登陸艇,三百零四個戰斗人員,你們跟敵人的比率幾乎達到十五比一。我期待你們能達成零損失。”
布萊德肖上校保證說:“我會把所有人都帶回來。”
亞歷山大停下片刻想了想,然后問:“那些在室外的人是在反飛船導彈發射場嗎?”
“室外的人似乎正在前往一處自動化挖掘基地,在太陽照射的那一面。目前導彈發射場一個人也沒有。”
“派幾艘登陸艇去控制導彈發射場,切斷他們的通訊鏈接,”亞歷山大說,“我們可不希望有人趁亂逃出去把導彈發射出來。”不等布拉德肖回答他就眨眼關閉了布拉德肖的圖標,因為模擬戰斗控制中心內又有其他閃爍的燈光越來越紅、速度越來越快,他們都在等他注意。
亞歷山大咧嘴一笑,眼角的魚尾紋皺起來。他心里想的是:那些新蘇共無神論者,那些追逐權力、吞并國家、霸占行星的家伙,他們今天可要大大地吃驚了。
第二章 降落火星
攻擊定于火星世界標準時0800開始。在奧林匹斯山附近的基地,也就是這次進攻的主要目標,這個時間就到了午夜。缺乏想象力的新蘇共將這里稱作新莫斯科斯克。信號小組的電磁尋蹤器和遠程繪圖小隊已經識別出有超過三百人駐扎在新莫斯科斯克,其中大部分都酣睡在床。
之前天快黑時,在外進行科研和維護的工作人員紛紛駕車回到基地,制造出一天中的“交通高峰”;除此之外,過去八個小時里交通狀況一片平靜。只有一艘亞軌道彈道運輸船從新莫斯科斯克去了位于火星北極的新摩爾曼斯克。這艘運輸船想必是在執行緊急任務,因為船上只搭載了三名乘客,其中之一就是那位將火星更名為“新羅西斯克”的火星最高政委。這下沒法在政委的老巢捉拿他了,亞歷山大對此有些惱火。不過從戰術的角度看,發動攻擊時政委不在指揮中心,亞歷山大的工作自然更加輕松容易。
一百六十艘攻擊登陸艇組成的艦隊將運輸它們至此的星際飛船遠遠拋在身后,徑直朝火星上的日中點大瑟提斯沖去。負責支援的一百六十艘醫療飛船和一百六十艘軍需飛船緊隨其后。十個中隊構成金字塔形隊列,正中央就是比塞弗勒斯號,亞歷山大的金色飛船。
很快第一中隊就脫離大部隊,繞過火星東部朝火衛二前進。隨后第二中隊也開始減速、在火衛一停下。他們減速時使用了十分耗油的動作,以避免登陸艇將主引擎排出的廢氣直接噴向火星及其衛星。剩下的三百八十四艘艦艇高速撞入火星稀薄的上層大氣,厚重的熱絕緣材料放射出明亮的紅色光芒。大瑟提斯平原時值正午,這光芒在灰蒙蒙的粉色天空中高高閃耀,不過卻無人看見;與此同時,聽不見的聲波爆炸聲傾瀉在布滿隕石坑的泰瑞納山和阿拉伯高地。之后艦艇就朝不同方向散開,前去尋找各自的目標,其中一些目標位于火星的背面。比塞弗勒斯號進入低空極地軌道,而信號小組操控的機器人探測器則將繪圖尋蹤器和通訊衛星安排在各自的軌道上,覆蓋整個火星。
在火衛二上,兩個細小的人影正抬著一個沉甸甸的金屬鑄件緩緩向前跳躍。抬著鑄件的兩個人起起落落,腳趾偶爾接觸布滿隕石坑的地面,于是沉甸甸的鑄件便在空中畫出平滑穩定的弧線。兩人越過晨昏線,離開陰影來到耀眼的陽光下。在他們身后,火星巨大的圓球正開始向地平線下墜落。
“鮑里斯呼叫基地。我和弗拉德已經越過晨昏線。距離開采地三公里。”
從基地傳來的確認信息敷衍了事,而且大大延遲。小小一個火衛二早就覆蓋了自動無線電中繼,本不該有這樣長時間的延遲——值班的兩個人肯定又在偷空下象棋了。可話說回來,在火衛二為期十五個小時的“夜晚”也的確沒什么別的事可做。鮑里斯和弗拉德繼續抬著沉甸甸的舞伴向前跳舞,每一次躍起都略微調整鑄件的彈道“軌道”。
鮑里斯頭盔后部傳來輕微的電子響鈴聲,提示他現在時間0800。同一時刻,他太空服的無線電傳來嗡嗡的靜電噪音,看來準是出了什么問題。鮑里斯用舌頭調低音量,突然眼角的余光瞟見有東西從旁邊一座小山的表面飛快掠過。
他轉動肩膀,想看得更清楚些。不可能!他暗想。
那是一道陰影……不對……四道陰影……筆直地朝他們來了。
這時他發現弗拉德已經松開了鑄件,正一面抬頭向上看,一面想要停下腳步。鮑里斯也抬起頭……然后松開手,任鑄件自生自滅。
三十六個全副武裝的士兵,身著帶盔甲的太空服,借助軟式噴氣背包從空中緩慢落下。他們的太空服有著焦炭灰的迷彩圖案,與火衛二大地的顏色正好相當。士兵們緩緩落地,形成一個大圓將二人包圍,三十六支高精槍的槍眼個個看起來都跟火星一樣大。鮑里斯只能瞇起眼睛,因為瞄準器的鐳射光前前后后地在他身上閃動。太空服里的靜電噪音愈發響亮,鮑里斯知道呼救也沒用了。
