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雨
1940年,中國大地硝煙彌漫,懷著拳拳報國心,20歲的徐光憲考入上海國立交通大學化學系。學業來之不易,中學時,原本殷實的家庭突遭變故,一夜間一貧如洗,父親郁郁而終,他不得不考慮自謀生路。
入學后,生怕基礎薄弱,徐光憲不敢懈怠。盡管心無旁騖,但是前排專注讀書的女生還是吸引了他的目光。她叫高小霞,每次考試成績都是佼佼者。他們借著課業交流熟悉。
徐光憲驚奇地發現,她和他一樣,也是浙江人,父親曾在上海中華書局當編輯,可是后來失業、病逝,高小霞的學業一度中斷,大學學費也靠她當家庭教師勉力維持。相似的經歷讓他們惺惺相惜。
1944年畢業后,他們進了同一家化工廠。化學研究成為催化劑,愛情枝蔓逐漸蓬勃葳蕤。可是兩人心情卻日益沉重,日軍鐵蹄踏遍大半中國,個人的前途與幸福無從談起。徐光憲想去大后方為抗戰出力,可是苦于沒有途徑,高小霞立刻自告奮勇:“我哥哥姐姐在重慶,我可以先去探路。”
愛情給了她勇氣,她孤身踏上了去大后方的路。走到安徽時,抗戰勝利的消息傳來,暫留當地教書的高小霞給徐光憲寫信:“這里環境優美,農民純樸,學生可愛。但是,很貧窮、落后,需要我們來建設……”讀著高小霞的信,徐光憲心潮澎湃。回信中,他由衷地送給她4個字:“你很美麗。”不久,徐光憲和高小霞回到上海工作。
1946年,徐光憲與高小霞走進婚姻殿堂。在母校師生的見證下,他們鄭重承諾,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婚后,他們決定去美國留學深造。然而,經濟拮據,他們僅湊夠一個人的費用。面對一籌莫展的徐光憲,高小霞下了決心:“你做好去美國的準備吧。”
1948年1月,徐光憲赴美留學。帶著對高小霞的愧疚和思念,他勤奮苦讀,因成績優秀,很快獲得哥倫比亞大學助教職位。解決了生活上的后顧之憂,他立刻籌劃接高小霞赴美。
生活依舊清苦,但愛情已經升華為堅定的意志和進取精神。在紐約大學研究生院,高小霞深得導師賞識,被推薦到康奈爾大學醫學院做分析技術員,兩年后,她順利拿到碩士學位。
救國理想在胸中激蕩,從《華僑日報》上讀到解放戰爭勝利的消息時,高小霞和徐光憲欣喜若狂。他們約定:加緊學習,早日回國!
美國正籌備法案,禁止中國留學生回國。
徐光憲心急如焚。幾經考慮,他決定放棄面前的科學坦途,報效祖國。可是高小霞的學業還沒有完成,忐忑中,他征求她的意見,她沒有絲毫猶豫:“我們要一塊兒的,我跟你回去。”盡管那時,她再有一年就能拿到博士學位。1951年4月,以“母親身體有恙,須歸國探望”為由,他們沖破重重阻力,登上回國的郵輪。
回國后,兩人在北京大學化學系任教。與國外相比,科研條件天差地別,但身邊是愛人,身后是國家,他們內心安定,滿懷激情地投入到科研和人才培養中。
1972年,北大化學系接到一項十分緊急的軍工任務——分離稀土元素,徐光憲成為領頭人。中國雖然是稀土大國,但因技術落后,稀土元素無法分離,只能低價出口稀土,再用高價購回稀土制品。
面對難題,已經52歲、第四次轉變研究方向的徐光憲表了態:“我們要自己研究開發,而且要做得更好,給國家爭口氣!”
從此,他住實驗室,跑礦山,生活里只有考察和實驗。稀土的奇妙也吸引了高小霞的關注,她決定跟徐光憲合作。科研走上正軌后,他們的合作贏得突破,他將稀土包含的17種元素分離出來,她則將剩下的部分制成了“稀土微肥”,為農業增產開辟了新遠景。
從青絲到白發,他們始終心手相牽,一同走上事業巔峰。1983年,高小霞因骨折坐上輪椅,徐光憲便每天推著她散步,未名湖畔,博雅塔旁,他們的身影,給科研染上了浪漫的色彩。她回首往事,依然情意綿綿:“能夠跟他在一塊兒,我很幸福。”
1998年,結婚相伴52年后,她與他天人永隔。她走后,他大病一場,凝視著她的照片,仿佛又聽到她在說:“科學無止境,稀土研究我還要搞10年、20年……”夙愿未了,他要替她完成。振作起來后,他重新奔波在學術研討會上,為稀土事業東奔西走,不論去哪里,隨身都帶著她的照片。他還以兩人的名義設立了“霞光獎學金”,和她生前一樣,繼續資助貧困學生。
“我一生中,最滿意的,是和高小霞相濡以沫度過的52年;最遺憾的,是沒有照顧好她。”2015年4月28日,他終于與她團聚。
(王世全摘自《幸福·婚姻版》2020年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