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反思促反思
——從青年英語教師的教學反思日志說起

陳慧鈺 王國蘭 茆向群

引言

在過去的十年里，以教學反思為核心的教師發展模式一直頗受人們的關注，這種模式賦予了教師自我學習、自主決策的權利。國內新一輪的教學改革對教師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要求強化教師自我發展的終身化意識，不斷進行教學反思。教學反思是指教師在教育教學實踐中遇到問題或者產生困惑時，通過不同程度的思考，或給予肯定支持與強化，或給予否定與修正，不斷加深對問題的認識與思考，進而改善教學實踐的一系列活動（劉旭東2009）。眾多研究也已證明以反思教學為核心的英語教師發展機制能有效促進教師教學觀念及行為實踐的發展（孟春國 2005；謝曉楓 2009）。常見的反思方法有反思日志、詳細描述、實際討論、行動研究等，而反思日志能為反思性教學提供最真實和原始的資料。理查茲和洛克哈特（Richards&Lockhart 1994）在《第二語言課堂的反思性教學》（Reflective teaching in second language classrooms）中指出教學反思日志有兩個好處：一是為日后進行反思而保留教學過程中的顯著事件并記錄當時的思考；二是寫教學日志本身就可以引發對教學的思考，寫日志的過程就是發現問題的過程。下面采用個案研究的方式分析某中學6位青年英語教師反思日志的書寫情況，并尋求相關影響因素，旨在引起青年教師對教學反思日志的關注，更好地踐行反思，進而不斷改善教學實踐，促進專業發展。

一、研究過程

（一）研究背景

江蘇某重點中學要求青年教師（教齡在5年之內）寫教學反思日志，字數不限，可記錄課堂活動、突發的問題、處理方式及相關評價等。每周最少寫兩次，學校不定期檢查。

（二）研究對象及方法

研究對象為6位青年英語教師（4位女性，2位男性）。研究對象的具體情況見下表：

教師 性別 教齡A女1年B 1年C女2年女D 3年E女4年F男男4年

教學反思日志的內容（2018年9月至2019年6月）在得到允許之后被翻看，并進一步整理和分析。

（三）結果分析

1.書寫數量

從書寫數量上看，6位教師中，寫得最多的有68次；最少的有42次（教師F），僅僅符合學校的基本要求。

2.書寫長度

從書寫長度上看，反思內容以幾句話或一兩段內容居多，個別教師（教師A、C）偶爾整頁書寫。

3.內容

對于內容的分析，主要采用戴維斯（Davis 2006）的分類：學生與學習（learners and learning）、教學內容（subject matter knowledge）、教學方法（instruction）、評價（assessment）。部分日志片段按時間先后順序呈現及分析如下：

教師B：今天的話題是studiesin foreign countries，學生對于國外學校學習情況了解得不多，所以上課時反應不是很好。課前沒有鋪墊相應的背景知識，對學生的理解產生了很大影響。多使用圖片解釋可能會好很多。（2018年9月3日）

——反思內容：教學內容、教學方法及學生學習

教師A：今天的教學過程比較令人滿意，歌曲的使用激發了學生學習語法的興趣，但是播放歌曲后要加以解釋，進行相關練習，否則學生很快就會忘記相應的語法規則。（2018年9月28日）

——反思內容：教學方法、學生學習

教師E：一班課堂氣氛明顯不如二班，主要是班級中沒有一個帶頭回答問題的學生，即使聽明白也不反饋，應該在班級中鼓勵幾個學生帶頭回答問題，并給予積極評價，逐漸帶動其他學生積極互動。（2018年10月25日）

——反思內容：學生學習

教師C：下午上最后一堂課，我果斷停止了語言點學習，讓學生討論廣告的利弊（與課文話題相關），并指導他們搜集信息，然后寫一篇小論文。學生的熱情較高，雖然表面上沒有學習語言知識，但是學到了如何使作文切題，如何搜集素材。（2018年11月6日）

———反思內容：教學內容、學生學習

教師D：最近班級活動較多，學生上課精力不集中，學習氣氛差，甚至一些成績好的學生也比較浮躁。作業質量普遍差。馬上就要月考了，我真的很擔心。（2018年11月26日）