鮑里斯和弗拉德默默等待,兩人都將手舉向空中。一個太空服的肩章顯示著上尉身份的人朝他們走來,步態有些別扭——月球上那種大步跳躍的法子在火衛二是行不通的。
兩人原地等待,這期間輕微的震動沿大地傳來——沉甸甸的鑄件終于在幾十米之外扎進了火衛二的表面。
0800越來越近,亞歷山大戴著護目鏡,眼睛掃過作戰控制中心,尋找代表麻煩的閃爍燈。他一盞燈也沒找到,于是稍微放松了些。到了0800時,攻擊開始,他反倒無事可做。作戰控制中心里代表每個人的圖標都不理會他,他們要么在彼此交談,要么看著自己的控制臺。
他找到后方的一塊屏幕,屏幕顯示的是攻擊奧林匹斯山主基地的俯瞰圖。這幅衛星傳回的圖像由被動紅外線和星光反射圖像組合而成。只見領頭的幾艘登陸艇有一艘已經著陸在遠處一個隕石坑里,避開了基地的可視范圍。支援它的軍需登陸艇停在它旁邊,而它的醫護船則在后方一公里之外。這些登陸艇上繪著六角的大衛之星,因為它們來自增援美國第三中隊的以色列飛船沙龍號。總共有三支遠程“重炮”攻擊小組,負責在必要時炮轟摧毀基地。以色列的這些登陸艇就是其中之一。
亞歷山大的目光在作戰控制中心里略微回撤,找到了以色列分遣隊的飛行長官。在這期間他發現計算機將美國第一中隊的位置移到了作戰模擬中心的房間邊緣。布拉德肖上校和高橋海軍上將的圖標亮度減弱、靜止不動;兩人控制臺上的燈變成柔和穩定的綠色,而兩人的下屬和他們控制臺的聲音則被清除。看來對火衛二的進攻已經結束,并且獲得了勝利。他低頭看自己的情報板:目前還沒有人員陣亡。
亞歷山大找到了以色列人的控制臺。以色列飛行長官的圖標顯示,他正從手下一名認真工作的上尉肩膀上看向后者的控制臺屏幕。計算機將他們的名字分別打在兩人面孔下方——亞扎克·比亙上校和本·沙米爾上尉。亞歷山大對著上尉的控制臺屏幕刻意睜大眼睛,他立刻就看到了這位上尉所看見的信息。
如果這時候有哪位指揮官使用自己的作戰護目鏡環顧計算機生成的作戰中心,就會看見亞歷山大的圖標從上尉的一側肩頭看著上尉的屏幕,而飛行長官的圖標則從上尉的另一側肩頭看過去。
光線很暗,所以小隊上尉和他手下的所有士兵都開啟了頭盔頂部高靈敏度的頭盔眼。頭盔眼會觀察情況,并將經過處理的數據輸送給頭盔面窗。
“伽馬小隊!”沙米爾上尉道,“幫軍需官支起導彈發射器。動作越快你們越能盡早朝他們開火。”
六個士兵從隕石坑前緣站起來,之前他們都在那里調試用于指引精確彈藥的組合控制臺/望遠鏡。軍需官留手下的四個裝卸工繼續幫助貝塔小隊豎起導彈發射器,自己則領著伽馬小隊進入了軍需船偌大的船艙。
“阿爾法小隊,連接完畢,彈藥上膛,長官!”一個聲音響起,計算機制造出它從上尉左側接收到的立體聲效果。上尉將頭盔眼轉向左邊,亞歷山大看見一排五個士兵正在隕石坑邊緣,通過各自的精確瞄準器看向幾公里之外的新蘇共基地。他們的軍士面朝上尉。
“0810。非常好,邁耶軍士,我們沒準能趕在英國佬和加拿大佬前頭率先擊中目標。第一輪火力要干掉中央廣場上方的氣球穹頂。開火以后不要停,直到所有高過兩米的建筑全部摧毀為止。不過導彈的軌跡要高,我們并不真想讓任何人受傷。”他的最后幾個字被導彈發射的咆哮聲掩蓋——五枚光纖制導火箭騰空而起,每一個都有尖尖的鼻子和偌大的鉤狀鰭翼。
亞歷山大朝控制一枚高速火箭的士兵睜大眼睛,立刻就看見了后者眼里的畫面——此人仿佛置身于火箭頭內部,正低空掠過布滿隕石坑的地面。在他前方有另外兩枚火箭,左邊遠處還能看見另外五枚火箭組成的火網,要么是加拿大人的手筆,要么來自英國的導彈小組。在亞歷山大前方,領頭的火箭撕開了中央廣場穹頂的厚重材料,第二枚火箭完成了毀滅的工作。灰塵如噴泉般落下,好幾噸珍貴的氧氣和氮氣沖入火星稀薄的大氣。
控制亞歷山大火箭的士兵將火箭指向一條走廊的頂部。火箭擊穿一道氣閘上沿的材料,向下飛入走廊,上鰭撕裂了天花板。亞歷山大瞥到一個人影,壓力服剛穿上一半,正跌跌撞撞往走廊盡頭跑。下一瞬間,導彈已經飛出室外。
亞歷山大眨眼回到進攻小隊上尉的護目鏡。三個小組都已經開始行動,導彈連連發射。頭頂傳來美國第三中隊攻擊登陸艇的咆哮,它們是進攻的主體,每艘登陸艇后面都跟著負責支援它的醫療和軍需船。攻擊登陸艇紛紛降落,距離已經破敗不堪的目標大樓大約半英里。
既然攻擊已經發動,天空也可以點亮了。在每一處戰場上方的高空,戰地照明小隊都在太空中展開了好幾公里長的反射鏡。一束束陽光被反射下來,方圓幾公里之內的夜晚都亮如白晝。
