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世紀最重要的生產力變革,就是人工智能的普遍應用。“人工智能”(Artificial Intelligence/ AI)作為一個專業概念,首次被提出是在1956年的達特茅斯學院人工智能夏季研討會上。美國斯坦福大學人工智能實驗室創始人約翰·麥卡錫(John McCarthy)、信息論創始人克勞德·香農(Claude Shannon)、MIT人工智能實驗室創始人馬文·明斯基(Marvin Minsky)及其他研究者認為,“讓機器達到這樣的行為,即與人類做同樣的行為”可以被稱為人工智能,[1]即有自主行動力,甚至可以擁有意識,進行獨立思考的人造物。
在對人工智能的認識上,往往出現兩種極端的態度:一方面,人們恐懼于人工智能可能帶來的對人類存在論層級的顛覆;另一方面,人們又以極大的熱情去擁抱人工智能帶來的新的生產力的變革。這其中的關鍵問題是,人工智能是否真的會在未來擁有思考能力,甚至進化出“意識”,進而淘汰人類,成為新的生命體?
認為人工智能對人類產生存在論級別的威脅,主要是基于人們對強人工智能的擔憂。強人工智能的支持者認為,僅憑借人工智能程序的啟發法、算法和知識,計算機就可以獲得意識和智能。基于此,許多人文學者及知識精英會擔心,人工智能的發展和應用可能帶來存在論級別的巨變,“人工智能有可能改變或重新定義‘存在概念,有可能在存在論層面上徹底改變生命、人類和世界的存在性質”,獲得意識的超人工智能會使人類在現實世界中失去存在的價值,“超級人工智能的存在升級實際上是人類的自我否定和自我了斷”。[2]
然而,意識是人類最為神秘復雜的心理現象。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眾多心理學家、哲學家以及神經科學家合作開展了被稱為“機器意識”的研究項目,對意識現象的存在性問題產生了截然相反的兩種觀點:一種是神秘論觀點,認為我們的神經生物系統唯一共有的就是主觀體驗,這種現象意識是不可還原為物理機制或邏輯描述的,靠人類心智是無法把握的;另一種是取消論的觀點,認為機器僅僅是一個沒有主觀體驗的無意識的僵尸(zombie)而已。對于機器智能的爭論本身包含了人們對于意識的不同理解,而人工智能要達成“與人的行為一致”的終極目標,那么意識就是一個繞不開的難題。“如果未來通用型人工智能成為可能,一定會伴隨著機器意識的出現。而對于目前基于機器學習的人工智能而言,這還是一個相對遙遠的研究方向。”[3]
一、作為“理念”寄托的人工智能
在古希臘哲學的影響下,尤其是對柏拉圖主義的推崇,西方知識分子孜孜不倦地嘗試創造出具有“理念”、意識的人造物,以人之資質,行“上帝”之職。美國作家帕梅拉·麥科達克曾說:“在某種程度上,人工智能是扎根于西方知識分子心底的一個歷史情結,是一個急需實現的夢想。”[4]荷馬史詩中出現的青銅制戰爭機器人塔洛斯、達芬奇設計的機械武士、會下象棋的木頭人Turkey,以及瑪麗·雪萊筆下的弗蘭肯斯坦,這些試圖模擬思維意識的人造物幻想,是西方文明對探索意識、理念存在方式的寄托和嘗試,貫穿了西方文明的發展過程。
當代西方知識分子更多的受到柏拉圖思想的影響,堅定地從自然科學的角度探索神秘的精神、意識問題。麻省理工學院物理系終身教授、暢銷書《穿越平行宇宙》的作者邁克斯·泰格馬克認為,通過大膽的猜想和嚴謹的物理學研究,生命終將迎來3.0階段,人工智能、基因編輯以及人工合成生命等技術可以在最大程度上改變生命進化的歷程。而3.0階段的生命特征是以人工智能為主的生命體,不但能自行升級軟件,還可以自由設計、更新硬件,生命體由碳基變成硅基,脫離自然進化的束縛。泰格馬克認為,從經驗性的、廣義的角度理解,“意識=主觀體驗(subjective experience)”,[5]當你能夠清晰地感受到當下的自己,那么你就是擁有意識的。從這種理解出發,他認為,任何能夠體驗到感受的系統都是有意識的,即便不能自由活動,因此,“未來的某些人工智能系統可能也是有意識的,即使它們只是以軟件的形式存在,并未連接到任何傳感器或機器人身體上”。[6]