——反思內容：學生學習

教師B：我感覺自己的教學越來糟糕了。這段時間個人事情太多，沒有好好備課，上課時抓不住重點，有時甚至會答錯學生提出的問題。必須作出改變了，多查文獻資料，多思考怎樣才能讓學生更好地理解。（2018年12月13日）

——反思內容：自我評價

教師C：今天嘗試用role-play的方式鼓勵學生輸出語言，學生雖然熱情很高，但是真正表達時吞吞吐吐，連一句話都說不連貫。應試教育的影響還是很大的，平時要多提供機會讓學生練習口語。（2019年1月11日）

——反思內容：教學方法、學生學習

教師F：詞匯復習的量太大，必須加快速度，但是這樣做不能保證學生復習的質量，實在是頭疼。（2019年1月15日）

——反思內容：教學內容

教師D：復習課的模式總是聽寫、重點解釋、配套練習、再講解……學生似乎已經厭倦了這種模式，默寫的效果越來越差……下次我考慮先讓學生自己講他們不懂的問題和認為的重難點，這符合課改“以學生為中心”的學習理念……（2019年1月21日）

——反思內容：教學內容、教學方法

……

總體來說，6位教師在日志中主要反映學生學習及教學過程，因為教師每天都直面課堂和學生，教學內容、教學方法自然受到關注。好幾位教師結合多個方面進行反思，并適時地運用新的理念進行描述和解釋（如歌曲教學、role-play等）。教育環境如考試制度、學習風氣、教育改革等也有所提及。但是很少有教師從評價這個角度進行反思。

4.反思的水平層次

哈頓和史密斯（Hatton&Smith 1995）將反思日志水平的評判標準劃分為4類：（1）descriptive writing——只描述教學事件但不作任何解釋；（2）descriptive reflection——根據個人經驗解釋相關事件；（3）dialogic reflection——探索教學事件的關聯性，能從某種理論高度分析問題；（4）critical reflection——意識到教學行為受多種教學環境的影響，提出改進方法，并付諸實踐。

從整體來看，教師的反思日志普遍停留在前兩個水平，其中，第二個水平占大多數。常見的表述有“我認為……，我應該……，我覺得……”，陳述教學現象及自己的想法。部分教師的日志達到了后兩個水平，依據新課程理念或心理學知識分析某個問題，并提出可能的解決辦法。部分日志摘錄如下：

教師A：

今天利用課堂30分鐘做了一個小測驗，學生普遍反映閱讀部分詞匯太難，看不懂文章大意。雖然生詞較多，但不至于無法作答。究其原因，學生不會運用閱讀策略，如解答第一道題，可以根據題目推測出文章的主題；解答第二道題，從文章第二段的however就可以知道前一句話的含義，沒有必要逐字逐句地看完整篇文章。認知策略的學習至關重要，必須在課堂教學中慢慢滲透。（2018年10月22日）

合作學習能夠激發學生的創造力，有利于他們之間溝通和交流。教師要積極鼓勵學生進行小組合作學習。前幾次的小組活動都不怎么成功，究其原因，是任務目標不夠明確，且時間設置不合理，5分鐘討論節食的利弊不切合實際。在以后的小組合作中必須注意這兩點。（2018年12月8日）

今天布置小組討論任務后，讓各組長重復一遍，明確要干什么，然后給出約15分鐘時間，引導他們從多個方面進行討論，最后讓他們寫一份報告。從報告內容來看，這次小組討論的效果很好。（2018年12月24日）

教師A在描述相應教學事件后能深刻思考，提出有效的解決方式，重視策略方法的傳授，以及學生興趣和動機的激發。非常可貴的是，她對當下比較流行的小組討論和合作學習的有效實施提出了很好的建議。該教師反思日志中提到的目的要明確，時間要充足，討論后應有書面成果等都體現了不斷實踐后較高的反思能力，達到了critical reflection的水平。

教師B：

今天課堂上默寫了前兩天剛學習的幾個單詞，大部分學生默寫情況很差，不是少一個字母就是多一個字母。記憶后的遺忘是有一定規律的，先快后慢，遺忘的量隨著時間遞增。我讓學生認識這個規律，要求他們及時復習，學完之后馬上復習，第二天再復習，過幾天再復習。同時，在呈現單詞時要多樣化，鼓勵學生聯想，或用彩色筆突出容易混淆的地方，增強單詞的即時記憶效果。（2018年10月9日）