亞歷山大眨眼回到作戰控制中心,低頭看自己的情報板。兩個衛星、南極基地和太陽湖都已被拿下。八名士兵受傷,無一陣亡;沒有敵人死亡的消息,只有少量受傷。還有四個規模最大的基地需要攻克,分別是奧林匹斯山、米拉斯峽谷、海臘斯盆地和北極的基地。他環顧模擬控制中心,許多中隊指揮官都已經拿下目標,他們的圖標變暗、被擠到房間的角落;他們下屬的聲音則被抹去。亞歷山大瞄了一眼顏色較亮的圖標,那些人忙碌著,代表他們的燈也是穩定的白色。
亞歷山大找到美國第三中隊的圖標群,再次觀察起奧林匹斯山的戰斗。這次他隨機切入了某個小隊上尉的護目鏡。計算機識別此人是拉爾夫·威爾遜上尉。上尉正和自己的軍需官一起看地圖。在現實中上尉與軍需官彼此相距很遠,地圖也只存在于計算機內存中,不過兩人都指著地圖上的某些地點,而且都能看見對方的“手”指向哪里。
威爾遜上尉說:“我要在這里、這里和這里布置巢槍。”
“沒問題,”軍需官說,“我們手頭的巢槍多的是。想在這里也布置嗎?”他指著一個地方問。
“有何不可?”威爾遜上尉說。他并不知道亞歷山大此時就在自己的頭盔里,所以他接著又說道:“哪怕我只是讓手下人撞傷了大腳趾,咱們那位最偉大的亞歷山大大帝也會穿上他那雙黃金包尖的靴子,用墊高的腳后跟把我踩扁的。”
亞歷山大瞇細眼睛,他絕不會忘記拉爾夫·威爾遜上尉的名字。計算機嘗試解讀亞歷山大眼睛發出的信號,引得護目鏡上的圖像微微顫抖,于是他將眼睛睜到正常的程度,畫面繼續。
四個搬運工將重型巢槍從軍需船的船艙里領出來,巢槍自行拖帶大量彈丸,為其提供動力的是半遮蓋式生成氣體噴射器。軍需官將地圖上的坐標分別輸入巢槍的電腦,它們就搖搖擺擺地朝各自的位置去了。
“全歸你了,上尉,”軍需官說著將巢槍的控制器交給上尉。這時上尉的護目鏡里出現了四個代表巢槍的微笑圖標。在巢槍肉眼可見期間,圖標疊加在護目鏡中巢槍的圖像上;等巢槍移動到看不見的地方,圖標就擠進了護目鏡的角落里。
上尉肯定是用舌頭或眼睛做了什么動作,因為巢槍全都轉入自動模式:它們前后搖擺,利用生成的氣體隨機向遠處建筑上的明顯目標發射子彈,比方說門、窗或者直徑足以供敵人向外射擊的洞。巢槍和精準槍所用的子彈是一樣的。銳利、高速、光滑,幾乎可以刺穿任何東西;同時它們又夠小,所以更可能讓敵人受傷而不是致命。
“好了,大兵們,”威爾遜上尉在指揮頻道說,“進入移動散兵坑。我們上。”
移動散兵坑是機動的散兵坑。接近一米高,底部直徑兩米,側面的輕裝甲向上傾斜,最后構成頂部的出入孔。每個移動散兵坑都有六個能收縮的輪子,六個輪子可以任意排列組合使用。移動散兵坑的動力或拉力不夠搭載一名士兵,所以要么它先移動就位、然后人類跑過去往里跳;要么士兵在散兵坑內貼地爬行,而散兵坑則盡量跟上。
威爾遜上尉就像象棋大師一般指揮戰斗。他讓自己的部下待在各自的散兵坑里,利用巢槍提供火力掩護,同時趁機將士兵移動就位,為下一波攻擊做準備。威爾遜即將集中火力進攻基地的弱點,那是一個被突破的外層氣閘,氣閘背后的倉儲屋可以去往三個不同的方向。亞歷山大也不得不對上尉的戰術表示贊許。
威爾遜上尉對自己的軍需官說:“準備一輛帶子彈頭的線控路虎。”
“已經準備好了,”軍需官回答道,“還是照常把路虎放在倉儲屋中央嗎?”
亞歷山大看出密集操練展現了成效。過去幾個月里,這兩個人一直在月球上搭檔,每周都帶領部下模擬進攻這一基地。訓練時他們還帶了配重,以模擬火星上較大的重力。
威爾遜上尉說:“好。還有子彈發射器,準備好向三條走廊發射。”
“早就準備好了,”軍需官說,“只等你一聲令下。”計算機對軍需官的聲音做了處理,所以軍需官就好像緊挨在威爾遜上尉的左肩旁。
上尉周圍到處都是他手下的士兵說話的聲音。在加密的散頻無線電鏈接上,每個聲音都做了立體聲處理,使它仿佛來自這個士兵與上尉相對應的物理方位。大兵們知道鏈接是安全的,所以他們不停地說話傳遞消息,活像一大群吵吵鬧鬧的新手獵人正在穿過樹林。
“這一側仍然沒動靜,”左邊的一個分隊長說,“先前在一扇舷窗里看見過人影晃動,不過沒人開火。”
位于前方中央的一個士兵嘟囔道:“見鬼,咱們好歹干點啥啊。”他發出一聲悶哼,仿佛想在移動散兵坑里改變位置。只聽一聲槍響,接著傳來含糊的咒罵。
“見了鬼了上尉!他們打中了我的手!我只不過是抓住頂上的邊兒想換換重心,結果就被那混蛋打了!對不起,上尉。”
“沒關系,帕克,”威爾遜上尉的嘆息清晰可聞,“幸虧傷得不重。我們把帕克弄出去,這期間所有人原地保持隱蔽。打開你的醫療燈,帕克。”
遠處屬于帕克的移動散兵坑伸出一根伸縮桿,頂端有一盞紅燈閃爍。
