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洪巖 張文秋
2020年2月24日,十三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十六次會議審議通過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關于全面禁止非法野生動物交易、革除濫食野生動物陋習、切實保障人民群眾生命健康安全的決定》,這是立法機關第一次以決定的形式對野生動物交易及濫食野生動物陋習公開宣戰。在此之前,2月5日,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央全面依法治國委員會第三次會議上強調,要抓緊修訂完善野生動物保護法律法規,健全執法管理體制及職責,堅決取締和嚴厲打擊非法野生動物市場和貿易,從源頭上防控重大公共衛生風險。
進一步修改和完善《野生動物保護法》(以下簡稱《野保法》),必須積極回應黨和國家對野生動物規范管理、依法保護的需要,深入貫徹和落實習近平總書記關于強化公共衛生法治保障的重要指示要求,切實保障人民群眾生命健康和公共衛生安全。
現行《野保法》缺乏對人體健康和公共安全因素的考量,更多的是強調對動物資源的依法利用,忽視了野生動物之于人的潛在風險。因此,《野保法》規定的“野生動物”范疇并沒有包含瀕危珍稀以外的可能對人體健康、公共衛生安全構成危險的致害類動物。另外,制度設計上依然存在將野生動物當作資源利用的藩籬,無形中助長了非法利用和濫食野生動物的陋習。作為維護公共衛生安全基本防線的《野保法》,應從以下三個方面來完善。
首先,應樹立野生動物不僅是人類的伙伴,更是生態系統不可或缺的關鍵一環的觀念。以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為指導,《野保法》應摒除重利用、輕管理,重利益、輕保護的傳統立法思路,轉向保護與管理并重,經濟利益與生態效益兼顧的立法價值建構。如果將野生動物的價值僅定位于為經濟資源利用,忽視其生態價值功能,不僅有礙于脆弱的生態系統維護,更不利于致害類野生動物對人類公共衛生安全威脅的防范。年初至今肆虐全球的疫情使人們充分意識到,非法交易與濫食野生動物會對公共衛生安全造成重大隱患,依法調整人與動物和諧共生關系成為牢固守護人類公共衛生安全底線的重要手段。因此,《野保法》的立法目的中應增加“保護人體健康和公共衛生安全”的規定,為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生態法治建設提供重要價值指引和制度保障。
其次,基于《野保法》立法目的、立法思路的轉變,受保護和管理的“野生動物”范圍需要重新厘定。將現行《野保法》規定的野生動物保護范圍從珍貴、瀕危的陸生、水生野生動物和“三有”(有重要生態、科學、社會價值)陸生野生動物擴大至涵蓋“三有”的水生野生動物以及瀕危珍稀以外的可能對人體健康、公共衛生安全構成隱患的致害類野生動物,方能更好地防范野生動物病菌人畜傳播的風險。
最后,還應對用于科學研究、病毒實驗的野生動物及其標本制品規定嚴格的安全操作、科學處置流程,加強對實驗動物外流和交易的嚴格監管,對科學實驗流程實施全覆蓋管控。
野生動物保護名錄是對野生動物進行管理與保護的重要抓手,1989年以來,《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名錄》一直未曾修訂更新,致使許多現已瀕危的野生動物未被收錄其中,得不到有效的保護。直至今年6月19日,國家林業和草原局、農業農村部聯合發布《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名錄(征求意見稿)》,時隔30余年后,《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名錄》才終于將迎來首次調整。筆者建議未來應及時對其進行更新與完善。
實踐中,人工繁育野生動物的“保護與利用”功能經常被投機者濫用,例如假托人工繁育和護養之名,行非法捕獲、收購、販賣野生動物之實。以商業利用為目的的人工繁育野生動物交易,尚無科學完善的人工養殖技術標準和專門的檢驗檢疫標準,系統科學的溯源體系尚未建立,一定程度上成為野生動物疫情暴發的潛在隱患。為實現“以養代保”的可持續發展目標以及“人體健康和公共衛生安全有效保障”的立法目的,《野保法》有必要對野生動物的人工繁育進行嚴格規范。
首先,應進一步細化和提升野生動物人工繁育的技術標準和檢疫標準。無論基于何種目的進行野生動物人工繁育,必須擁有專業技術人員以及健全的防疫配套措施。國家應鼓勵以彌補野外動物種群數量為目的的野生動物人工繁育,實行審核制以降低授予從業資質的門檻,并給予一定的財政支持。同時,對以商業利用為目的的野生動物人工繁育全面實行許可制,將人工繁育資質的審批權統一收歸至省級或者設區的市一級,定期對以商業利用為目的的人工繁育主體資質進行檢驗,規范人工繁育野生動物的商用交易,防范公共衛生安全風險的發生。
其次,對《野保法》第28條做根本性修改,限制人工繁育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名錄范圍逐年擴大的趨勢。應以生態系統的整體性保護為目標,鼓勵以種群保護為目的的人工繁育,嚴格限制以商業利用為目的的人工繁育和野生動物交易。建立系統科學的人工繁育野生動物溯源體系或監管方式,利用現代科技手段保障野生動物“產品”的交易安全。
最后,嚴厲打擊假借人工繁育之名,對野生動物實施濫捕、濫殺的商業利用行為。對違法者建立“黑名單”,實施嚴苛的懲戒制度。
由于中醫中藥、健康養生、餐飲等行業對野生動物及其制品存在巨大的商業需求,近年來野生動物非法交易的方式愈發隱蔽,且形式多樣。僅靠政府監管難以實現對野生動物濫食及非法交易的有效打擊,探索多元共治的禁止野生動物濫食及非法交易的治理模式,才能從根本上有效預防公共衛生安全風險的發生。
其一,遏制需求,強化“末端治理”。對非法獲取野生動物及其制品的濫食者、購買者及收藏者加強懲戒,構成犯罪的,嚴格依法追究刑事責任,瓦解野生動物濫食及非法交易的供需鏈條。
其二,整合野生動物保護管理部門的職能,集中相關執法力量,積極吸納專家參與,探索多部門、跨行業參與的聯防聯控預防性治理機制的構建,從源頭規范野生動物保護和利用行為。
其三,建立野生動物濫食及非法交易的社會監督與獎勵機制。鼓勵公民積極參與野生動物濫食及非法交易等違法犯罪行為的社會監督,對舉報屬實者予以重獎,在全社會形成野護光榮、濫食可恥的良好氛圍。
其四,加強野生動物科學知識的宣傳與普及,促進野生動物保護全民共識的形成,提升全社會防范公共衛生安全的風險意識。
其五,充分利用野生動物保護社會組織的力量,明確監管部門與野生動物保護組織的分工,積極推動野生動物保護的公益訴訟。
(摘自《小康》2020年10月上。作者分別為中國社會科學院法學研究所生態法研究室主任、研究員,教授,博士生導師;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