教師B從教育心理學的理論出發分析、解決問題，達到了dialogic reflection的水平。學習動機是學習英語的關鍵因素，教師的關注能有效地激發學生的內部動機，情感的投入效果比外部的物質獎勵等更持久。同時，教師B還根據遺忘規律要求學生進行有效的單詞背誦，并對自己的單詞教學方式提出了改進方法并積極實踐，這達到了critical reflection的水平。

教師E：

今天講一些英語中常見顏色詞的用法，學生感到很新奇，但是對于一些英漢顏色詞意義不同的詞很困惑。如“眼紅”的英文是green-eyed，而不是red-eyed，blue在英語中常表示人情緒低落（blue mood），而漢語中卻無此象征意義。white day表示“吉日”，也與我國人的思維有所不同。這些文化沖突常常會形成交流、溝通的障礙，所以，教師要加強跨文化交際教學。下一步鞏固教學應把這些顏色詞置于具體的語境中，讓學生比較中英文表達的不同，鼓勵其完全用英語交流。（2019年1月8日）

教師E提到英語教學中的一個熱點問題：中英文化的差異。在英語教學中，忽視中英文化差異將會直接影響教學質量的提升，影響學生交際能力的提高。教師E意識到顏色詞的學習受母語的影響較大，提出相應的改進方法。通過創設模擬情境，使學生身臨其境練習，大膽開口實踐，形成良好的英語語感，從而增強他們的語言交流能力，達到了dialogic reflection和critical reflection的水平。

除此之外，研究者還發現女教師對學生情感的關注遠遠超過男教師，這可能是由特定的性格所決定的。同時，教學時間的長短與教學反思的內容及深度不成正比，教齡為1年的教師A、教師B反思水平反而高，這可能是因為她們還屬于新教師，其教學處于模仿、摸索階段，比較注重教學方法的探索、教學理念的實踐及學生管理技術的學習等。

（四）問卷結果及分析

對6位教師的反思日志進行上述分析之后，研究者為了探求影響教學日志書寫的相關因素，進行了問卷調查，問卷的內容主要有：

1.你能簡單描述寫教學反思日志的經歷嗎？

2.你是否讀過二語習得、教育教學、反思性教學、行動研究理論方面的書籍或文獻？

3.你選擇在什么時候寫反思日志？

4.你認為寫教學反思日志最困難的是什么？

5.你會經常將反思日志翻出來進行分析，找出解決方法并付諸行動嗎？

6.你認為寫教學反思日志的效果有哪些？

對于第一個問題，教師的回答是“新鮮”“較痛苦”“為完成任務”。只有2位教師（教師A、教師E）讀過有關反思的書籍或文獻。對于什么時候寫日志，1位教師（教師A）說下課后馬上寫，3位教師（教師B、教師D、教師E）說一周專門抽30—40分鐘集中寫，還有2位教師（教師C、教師F）說有時間了就寫。寫教學日志的困難主要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一是缺乏反思的氛圍，大部分教師是迫于學校壓力而寫的，為寫反思日志而反思；二是缺乏反思日志書寫的指導，沒什么內容可寫，不知道反思的內容是否有價值，寫多了又重復，沒有什么新意。教師F表示寫教學日志存在的主要困難是沒有時間。由于教師F第一年帶畢業班，教學任務重，心理壓力大，反思日志就只能時常擱淺。對于問題5，教師C給出肯定的回答，但是他表示在翻看教學日志時發現反思的內容較零散，反思水平也停留在教學技能方面，缺乏對策略及理念的深入思考。這說明該教師對自己的反思日志的分析深度還不夠。關于書寫教學反思日志的效果，有教師表示“有助于提高自己的教學水平”，也有教師表示“無明顯提高”，還有教師表示“讓自己更關注教學過程，使自己對某些教學問題感興趣，有助于寫教學論文等”。