威爾遜上尉頭盔的右后方傳來一個聲音:“醫護兵已經出發。”模擬的呼嘯聲顯示有一架救護小艇正憑借噴射生成氣體制造的動力趕來。靠近敵方建筑后,救護小艇降低速度并360度旋轉,展示外殼上的多個紅十字標記,也讓建筑內的人看到自己并未攜帶武器。隨后救護小艇繼續朝閃爍的紅燈前進。兩個醫護兵將救護小艇降落在移動散兵坑旁,受傷的士兵爬出散兵坑,醫護兵將加熱的手套補片蓋在傷手上,又收緊了纏繞在士兵太空服前臂上的密封帶,最后給手套加壓。
大兵爬進兩個醫護兵之間的擔架莢,他又說了一遍:“對不起,上尉。”
上尉傷心地說:“拜拜,帕克。”醫護兵將擔架莢的頂蓋放下遮住傷員,為防萬一還給莢子加了壓,之后就搭載傷員飛回正在待命的醫療登陸艇。
威爾遜上尉將注意力轉向等在遠處的受損氣閘。士兵們在他周圍嘟囔,聲音被通訊控制程序消音了。
“阿爾法小隊緊跟路虎進入氣閘!”威爾遜上尉下達命令,“貝塔小隊在各自的移動散兵坑里跟上。伽馬小隊在建筑外重新部署,充當后備。”
“我們剛剛收到新莫斯科斯克的消息,他們已經投降了,”基地傳來的聲音說,“這么算起來所有基地都投降了,只除了南極的新符拉迪沃斯托克,自從攻擊開始他們就一直聯系不上。再堅持也沒什么用了。他們數量占優,再說也沒人會來救我們。”
“我仍然是新羅西斯克的政委,”冰川上的俄國胖子抬起繳獲的精準槍,朝下方一個移動散兵坑的頂蓋上打了一槍,“我要求我們堅持下去,直到戰勝這些披著聯合國外衣的美國餓狼,還有他們那些亦步亦趨的跟屁蟲。”
“咱們惹上如今的麻煩,就是因為這類新蘇共的花哨話,”喊話的高個兒俄國人偶爾也朝下方開槍,借此壓制敵人,“要不是你非要宣布火星歸新蘇維埃聯盟所有,這地方現在還在我們手里呢。”
三人中的小個子坐在一塊石頭背后的冰面上,他捂著自己受傷的胳膊說:“我的胳膊麻了。”
“給我瞧瞧。”高個子俯身,松開小個子身上那條纏在薄薄火星太空服外的止血帶,檢查蓋在彈孔上的補片,“沒辦法確定里面是不是還在流血。把胳膊舉過頭頂,手套的加熱調到最大。如果一分鐘過后你仍然覺得有血順著胳膊往下流,我就只好再把止血帶綁緊。”
“我可沒有宣布火星歸聯盟所有,”政委反駁道,“我說的是我代表新蘇維埃聯盟,為了全人類的利益宣布占有火星。”下方有個移動散兵坑支起輪子,里面的士兵想帶著散兵坑一起向前爬。政委朝散兵坑底部開槍。一盞閃爍的紅燈出現在散兵坑頂部,遠處立即有架救護小艇升空朝他們飛來。政委抓起一枚迷你尋蹤導彈。
“別扔!”高個子拉住他的胳膊,“你沒看見那是醫護船嗎?看看上頭那些紅十字。”
政委放下迷你尋蹤導彈,咯咯笑起來。“至少又打爛了一個螺絲殼。”只見救護小艇靠近閃紅燈的移動散兵坑停下,里面跳出兩個醫護兵。他們從散兵坑里拉出一瘸一拐的士兵,將他放在兩人座位之間密封的擔架莢內,隨后便升空朝遠處的醫護船飛去。
小個子俄國人用虛弱的聲音說:“還在流。”高個俄國人走過去綁緊止血帶,然后按摩傷口下方的胳膊。他們這邊需要的正是那種醫療救護飛船。小個子俄國人晃動身體,指著遠處喊:“有東西從咱們背后靠過來了!”
政委飛快轉過身,發現有三艘救護小艇徑直朝他們飛來。他拿起迷你尋蹤導彈,但只是握在手里沒有扔出去,因為救護小艇在遠處停下了。他看見它們兩側也畫著紅十字。國際緊急頻道傳來一個聲音,有人操著蹩腳的俄語說:“你們有人受傷,需要幫助嗎?”
“我頭暈。”小個子俄國人說著撲倒在冰面上,高個俄國人在他身旁跪下,其中一架救護小艇仿佛接到信號一般緩緩朝受傷的人飛來。救護小艇停穩,兩個醫護兵跳下來,幫高個子俄國人將傷員抬向封閉的擔架莢。
一行人朝救護小艇走去,這時擔架莢的蓋子彈開,一個身穿金色戰斗太空服、頭戴羽冠頭盔的人一躍而出,手里的點四五口徑火箭槍瞄準政委,在他胸前留下一個明亮穩定的紅色光點。與此同時,另外兩架救護小艇的擔架莢也開了蓋子,露出里面的武裝人員。然后所有的“醫護兵”都從畫了紅十字的胸板下拔出手槍,瞄準了俄國人。
政委僵立在原地,他松開精準槍,然后小心翼翼地用兩根手指拿穩迷你尋蹤導彈、慢慢將它放到地上。所有人都看著政委,所有的槍口都指著他。這時高個俄國人突然朝那個金色士兵沖過去,兩手握拳狠砸他的頭盔面窗,還用英語尖叫。
“你怎么敢玷污神圣的紅十字!”
亞歷山大被手無寸鐵的俄國人打了個措手不及。他試著擋開意料之外的拳頭,雖說他個頭比對方稍矮些,不過肌肉發達,還受過拳擊的訓練。他纏抱住對方、往俘虜的護目鏡底下看。他看見的是一雙憤怒的藍眼睛和一頭金色短發:那是個女人!