從泰格馬克對“生命3.0”的設想中,我們看到的多是柏拉圖對知識的認識和對理念的推崇。柏拉圖哲學的基礎是他對知識的理解,不同于當時古希臘的智者派,柏拉圖堅信人類理性可以把握世間不變的普遍真理。在關于“洞穴”的隱喻中,柏拉圖暗示我們絕大多數人類都生活在黑暗的洞穴中,這種狀態下的思想是對模糊不清的影子的想象與理解。而通過教育,人類獲得知識,獲得走出洞穴、來到太陽照耀下的光明世界的機會,從現象世界到真實世界。柏拉圖通過“線段”的隱喻,將人類通過現實存在可以獲得的感受、認知分為四類:最低等的存在是現象世界中的“影像”,即事物的表象,它催生出人類的“想象”;次等的存在是現象世界中的“事物”,它催生出人類的“信念”;進而過渡到理智世界中的存在——數學事物,它催生出人類的“思想”;最高層次的存在是“善(理念)”,它催生出人類的“知識”。
柏拉圖認為,將現實事物抽象為數學存在,進而催生出人類的“思想”,是人類脫離表象世界,進入理智世界的狀態。這種“思想”的狀態尤其是科學家需要具備的特性。“思想代表了我們的心靈從可見事物中抽象出一種性質的能力,這種性質在那一類事物中的所有個體中都是一樣的,不論這個事物事實上還有什么其他不同的性質。”[7]科學家通過對事物的表現進行抽象分析,進而去探索表象之后可思卻不可見的存在。但這種抽象的數學思維仍然具有局限性,那就是容易忽略事物之間的聯系。比如神經科學可以探索神經元的存在狀態,但難以理解各機體如何產生聯系,進而構成有意識的生命。又比如計算機可以和人類一般掌握大量的詞匯,但是如何運用這些詞匯使其構成美妙的詩篇,卻是比較玄妙的靈感和審美問題。因此,柏拉圖認為,利用數學知識去抽象理解事物的“思想”狀態,還不是最高等級的知識。
最高層次的知識是理念。“理念”超越了以假設和數學抽象為基礎的“思想”,它可以直接掌握各部分的聯系,形成對“實在”的統一的觀點,是永恒的、不變的、非物質的本質或原型,現實中可見的存在物只是這種原型的摹本。比如關于“美”,什么是美和什么東西是美的,顯然是兩個概念。美是真實存在的理念,而美的東西只是這種理念的現實摹本。真正的知識是要知道事物的本質,是對理念的掌握。泰格馬克提出生命3.0模式,試圖用科學的方式了解人類意識的奧秘,就是一種對“理念”的向往與追求,用純粹的、抽象的數學語言去描述意識的運行法則,進而構造新的生命模式。這種用數學思維去無限接近“理念”的過程,是西方知識分子心靈深處最永恒的命題。
與理念相對的,是意識活動最底層的“想象”。想象是“線段”的最低層次,是最膚淺的精神活動,是人對現象的感性體驗,對應著洞穴中墻壁上的影子,是現實存在的模糊投射。想象可能存在著部分事物的真實,但也存在著對事物模糊不清的認識,是一種感性而主觀的想法。它之所以是最底層的精神活動,在于對一個無知的、“洞穴”中的人來說,這種想象可能被當作最真實的認知。除了墻上的“影子”之外,柏拉圖認為,藝術家和詩人運用詩歌藝術和修辭手段虛構的形象也是不可靠的幻象。藝術作品和真實狀態的事物是有分歧的。柏拉圖在《理想國》中對“詩人的罪狀”進行了細致的描述。他認為,在“理想國”中,要“禁止一切摹仿性的詩進來。……這類詩對于聽眾的心靈是一種毒素,……除非他們知道這類詩的本質真相”。[8]事物的存在狀態有三個層次,比如床,“第一種是在自然中本有的,我想無妨說是神制造的,因為沒有旁人能制造它;第二種是木匠制造的;第三種是畫家制造的”。