從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大部分青年教師對相關的教育教學理論不感興趣，這可能是教學日志停留在前兩個水平的重要原因。理查茲指出，“教師要想實現自身專業的發展，只靠教學經驗是遠遠不夠的，必須不斷學習、更新教學理論”。理論積累少，站在理論的高度分析具體事例的能力就不強，自然會對一些事例分析得不夠透徹。下課后馬上寫日志效果最好，容易發現顯著性問題。專門抽時間寫日志說明對自己的教學過程比較關注，但是間隔時間太長容易遺忘教學過程中出現的關鍵性問題。教師缺乏對教學日志的分析表明他們對“反思”的理解不夠，反思不僅僅是反復思考，更意味著改變。寫完反思日志只是第一步，不能停留在原始資料收集的層面，而需要通過再思考將其系統化、理論化，也就是對反思進行再反思。實踐—反思—再實踐—再反思，并不斷注入新的教學理念，這樣循環，有助于教師積極體會，獲得啟發，從而促進后續教學的順利開展。

二、討論與建議

從本質上講，教學日志把反思這一單純的內省活動外化，教師通過將自己的教學實踐連同體會訴諸筆端，從而實現自我監控，并在不斷分析、回顧、研究中促進教學能力的提高。研究發現，雖然青年教師有一定的反思意識，但是反思的內容深度不夠，缺乏結合理論的分析與評價，沒有將反思積極轉化為教學實踐，且個體差異較顯著。從調查問卷來看，導致這些問題的因素有外界環境（缺乏反思時間、氛圍與指導），也有教師自身因素（缺乏理論知識的攝取，不能及時分析），所以研究者嘗試從學校和教師兩個層面提出建議：

從學校層面來說，學校應給予教師更多的自主權，減少形式上的檢查，避免教師將其視為一種負擔。學校可減少一些程式化的工作，減少對學生作業和考試的量化要求，為教師減輕負擔，使其投入教學研究。學校也可以安排教師集體反思、交流，做好書寫反思日志的指導。學校要鼓勵教師在一段時間內關注1—2個教學中的突出問題，書寫同一主題的教學日志，如教學設計、教學方法、學生學習，以及教師自我意識和自身發展等。為了提高反思的氛圍，學校要對教師進行多元化評價，不能只關注教師所任教班級的成績，對教師反思和改革也應給予積極的反饋和評價。

從教師層面來說，首先，要增強反思意識，積極寫反思日志。教學反思是在思考、反省、探索和解決教育教學過程中存在的問題，是教師以研究者的眼光用先進的教育理念審視和分析自己的教學理論和實踐中的各種問題，對自己的教學行為進行反思，對出現的問題進行探討，對積累的經驗進行教育實踐，使自己由單純的學者型教師向研究型、專家型教師轉變，使自己的專業化水平不斷提高的過程。反思對教師教學能力與素養的發展非常重要，反思日志需要長期堅持，同時可以借助錄音或錄像對自己的課堂教學行為進行更加客觀的追溯。其次，要提高反思力度，加強反思實踐。巴特利特（Bartlett）指出：反思性教學由“繪圖—探尋信息—辯駁—評估—行動—繪圖”等循環形成反思圈（reflective circle）。大部分青年教師的反思仍停留在前兩個水平上，正確的辯駁和評估需要相關理論的支持，而不能僅憑經驗推測。所以，青年教師要不斷學習，內容包括新課程標準、英語學科知識、教育教學理論、言語交際等方面。行動是最重要的一步。只有在反思之后記錄下需要調整的教學設計方案，并在實踐中檢驗不同方案的實施效果，然后對比反思，才能增強對教學的理性認識，促進自我發展。

結語

對6位青年英語教師的反思日志分析表明，反思日志的內容及深度參差不齊，教師的反思能力有待提高。除了教師要加強自身的反思意識，以及提高理論水平外，學校也應在提高教師反思水平上起一定作用。只對6位教師的反思日志進行分析，并進行簡單的問卷調查，未探索其他可能的因素如學歷、教學專長及事業心等對反思日志的影響，對日志中體現的教學反思觀念和反思行為之間的關系也缺乏深入研究。在以后的研究中，可對反思與教學行為及學生學習的關系進行進一步的實驗論證。本研究旨在提高青年教師反思的意識，使其養成良好的書寫反思日志的習慣，促進其理論素養和教學效果的雙重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