對方的目光也穿透了兩人深色的面窗。女人第一次看清了亞歷山大的臉,她認出對面的人,猛地睜大眼睛,旋即癱軟在他胸口。她雙手抱住他的腰,一面哭一面用英語說話,語無倫次的聲音透過貼在一起的頭盔發出回聲。
“是你!感謝上帝,是你!抱緊我!”
第三章 征服者
政委恨恨地看著扔在他辦公室門邊的牌子。牌子被人用膝蓋折斷成了兩截,不過仍然可以看出上面的西里爾字母:伊凡·佩托維奇——新羅西斯克政委。用黑色的粗芯馬克筆匆忙寫成的名牌取代了政委的牌子。如今門上寫的是A.阿姆斯特朗將軍——指揮官。
永不褪色的墨水,政委暗想。他的手被銬在背后,耐心地等著。兩個押送他的衛兵與在門兩側站崗的兩個衛兵簡單說了幾句。
站在他左邊的士兵說:“原先的大佬。”
站崗的衛兵打開門:“阿姆斯特朗將軍說他來了就讓他進去。”
“快請進,佩托維奇政委,”亞歷山大悠然坐在政委書桌后那張充氣安樂椅里,“手銬可以取了,軍士,然后你去外邊等著。如果他蠢到想耍把戲,我敢肯定我能收拾他。”
阿姆斯特朗將軍朝靠墻擺放的塑料長躺椅揮揮手。躺椅深藍色的基座部分注滿水以保持穩定,淺藍色的扶手和靠背則充了空氣。亞歷山大和氣地說:“坐。”
他自己則往椅子里靠得更深些,四下看看說:“你這辦公室挺不錯,當然今后要歸我使用了……還有你的住處也一樣。我敢說,小伙子們能在監禁大樓的隨便哪間公寓里替你找張床睡。”
說到這里,他的神情突然變得嚴肅起來。他身體前傾,眼睛瞪著伊凡,那著名的魚尾紋再度出現,但魚尾紋下并無笑意。
“我要密碼!”
“你拿到密碼也沒用。一聽說我們遭到攻擊,我就把敏感信息儲存器徹底抹干凈了。”
“信號小組的貓頭鷹也是這么跟我說的。不過他們搜出了命令日志,結果發現你手下的計算機操作員做事倒挺精細——在把文件從主機內存刪除之前,他們把每個文件都復制到了全息模塊里。”
“這幫蠢貨!”
“而且全息模塊我已經拿到手了,”亞歷山大繼續往下說,臉上終于露出笑意,“在加壓的基地里實在沒有多少地方能藏東西。”微笑突然消失,“我要密碼!”
“不!”伊凡說。他很有信心,這些美國人心慈手軟,即便想逼他開口,他們也做不出什么要命的事。最多只是單獨監禁他,只給面包和水,減減肥對他沒啥害處。
“你親手殺死了我的一個大兵,還傷了至少另外八個人,”亞歷山大輕聲說,“我還沒有正式宣布入侵結束,我們仍在確認你們那邊的傷亡情況,如果你不馬上給我密碼,你會成為陣亡名單上的最后一個名字。”
伊凡繼續沉默。
亞歷山大大吼一聲:“衛兵!”門開了,幾個當兵的走進來。
“把這人押去西邊的氣閘——不穿太空服!”
軍士說:“長官?”
“這是直接命令,軍士!”亞歷山大喝道。他瞅一眼其他幾個士兵,“這些人可以為你作證。執行命令。”
“遵命,長官!”
一個士兵拿槍指著伊凡,另外兩個粗漢把他從柔軟的沙發上拽起來,軍士啪一聲給他扣上了手銬。亞歷山大從桌子背后繞出來去開門。
“別了,伊凡·佩托維奇政委。確定不想把密碼給我嗎?”
“不!”伊凡確信將軍是在虛張聲勢。
“很好!”亞歷山大露出邪惡的微笑。在皺起的魚尾紋盡頭,他的眼睛瞇成了細細的兩條縫。“因為原本這會是我的至高榮耀,卻被你把傷亡賬翻了一倍,我永遠不會原諒你。”他把自己的臉湊到伊凡跟前,面露譏誚。
“我從不對人發火,佩托維奇同志,我替他們發喪。”他退后一步,讓出出門的路。
“帶他走,軍士。”
軍士和另一個士兵押著伊凡沿走廊向前走,兩人都掏出了槍。亞歷山大倚在門框上繼續說話,幾乎像是自言自語。
“當然了,如果密碼是十位數的隨機數字,那我手下的貓頭鷹怕得花好幾年功夫才能破解。但如果密碼是詞語,那俄語里面只有十萬左右單詞,一個星期都用不著。再說我們還找到了佩托維奇政委的宣傳履歷,那上頭簡直無所不包,他老婆父母的名字……他幾個孩子的名字和小名……就連他兩條狗的名字都有……”
走廊遠處的伊凡大喊一聲:“等等!”