[9]藝術家根據自己的主觀認識描繪他眼中的事物,而他創作出來的作品卻不是該事物本來的實體。“一個畫家在一種意義上雖然也是在制造床,卻不是真正在制造床的實體。”[10]因為事物的實體是它最本質上的理念存在,因此,藝術家“既然不能制造理式,他所制造的就不是真實體,只是近似真實體的東西”。[11]這樣一來,實在的三個層次就是:人的理念;這個理念在現實世界中的具象化;藝術家再現的形象。藝術家利用修辭和詩藝創作的幻象影響人們對事物的真實狀態的看法,將他們對事物的理解限制在一個扭曲的、夸張的形象中。因為“圖畫只是外形的摹仿,所以摹仿和真實體隔得很遠,它在表面上像能制造一切事物,是因為它只取某件事物的一小部分,而那一小部分還只是一種影像”。[12]
雖然在柏拉圖看來,想象是最膚淺的精神活動,是人們主觀的、感性的經驗和情感,而不是對事物本真的認識,它可能只是現實投射的模糊的影子,可能只是詩人和藝術家浪漫的創作,卻是人類所具有的獨特的審美能力,進而激發人類的創作激情,才能留下壯美的藝術作品與詩歌文學。這也是人工智能作為文藝生產主體所不具備的能力,其創作的文學和藝術作品也因此被看作是沒有“靈魂”的,本質上而言,那只是一種數學符號的堆砌。尤其是在浪漫主義文學創作中,想象和激情才是創作最根本的動力,那種強烈的表達欲望和內心情感的噴涌而出,使作品充滿了鮮明的個人情緒,表達的是詩人的心靈狀態而非客觀世界的描摹。在這種藝術創作中,重要的不再是作品,而是創作作品的人。因此,即便微軟的智能體小冰可以獨自創作出版詩集《陽光失了玻璃窗》,寫出意象完整、邏輯通順、頗具韻味的詩句,但其本質上只是計算機在搜集了大量數據后,根據人為編寫的程序代碼,進行數字信息的排列組合,其背后沒有一個抒情的主體,也不存在想要表達的情感意義。即便索尼公司的人工智能音樂軟件,可以創作出披頭士風格的音樂,谷歌旗下的博弈軟件Alpha Go系列可以戰勝人類圍棋棋手,但人工智能程序無法獲得博弈勝利后的喜悅,亦無法體會創作動人旋律的美妙感受,這一切行為不過是執行命令的數字游戲罷了。
從前蘇格拉底時代的古希臘哲學家留基波和德謨克利特創建的關于事物本質的原子論開始,到柏拉圖的世界是“理念”的摹本,再到現在人工智能是否能成為生命的3.0版本,這種孜孜不倦的追求可能是受西方知識分子內心深處根深蒂固的古希臘思想傳統的驅動。但很可能,這也只是一種“知性的僭妄”,“認為知性可以把握‘物自身‘人自身,就是‘知性的僭妄”。人可以通過理性的思維去了解把握世界的規律,探索事物的本質,通過實踐活動改造自然界,但認為“人可以賦予作為人的創造物的智能機器以‘自由意志,實際上就使‘人獲得了‘上帝的地位……這顯然是一種‘僭妄”。[13]
二、作為物質生產工具的人工智能
不同于古希臘哲學家對抽象的“理念”的追求,馬克思始終從現實的物質生產領域去考察人的精神問題。馬克思認為,“觀念的東西不外是移入人的頭腦并在人的頭腦中改造過的物質的東西而已,”[14]如果要考察意識,則必須要從物質談起。任何人類的歷史都是每一個有生命的個人共同組成的歷史,在這樣的歷史事實中,最基本、最首要的問題,是個人的生存,和由此產生的個人與自然的關系。人在為了生存而進行的物質生產過程中,形成了自己獨特的生活方式,所以人“是什么樣的,這同他們的生產是一致的——既和他們生產什么一致,又和他們怎樣生產一致。因而,個人是什么樣的,這取決于他們進行生產的物質條件”。[15]
