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志紅
一天,陪朋友琪去北京辦事,我們約在機場見面,她早早訂了機票,時間是17時30分。我怕遲機,于是16時就趕到了機場,但一直不見她的身影。給她打了多次電話,沒接;發了幾條短信,也沒回。
約17時05分時,她才姍姍來遲。“抱歉,我的兩部手機都調到了靜音。”她一臉歉意地說。這倒沒什么,我說:“因為在等待的時候,我一直在讀書,所以不會浪費時間。但問題是,不能趕上原有班機,我們只能改簽下一班了。”
結果,兩張本來四五折的機票,改簽成了兩張九五折的機票,多花了近1500元。好在這位朋友雖然年輕,但有一個規模不大不小的工廠,生意火爆,稱得上是成功人士,這點錢不會讓她心疼。
不過我發現,她手腕上戴著手表,而且來機場的路上,她有專門的司機。然而,在到機場前的約兩個小時內,她一次都沒看過手表,這就很有意思了。更有意思的是,她告訴我,遲機對她來說是常事,“一半一半吧”。可她每年差不多要坐二三十次飛機。為什么會這樣?
和她聊了很久后,我找到了答案——優秀女性對成功的恐懼。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一定是有什么地方不對勁。”琪說。于是,她兩個月前去看了心理醫生。
在咨詢室里,琪最先談了高考的事,咨詢師問她:“你是害怕成功嗎?”琪回憶說,聽到這句話,她當時有一種“五雷轟頂”的感覺。接下來,當咨詢師和她探討起她為什么害怕成功時,她的內心深處一直不愿被觸及的痛苦回憶終于被觸動了,而那正是答案。
原來,就在離婚前,她的哥哥遭遇了一場意外的橫禍而慘死。慘禍發生之后,她一直是家里最堅強的人,從打理后事到出殯,都是她一手操辦的,而且她也極力去撫慰父母那顆破碎的心。但是,“我內心深處的內疚感卻無法處理。”琪說。
原來,從小琪就是父母的寵兒,她非常聰明,爸爸對她寄予了極大的期望,而對她哥哥卻沒有這種期望。她也不負爸爸的厚望,從小學到高中一直都是學校的尖子生。她說:“小時候,爸爸讓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沒覺得有什么問題。但是在高考時,我潛意識中不愿意超越哥哥。”
大學時代,琪就隱隱有了內疚感,“我開始覺得,不應該比哥哥強,我把本來屬于哥哥的寵愛奪走了。”琪說,“哥哥的慘死一下子將這種內疚感激發到頂點。內心深處,我后悔自己比哥哥強,我占有了那些屬于他的東西,我想他應該比我優秀才對。”
琪的故事中,還有一個受害者——她的前夫。因為對死去的哥哥的內疚感,琪極力地懲罰自己,離開前夫同樣是對自己的懲罰。其中的心理意義有很多種可能。或者,哥哥——這個親密男人的慘死帶來的傷痛太重了,琪不想再重復第二次,所以她先斷絕更親密的關系——與丈夫的關系,以防止這種可能性的發生。
我的一個研究生同學,她是我們公認的最有天賦的人,最有可能在心理學上有所成就。然而,她自己對被公認為頭號才女的事實感到不舒服,她說:“在很長的時間內,我想極力掩飾自己是一個才女的事實,我內心中隱隱覺得,不這樣做就嫁不出去。”
這種掩飾在她結婚后達到頂點。那段時間,我每次見到她都覺得很難過,因為她身上那種天才的銳氣似乎消失了,她“變成”了一個中規中矩的家庭婦女,說平常女性都說的話,做平常女性都做的事,而且走起路來,個子很高的她總是彎著腰。
盡管做了這些努力,這次婚姻仍然沒能持續下去,相處了近兩年后,她和丈夫離婚了。“我以為否認自己的優秀,把它們壓下去,就可以和一個男人相處。”她說,“但我錯了。你扭曲自己,否認自己,你必然會覺得很委屈,于是我最后把這種委屈轉嫁給了我的前夫。”
其結果就是,她一開始認為自己能接受這個有點平凡的男人。但最終,她對他越來越挑剔,雖然這種挑剔沒有表現出來。譬如,她從不說刻薄的話或做刻薄的事以刺激丈夫,但是越來越不愿意看到他。
“這不是他的問題,而是我的問題。”她說,“優秀的女人勢必有對優秀的渴望。你否認自己優秀,不成長了,你就會把這種渴望投射到身邊的男人身上去。如果男人果真卓越,你會欣然接受;如果男人不如自己,你會特別憤怒,恨他怎么就那么差勁!”
這對關系有巨大的殺傷力,因為再強大的男人,當脆弱的時候,也需要理解與保護。
其實,哪怕世界上最優秀的女人,她也仍然是一個脆弱的女人,如果她全面地接受了自己,既能接受自己的脆弱,又能欣賞自己的優秀,那么,她也會安然地接受男人,欣賞他的優秀,接受他的脆弱。這時候,關系會自然而然地變得和諧。
(楊賀勤摘自《為何你總是會受傷》民主與建設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