“帶他去信號小組,”亞歷山大朝走廊遠處的軍士吼道,“如果他不肯合作,你知道該怎么辦!”他砰一聲關上了辦公室的房門。
塔妮婭·帕夫洛娃的心里,各種情緒混雜在一起。士兵們對她很和善,不過還是堅持要上手銬。她看看面前的房門,“將軍”和“阿姆斯特朗”這兩個詞似乎完全不搭邊。不過過去八年里發生了很多事。自從新蘇共政變奪權,兩國之間的柵欄再一次緊緊關閉,她跟那些身在美國的老朋友幾乎完全斷了消息。
衛兵們打開門,她走進門里。
“塔妮婭·帕夫洛娃,”亞歷山大露出和氣的微笑,“上回看見你的時候,你用拳頭砸我的腦袋。不過我敢說,現在你不會那么干了對吧?”他轉身對衛兵說:“手銬可以取下來了。”
等兩個衛兵離開房間之后,亞歷山大又對守在門口的私人護衛下了命令。
“軍士,不管發生任何事都不得打擾我們。”
“遵命長官!”軍士看看那個穿著兩件套工作服的女人。對方的背影高挑纖細、曲線優美,軍士唇角露出一絲笑意。
門關上以后,亞歷山大微笑著從書桌背后走出來,站到塔妮婭面前。塔妮婭垂下頭聽他說話,不肯直視他的臉。
“我還記得你在冰川上說了一句話,你說的是抱緊我。當時有點困難,不過現在我已經準備好了。”他朝她伸展雙臂。
“我矛盾極了,”塔妮婭抗議道。她將雙手放在亞歷山大的前臂上,順著手臂緩緩撫上他那拳擊運動員一般的碩大二頭肌,“我的身體希望我一頭扎進你懷里,但我的大腦堅持說你是敵人。”
亞歷山大走近一步:“我們已經不需要彼此為敵了。”塔妮婭也朝他走近一步,然后又猛的轉過身去背對他。
他靠近她,緩緩將雙手放在她肩頭。她緊張起來,他溫柔地按摩她的肩膀和脖子,直到緊張的肌肉放松下去。他的雙手順著她的手臂往下滑,又進一步靠近將雙手放在她腰上;與此同時,他的嘴唇從她后脖子的皮膚上輕輕滑過。她向后靠進他懷里。
他先吻了她脖子的一側,接著是另一側。他的雙手順著她的身體向上移動,慢慢蓋住了她的乳房。她沒有反對。
突然她用自己的兩只手抓住了他的左手,低頭查看。
“你不是古斯!”她在他懷里轉身,第一次仔細打量他的臉。
“我比古斯強。我所有的手指都在——正可以更好地感受你,親愛的。”他用手指捏捏她的身體,仿佛是為這番話做注解。
“停下!”她伸手向下撥開他的手。
“為什么要停?”亞歷山大爭辯道。他抓住她的一只手腕別在她背后,再度將她拉近。“你剛才不是挺享受的嘛,干嘛不繼續?咱們這兒連軟沙發都有,正好可以成事。”他開始解她襯衫的扣子。
“不行!停下!我要喊了!”她往后退。
“衛兵不會進來的。”他用另一只手用力抓住她金色的短發,逼她把頭仰起來,舌頭肆無忌憚地侵入她嘴里。
她掙開了,但最終還是被他將雙手都扣在背后。他開始推著她往沙發走。
“你來的時候就已經準備好要干這個了,這你沒法否認。你心里知道自己每一秒鐘都很享受。可如果你想戲弄我,先勾起我的火來,然后又說不行,那我怕只能對你動粗了。”
他把她扔到沙發上。
房間外傳來響亮而執拗的敲門聲。
亞歷山大朝房門喊:“我說了不準打擾我!”
敲門聲再度響起,然后門開了。
“古斯!”塔妮婭慌忙扣起紐扣。
古斯說:“看來你已經見過亞歷克斯了。”他轉身面對亞歷山大。
“我們手頭還有一次入侵要完成,亞歷克斯。你不覺得應該讓塔妮婭回她自己房間嗎?也許你們兩個可以換個時間繼續這次討論?”
塔妮婭結巴起來:“古斯!我——他——”
“當然……咱們換個時間繼續交流,”亞歷山大得意洋洋地笑起來。他已經恢復鎮定,重新開始主導局勢。“衛兵!把她帶走!”
塔妮婭滿臉尷尬,她又瞅了古斯一眼,然后快步走出房門。
亞歷山大回到書桌背后的椅子里,古斯則邁著堅定的步子在書桌前來回踱步。
“我一直沒聽到你的消息,亞歷克斯,”古斯說,“后來有航天飛機載技師下來修復基地,我就搭了個順風車。留在艦隊的情況分析師都說你已經完全控制住了局面。看來該恢復平民指揮了,不是嗎?”
“我還得把火星的新蘇共都集中到奧林匹斯基地這邊來,然后送他們回地球,”亞歷山大反駁道,“但首先我還得弄清楚哪些人是克格勃的間諜,才好密切監視他們。應該很快就能得到消息了,一旦我們拿到人事檔案的密碼。”
“亞歷克斯,我也認為政客和克格勃間諜應該送回地球,但技師和科學家不一樣。在基地運轉和火星探測方面,他們的知識可以對我們大有用處。”
“每個技師都是潛在的破壞分子,每個科學家都有可能是間諜,”亞歷山大說,“要我說咱們應該把他們全都送回老家!”
“我還是覺得技師和科學家可以派上大用場,”古斯堅持,“他們中的大多數人我在新蘇共奪權之前就認識,他們是各自領域里最優秀的人才,而且他們比我們最出色的星球科學家還多了好多年的實地經驗。我跟維克多·布拉金斯基一起合著過關于近地小行星構成的論文,還跟塔妮婭·帕夫洛娃合著了月球火山結構的論文。”
“那個塔妮婭倒真像是火山呢,”亞歷山大哈哈大笑,“你們兩個在一起的時候肯定不止合作論文而已。”
“我們確實在月球一起待了兩個月,住在一輛太陽能爬行車里,”古斯承認,“當時我們在探查阿里斯塔克斯破火山口的地貌。”
“現在我明白為什么你想讓她留在火星了,”亞歷山大臉上洋洋得意的笑容越來越明顯,他的眼睛消失在魚尾紋的褶皺里。“不,親愛的哥哥,她得跟我一起回去。她是我的俘虜。輪到我來馴服這只金發狐貍了。”
“在你眼里她就只是一個可以搞上床的女人而已!”古斯大聲吼起來,他再也不能壓抑對弟弟剛才行徑的憤怒。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穩定情緒,然后堅定地說:“我們在火星這邊需要她在行星方面的專業知識。”
亞歷山大嚷道:“只要還是我說了算,你就別做夢了!”