“思想、觀念、意識的生產最初是直接與人們的物質活動,與人們的物質交往,與現實生活的語言交織在一起的。觀念、思維、人們的精神交往在這里還是人們物質關系的直接產物。”[16]物質生產和它所包含的各種關系,是社會生活的基礎,而人的本質和人的“關系”,也包含在其中。“意識一開始就是社會的產物,而且只要人們還存在著,它就仍然是這種產物。”[17]在考察自然宗教形成的過程中,可以發現,最初人們的意識只是對周圍環境的一種直觀感知,“是對處于開始意識到自身的個人以外的其他人和其他物的狹隘聯系的一種意識”[18]。這個時候的自然界,作為人們直觀意識的對象,是一種完全異己、擁有無限威力、不可知、不可控的強大存在,人們對自然界產生的是一種跟其他動物沒有區別的臣服的意識,進而產生了原始的宗教崇拜。當歷史進一步向前發展,人與自然的關系更加復雜多樣,此時,“以一定的方式進行生產活動的一定的個人,發生一定的社會關系和政治關系”[19]——這里所說的個人,不是抽象的個人,而是現實中的個人——“這些個人是從事活動的,進行物質生產的,因而是在一定的物質的、不受他們任意支配的界限、前提和條件下能動地表現自己的”。[20]
由此,馬克思得出結論:“人們是自己的觀念、思想等等的生產者。”[21]從事實際的物質生產的現實中的人,在一定的生產力發展水平以及與之相適應的交往形式下,對實際生活的反映,形成了自己的意識,進而表現在某一民族的道德、政治、宗教、法律、語言等形而上的精神生產中。“每一歷史時代主要的經濟生產方式和交換方式以及必然由此產生的社會結構,是該時代政治的和精神的歷史所賴以確立的基礎,并且只有從這一基礎出發,這一歷史才能得到說明。”[22]人類歷史上某一時期的精神產物,都不是憑空出現的,它來源于當時的物質生產活動和在這種生產活動基礎上建立起來的社會狀態,想要理解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下的社會觀念,就不能在刀耕火種或者手工磨坊的生活中去尋找理解的途徑,而要理解發達工業社會的意識觀念問題,就要到以電子計算機、互聯網、原子能、生物技術等為結構基礎的現代生產模式中去上下求索。人工智能之所以能在當代社會產生廣泛的影響,是其作為物質生產工具,成為當今生產力水平的最高代表,對人類的生活和社會形態產生了深刻的變革的緣故,而不是將其作為是否能承載自由“意識”的人造物去關注。其最主要的價值依然是作為生產工具的價值,而“意識”“觀念”“思想”依然是人的專屬。人文學者更應該關注的是,作為先進的生產工具的人工智能技術帶來深刻的社會變革的當下,人的思想意識的變化,以及如何運用新的藝術創作手段去表達現實的體驗和內心的情感。如基于騰訊云平臺技術的Dreamwriter新聞寫作機器人、天天P圖軟件、虛擬現實VR技術等,都是可以提供新的藝術創作形式的手段。廣受年輕人喜愛的二次元文化,如虛擬歌姬洛天依在B站跨年晚會上與著名琵琶演奏家方錦龍的跨次元合作,就是基于3D建模技術、增強現實(Augmented Reality/ AR)技術和自動三維映射等技術現實的現代合成音頻與古典音樂的完美結合,是傳統藝術與人工智能技術的合作探索,更是虛擬與現實的碰撞。這種通過人工智能實現的藝術作品,很可能會成為未來藝術創作的主要模式。
此外,在對“永恒真理”的認識上,馬克思和恩格斯也沒有將其絕對化或神圣化,同樣是從現實的物質實踐的基礎上去認識的。恩格斯在《反杜林論》中,針對杜林先生許下的諾言,即其對“最后的終極的真理”的論斷,給予了透徹的分析和批判。恩格斯認為,人的認識是有限性和無限性的辯證統一,關于“最后的終極的真理、思維的至上性、認識的絕對可靠性等等”問題,人們必須要放在有限的現實條件下來談,不能將認識的前提條件無限地抽象化、絕對化,否則我們得到的答案將會是一些“相當陳腐而又相當無聊的空話”。[23]而在回答“人的認識的產物究竟能否具有至上的意義和無條件的真理權”之前,[24]我們必須先要了解人的思維是什么。恩格斯認為,所謂人的思維,并不是單個人的思維,而是“作為無數億過去、現在和未來的人的個人思維而存在”,并且這種思維和意識,“都只能表現在一系列的個人中”。