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在山下放羊,也在山頂放羊
多么廣闊的羊群,沒有一只靠近我
暮色四合,石頭都開花了
陽光和月色,給予它們不同的體溫與形狀
高懸的燈盞,打量低處的人間
夜鳥低鳴著飛過林梢,聲音的漣漪
在數萬米深的黑夜擴散
仿佛夢游,每一步都踩在遺忘之中
月亮扭頭望望身后的羊群,也看到我
攀越時間的梯子,一步步向上
我快要觸摸到山頂那只羊
下垂的尾巴。我的燈籠還在紅著眼燃燒
在湖心亭喝茶,聽風虛構旖旎
落日跌入水里,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也沒有泛起波瀾
荷在微微晃動它的青瓷大碗
我們口頭試驗的酒具
蓮是個好聽的名字。打折的往事
模糊,但倒刺正一點點往外退
我們說到身側的空位置,風突然
安靜下來,星光乍現
晚風吹動明月。一只驚飛的鷹
把天空拉得更加高遠
沒有什么光線能夠系住它的飛翔
澗水撥開雜草往低處而去,石塊和樹根
都無法阻止流淌
晚風吹著我,推著我,去翻越渴望
也可以說:堅硬的夜正穿過我
緩慢、孤獨、洶涌
很多東西都隱匿在黑暗里,比如我
比如月光和神
上山的路,比山里的夜更長一些
仿佛置身于海上的跌宕起伏
來不及登上峰頂,一顆流星與我擦肩而過
樹影婆娑,仿佛有更多的山巒正在升起
風吹過老屋,像把我吹進一個
有裂紋的空壇子
枯死的草,在地下醞釀復活
歲月啃掉的門檻,由月亮修補
月光照著稻谷回家的路
照著和蟲鳴一起飛舞的塵埃
取出樹葉,給黑夜打上補丁
癡癡地望星空
夜鳥從竹林飛起,連聲自言自語
她的眼睛曾經被燭火點亮,如今
黑得黯淡,仿佛無所思
木魚也不敲,鐘聲也不敲
朝南的門開著,燈也開著,花也開著
笤帚斜倚在墻根,被蛛網纏繞
像紡車吱吱地空轉:時代淘汰了她的手藝
光和聲音,都是必要的浪費
她守住了寂靜,老去的人在遺忘和
被遺忘中。葉落了幾遍?紀念日面目模糊
她慢慢走下來,仿佛走在往回的時間里
院墻高處,西北風堅硬而月色
溫柔。兩手空空的愛,無處安放
陽光下,湖畔的蘆葦、蝴蝶
像旅人披著的云影
有少年拿出手機互加微信
風從湖心吹起,吹亂他們的二維碼
散亂的腳,落在下午三點
白鷺輕踩殘荷,如望穿秋水
有人來過,也有人走開
有一棵樹,忍不住內心的風吹草動
湖水忽而激越,忽而平和
如我站在人群中
有一點點孤獨,有一點點溫暖
風吹,草低如匍匐
河流平靜如匍匐
而山嶺聳立,星光憑空懸掛
小漁船劃向黎明,如前行之匍匐
跟河流商量借條路,俯身
撒網,猶如枯木匍匐
群峰如手掌,捧出天空的骨頭
溪澗草木,由青轉黃
沒有比流水更深遠的秋天了
原諒這些抱著樹樁和石頭睡覺的人
原諒他們久別塵世,也原諒
他們的孩子遠走異鄉。群峰
如故人,懷抱前塵往事
風一遍遍刮過他們頭頂的草
沒有比風聲更寂寞的時光了
夜晚走過村口,死去多年的祖父
坐在樹底乘涼,他告訴我,路過的風
不管有多大,不會從頭再來
去往天上的,吹著云朵和虛空
不會變成閃電
匍匐地面的,悄悄鉆進泥土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