兄弟倆互相瞪眼睛。片刻的沉寂。
“你說了不算,”古斯沉著臉說,“從即刻起,我重新接管這次遠征的指揮權。”
亞歷山大閉上嘴。這一回合是他哥哥贏了。在美國有一條近乎神圣的原則:軍事力量一直是由平民政權掌控的。雖說這次名義上是聯合國的行動,但如果他膽敢違背這條原則,留下的記錄肯定不會好看——他還指望把這次遠征得到的名譽四星軍銜變成永久的四星呢。照這個節奏走下去,只需幾年時間他就會成為美國國防力量總參謀長的第一候選人。
“希望你不介意,長官,”他對自己的哥哥說,“我預備在對總統和國會所作的總結報告里加進建議,建議把所有俄國人送回地球,用純美國人組成的代表團取代他們。”
“隨你的便,亞歷克斯。不過別忘了我們的盟友,日本、印度、加拿大、巴西、澳大利亞、以色列,還有歐洲人。這些國家里也有不少很棒的行星學家。”
“你我心里都明白,讓這些國家跟著來只是為了在歷史書上好看罷了——聯合國軍,而不是美軍。他們只死了一個人,作戰的是我們,戰利品也該歸我們。”
“戰爭已經結束了,亞力克斯,”古斯安撫道,“火星不是屬于美國的戰利品,它屬于全世界。既然如今的事件已經解決,或許世界各國可以停止爭執,攜手合作共同利用太陽系的巨大資源。”
“我是永遠不會相信那些新蘇共的無神論者們的。”亞歷山大說,他閉上嘴環視整個房間,“好吧,我猜你準備連這個辦公室也一起接手吧,畢竟這是火星上最大的辦公室。你只需要把門上的將軍兩個字劃掉,再寫上博士。”
“不,辦公室你留著,”古斯說,“我準備在科學區找一間辦公室。我要盡快讓我的行政助理下來把事情安排妥當,然后我就能有時間搞點科學了。”
四天之后,古斯終于有時間去塔妮婭的住處拜訪。她的室友已經被送上萊克星頓號,準備稍后遣返地球。兩個人都很緊張,他們含含糊糊地互相致意,之后古斯就癱倒在鎂框架的吊椅里。塔妮婭站在他身后,手指捋過他深色的短發。太陽穴附近的頭發已經開始變得灰白。
“亞歷克斯贏了,塔妮婭,”古斯的語氣很沮喪,“我本來希望可以把送回地球的俄國人限制在一定數量之內,這樣我們就可以一起工作、一起探索火星、一起面對共同的危險,好讓我們雙方的國家都看到合作是有可能的。可是信號小組最終破譯了加密的文件,結果發現火星上的幾乎所有俄國人都是克格勃的間諜,包括你的室友在內。”
“可瑪麗亞是核物理工程師啊,”塔妮婭將一只手放在他肩膀上,“她在為基地供電的主電站工作,輪班的第二班就是她負責的。”
“她祖母是猶太人,”古斯說,“為了能讓祖母在死前回以色列,瑪利亞在十六歲那年加入了克格勃。他們倒沒讓她做太多事,不過其中一件事就是每天報告你的行動。”
“瑪利亞!”塔妮婭驚呼,“真不敢相信。他們怎么會對我感興趣?”
“自從你和我一起探索了阿里斯塔克斯,你就被他們懷疑上了,”古斯說,“事實上,最后決定誰能留下時,我們選的就是那些克格勃不信任的人。這么一來,在火星和衛星上的八百人里總共只留下了十二個科學家和三十個技師。”
“我倒也能理解他們為什么懷疑我。那趟在月球期間,我倆確實變得非常友好。”
“嗯。”古斯表示同意,他顯出尷尬的樣子,臉也紅了。
“你臉紅了!”塔妮婭用雙手掰過他的下巴,好看清他的臉頰。
“你還記得吧,”古斯說,“那是俄國造的爬行車。”
“那又怎樣?”
“車里頭到處是竊聽器。在你們的計算機里有一份完整的文字檔,我們那幾個星期說的每一句話都在上頭。亞歷克斯讀的時候可高興壞了。尤其是你那句:小古斯,最親愛的……咱們再來一次吧。”
現在換塔妮婭臉紅了,古斯抬頭看她,然后兩人一起放聲大笑。塔妮婭任雙手落下,她走到房間里的小小舷窗前,透過厚實的玻璃眺望火星地表。
“你還記得嗎?我們在月球表面度過漫長的一天之后,就會回到爬行車里,幫彼此脫下太空服,再用濕毛巾擦擦身子,來一盤熱乎乎的晚餐。飯后我會站在舷窗前,望著遠處火山口的邊緣……”
“然后你就會說那句話,而我就會走去你身邊,”古斯起身走到她身后,緩緩將雙手放在她肩膀上。她身體緊繃,心里不安,不知道他會不會跟他弟弟一樣,還是會像許久之前她曾愛過的那個溫柔的古斯。從理論上講,他仍然是她的敵人呢。
他輕輕按摩她的肩膀和脖子后側,直到感覺到她逐漸放松。他的雙手順著她的胳膊往下,最后來到她腰上;他的嘴唇輕輕吻上她的后脖子。她融化了,嘆息著向后倒進他懷里。
“這里可是俄國人的基地,”塔妮婭警告說,“我房間里多半到處都有竊聽器。畢竟我是這么不值得信賴的人。”
“我已經讓人把它們全關上了。”
“好吧,要是那樣的話……”她停下來,然后換了語氣。
“小古斯,最親愛的……”她轉頭微笑,故作羞澀狀,“咱們再來一次吧!”她拉起他的一只手,領著他穿過房間。那里有一張床塑料水床,床架是火星上的火山石切割的厚板子,用鉆石切割的。
兩周之后入侵艦隊準備凱旋。古斯走進亞歷山大的辦公室,與自己的雙胞胎弟弟道別。亞歷山大要與手下的士兵和被俘的俄國戰俘一起回地球,而古斯則要留在火星工作。美國和盟國已經派來了技術人員取代俄國人。
古斯一只手里拿著一張傳真紙。那是經過壓縮和刪減的《紐約時報》新聞版。雖說紙張面積減小了,頭條新聞的標題依然大老遠就能看見。
“看看你照片底下的大字,”古斯說,“最偉大的亞歷山大大帝!”