[25]在具體的個人中去考察思維的存在狀況,其接受某種思想,或者其思維達到某種水平,其所認識的東西是真理還是謬誤,都千差萬別,不盡相同。進而我們可以理解,“思維的至上性是在一系列非常不至上地思維著的人中實現的;擁有無條件的真理權的認識是在一系列相對的謬誤中實現的;二者都只有通過人類生活的無限延續才能完全實現”。[26]恩格斯通過具體的深入的分析,辯證地得出關于人的思維的認識:“一方面,人的思維的性質必然被看作是絕對的,另一方面,人的思維又是在完全有限地思維著的個人中實現的。”[27]這個辯證矛盾只有在人類無限的發展進程中,在世代更替的人類繁衍生息中,才能夠得到解決。因此,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人的思維是至上的,同樣又是不至上的,它的認識能力是無限的,同樣又是有限的。按它的本性、使命、可能和歷史的終極目的來說,是至上的和無限的;按它的個別實現情況和每次的現實來說,又是不至上的和有限的”。[28]
回到永恒真理的問題上來,如果人的思維是有限性與無限性的辯證統一,那么所謂的永恒真理,也就是一樣的在具體的條件下的辯證矛盾。如果在某個時刻某人宣稱自己掌握了永恒的絕對的真理,那么“知識世界的無限性就現實和可能而言都窮盡了”,[29]而顯然,人類對知識的探索是無盡頭的。為了具體說明各個領域關于永恒真理的情況,恩格斯將目前所知的認識領域分為三大部分,包括第一類科學,即非生物界的并且可以運用數學方法解決的科學研究,第二類科學,即生物的有機體的研究,以及第三類科學,即“在按歷史順序和現今結果來研究人的生活條件、社會關系、法的形式和國家形式及其由哲學、宗教、藝術等等組成的觀念上層建筑的歷史科學”。[30]
恩格斯認為,在前兩類自然科學中,由于現實情況并沒有發生太大的變化,因此在相當廣闊的范圍內,自然科學的規律是穩定的,可以被人認識并掌握的。但在第三類科學,即我們所說的社會科學中,人們對于永恒真理的渴望更加強烈,但情況卻也更加復雜。在社會科學中,具體事件的發生和重復,都帶有一定的偶然性,而非數學公式般帶有穩定的必然性,即便是同一情況重復發生在歷史中,其具體的狀況和條件也不是完全相同的。比如在各種早期文明中,不同民族、地區產生原始土地公有制的條件和其最終瓦解的過程都不盡相同。對確定的歷史時期的社會形式而言,當人類較為準確地把握了其社會運轉規律和內在聯系時,往往也是這種社會形式日漸衰敗、瀕臨瓦解之時。因此,在社會科學領域內探詢某種所謂的絕對永恒真理是行不通的,“在這里認識在本質上是相對的,因為它只限于了解只存在于一定時代和一定民族中的、而且按其本性來說是暫時的一定社會形式和國家形式的聯系和結果”,[31]“真理和謬誤,正如一切在兩極對立中運動的邏輯范疇一樣,只是在非常有限的領域內才具有絕對的意義”,[32]超越了其特定的范疇,將這種對立作為絕對的真理去應用,那必然會導致失敗,那時“對立的兩極都向自己的對立面轉化,真理變成謬誤,謬誤變成真理”。[33]
馬克思主義認為,人與自然的兩種聯系,一種是主觀的、理論的、幻想的聯系,另外一種是現實的、實踐的“勞動的聯系”。馬克思和恩格斯合著的《神圣家族》中對批判的批判進行批判的時候說:“批判的批判指責‘浪漫主義藝術的‘統一教條,可是它現在卻力求獲得‘真正統一的整體‘現實的統一體,并且抱著這個目的,用虛幻的聯系、神秘的主客體來代替世界秩序和世界事件之間的自然的合乎人性的聯系,這就像黑格爾用那一身兼為整個自然界和全體人類的絕對的主客體——絕對精神來代替人和自然界之間的現實的聯系一樣。”[34]馬克思反對將事物抽離出它所處的具體的社會歷史環境去認識、評價它,同時也反對用抽象的、神秘的主客體聯系,取代具體的社會活動與世界秩序的關系。人工智能作為目前最先進的生產力代表,究竟能否成為人類印證柏拉圖“理念”思想的現實載體,或者更接近人類對抽象理念的無限幻想,二者都處于形而上的抽象思辨階段。面對人工智能帶來的變革,更具價值的考量還是在具體的社會生活生產中去認識。