亞歷山大得意道:“很適合我,你不覺得嗎?”
“你知道,照你現在的受歡迎程度,等到了四十歲,美國總統的位置就非你莫屬了。”
“多半是這樣,”亞歷山大臉上露出沉思的表情,“不過我還是繼續在軍隊里待一陣吧。如果你是總統,你跟人下命令,那些公仆會說:遵命長官,說完照舊我行我素。而在軍隊里,當我說拉屎的時候,人家就蹲下。”
他拎起自己的衣領,自豪地看著四顆金色的星星。“一旦這四顆星變成永久的,我就會比任何總統都有更多真正的權力。”亞歷山大的目光從衣領上抬起來投向哥哥。
“你確定不用我把剩下的俄國佬一起帶回去嗎,古斯?你想留下塔妮婭這我明白,不過維克多·布拉金斯基和其他新蘇共科學家只會給你惹麻煩而已。”
古斯坐在亞歷山大辦公室的充氣沙發里,不太自在似的動了動。“他們也許是俄國人,亞歷克斯,但他們不是新蘇共。他們是科學家——很棒的科學家。對他們來說發現真相比任何狹隘的政治立場都更重要。
“好吧,可別說我沒警告過你。”亞歷山大從書桌后站起身,走過去跟哥哥握手。
“我們又要分開了,古斯。這么多年我們都各自做著自己的事,說老實話,之前我真拿不準自己能不能受得了再聽你發號施令。不過你這個頭兒還不算壞——至少你從不礙我的事。”亞歷山大用力捏了捏古斯的手,又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他說:“再見了,智慧的老哥哥。”
古斯目送雙胞胎弟弟走出房門。
他喃喃自語道:“你一生都在反叛那一分鐘的差距。
“我在想,如果是你先出生,你會不會變成另外一個樣子?”
他停下來又想了想。
“會嗎?我自己又會不會呢?”
第四章 獨立日
亞歷山大·阿姆斯特朗將軍帶領大部分士兵離開之后,火星各基地人滿為患的情況立時緩解。不過有部分人沒回家。古斯邀請愿意留下的人留在火星,協助重建他們抵達時徹底破壞、完全無法居住的基地。部分原先的入侵部隊接受了他的邀請。
幾乎整個以色列分遣隊都決定留下來,其中一個人評論說:“這地方肯定比西奈的沙漠容易改造——至少這兒有水。”沙龍號與另外兩艘原本隸屬入侵艦隊的太空飛船留在了火星的軌道上,剩下的三十七艘飛船則帶著凱旋的部隊和俘虜返回地球。
為容納進攻部隊,之前曾在原本的建筑群旁加蓋營房,如今營房被劃分為單獨的宿舍。奧林匹斯主基地被撕裂的穹頂修復完畢,現在那里成了一個帶穹頂的大廣場,可以用來集會,還可以進行對空間尤其是高度有要求的體育運動。
古斯一語雙關地將這個帶頂蓋的廣場命名為“波士頓公園”①,順帶向一位留在地球的老年行星學家致敬。她的精神依然健旺,不過身體卻太過脆弱,沒法前來火星。穹頂下的氣壓保持在3/4個地球大氣水平,這是在工程難度和舒適度之間所做的妥協。不過對于那些來自丹佛、洛斯·阿拉莫斯和墨西哥城的人,這樣的氣壓再正常不過了。圍繞穹頂基座分布著許多健身房,健身房里有用各種東西改造成的啞鈴。此外還有好幾個壁球場地,鋪設的是鉆石切割的火山巖厚板,從塔爾西斯嶺采集來的。
古斯采用了俄國人為火星設計的日歷系統,也就是將漫長的火星年分為九十五個星期,每星期七個火星日,然后再在至日和晝夜平分點各加一個假日,這樣就湊足了一年六百六十九個火星日。今天是“遠至日”,火星來到公轉周期中的遠日點。在火星北半球,這是夏至日,也是一年中白晝最長的一天。明天又是星期天,夏天的第一個火星日,所以這是一個持續兩個火星日的周末。火星上的科學家和工程師工作很辛苦,通常每周只休息一個火星日,上回出現有兩個火星日的周末還是在春分或者說“遠分”。之后他們熬過了為期二十七周的春季,這是火星上最漫長的季節。現在波士頓公園和球場上全是人,古斯正和隕石坑動力學專家杰伊·普蘭塔基內特打壁球。
“該你發球了,古斯,”杰伊把球扔給他,“好好發,否則當心我絕地反擊!”空氣稀薄,兩人急促的呼吸聲響亮地回蕩在整個場地中。古斯站到發球線上。杰伊的身高與古斯相仿,不過身材比較細瘦。他戴著用橡皮筋固定的眼鏡,皮膚是巧克力色,腦袋很大——要不怎么能裝下那么多聰明的腦細胞呢。他撥開一束散落的黑發,長著方正頜骨的面孔上洋溢著男孩氣的微笑。他責備道:“累了嗎,老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