三、結語
如何定位“人工智能”,是將其看成終將擁有意識并超越人類的具有主體性的智能體,還是把它當作新的、強大的創造手段用以釋放出無限的生產力的智能工具,是各個領域對人工智能關注并爭論的焦點。而就目前人工智能技術發展的水平來看,更具現實意義的應該是對人工智能作為新興生產手段的革命性的關注,及在此基礎上可能對人類社會產生的影響。同樣,作為新的藝術生產工具、創作手段,并逐漸成為藝術創作主體的人工智能,給文學、藝術創作領域帶來了顛覆傳統的深刻變革。
計算機科學是一門關于信息與計算的科學,其關鍵在于算法解。由于問題的可解性是存在一定限制的,會存在一些問題不可被算法解決的情況,可見,目前的計算機科學在功能上存在局限性。而依賴于計算機科學的人工智能,在本質上也就具有了自身無法克服的障礙。這樣看來,被人類設計編寫的人工智能體,其生產創造能力可能具有先天的瓶頸,想要達到“存在升級”的人工智能發展“奇點”還是未來需要考慮的事情。
【作者簡介】宋鋮鋮: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研究生院)文藝學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
注釋:
[1][3]騰訊智能研究院、中國信通院互聯網法律研究中心、騰訊AI Lab、騰訊開放平臺:《人工智能:國家人工智能戰略行動抓手》,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4頁,第9-10頁。
[2]趙汀陽:《人工智能“革命”的“近憂”和“遠慮”——一種倫理學和存在論的分析》,《哲學動態》2018年第4期。
[4][5][6]〔美〕邁克斯·泰格馬克:《生命3.0》,汪婕舒譯,浙江教育出版社,2018年版,第XVI頁,第376頁,第376頁。
[7]〔美〕撒穆爾·伊諾克·斯通普夫、詹姆斯·菲澤:《西方哲學史:從蘇格拉底到薩特及其后》,匡宏、鄧曉芒等譯,世界圖書出版公司,2009年版,第46頁。
[8][9][10][11][12]〔古希臘〕柏拉圖:《柏拉圖文藝對話集》,朱光潛譯,商務印書館,2013年版,第64頁,第67頁,第67頁,第67頁,第69-70頁。
[13]劉方喜:《“知性的僭妄”與打不敗的想象力——人工智能的人文之思》,《探索與爭鳴》2017年第11期。
[14]〔德〕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24頁。
[15][16][17][18][19][20][21]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第23-24頁,第29頁,第34頁,第35頁,第28-29頁,第29頁,第28頁。
[22][34]〔德〕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第14頁,第213頁。
[23][24][25][26][27][28][29][30][31][32][33]〔德〕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6卷,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90頁,第91頁,第91頁,第91頁,第92頁,第92頁,第92頁,第92頁,第94頁,第96頁,第9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