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 澡

阿成

有人說東北人拿洗澡不當回事。不知道這種說法是怎么傳出來的，毫無疑問這是一種荒唐的謬論。

其實，東北人是很重視洗澡的。如果說僅僅是為了個人衛生而洗澡，就不是什么新鮮事了。我介紹一下東北人的洗澡史。

據我所知，生活在黑龍江境內的少數民族（當然也是東北人），在開春之后（準確地說是在初夏，黑龍江的春天仍然是冰天雪地），騎馬、趕車，或者徒步，行程幾百里，爬高山，過大河，到五大連池的溫泉去洗澡。這些達斡爾族、鄂倫春族、滿族等少數民族的人們，大多過著漁獵生活。在地窨子或者山洞里貓了一冬了，他們認為自己的身上已經有毒了，需要去解解毒，于是千里迢迢來到五大連池洗澡。這些少數民族兄弟們稱五大連池是“藥泉”。不僅人要洗，牲口也要洗。他們深信藥泉不單可以去病祛毒（如疥子等皮膚病），還能長精神，解疲勞。說到五大連池的水，其實真的是很神奇的，它的確有一種藥用功能。當代的科學家們說，喝這種辣辣的溫泉水，的確有上面所說的那些療效。

洗過這樣的澡后再去打獵、打魚、打仗，或者去征服異性就所向披靡了。這跟南方人那種“早晨皮兒包水，晚上水包皮兒”的滋潤，不可同日而語。前者是一種為生存而戰的彪悍，后者是一種市井庶民軟軟的文化生活。

老崔下崗之后不知為什么竟迷上了泡澡。

現如今澡堂的服務項目增加了不少，除了傳統的搓澡、修腳、理發等服務外，還增加了桑拿浴、蒸汽浴、沖浪浴、海水浴、冰池浴，以及按摩、美容等，大廳或單間里還有電視機、麻將桌、撲克牌。個別膽子大的還偷著搞點兒準色情服務。

總之，泡澡已經成了老崔生活中一項重要的內容。過去，在工作崗位上為了前途，為了名譽，為了養家糊口，為了高升，為了出人頭地等目標奮斗、拼搏、攻關，下崗之后，身心累了，真有點兒累了。再加上過去的同事和上司猛一下變臉、老婆的漠視、兒女的調侃、朋友們的疏離，這都是迷障啊！怎么才能從這樣令人窒息的困境中掙脫出去呢？那就是，泡澡。倘若趕上經濟上寬裕一點兒時，老崔便買中檔的浴票，經濟上略微有點兒下滑時就買低檔的浴票。低檔的也好，中檔的也好，都是工薪階層可以承受得了的洗浴方式。

到了浴池，老崔脫得精光之后，先去做熱水淋浴，然后到小木屋里蒸一下桑拿。蒸桑拿的小木屋很好，燥熱得好咧。老崔坐在那里想，無論是家里還是過去他媽的工作單位，就沒有過這樣讓人松弛的溫度，就沒有可以這樣一絲不掛的環境（再往火燙的石頭上淋點兒水——顯得內行些，溫度噌一家伙就躥上來了）。老崔坐在桑拿屋里，任憑汗水從身體的各處蜿蜒而下。這時老崔腦子里只有一條內容：“一個可笑的斗士在休息”。

…………

桑拿蒸透了，老崔照例要搓搓澡。搓澡不貴，10塊錢，值。不僅講衛生，更重要的是，它是另一種全身按摩。

搓過之后，歇一歇，喝口熱茶，抽支煙，想一想自己的童年、少年與青年時代，想一想在單位傻瓜似的經歷。唉，不是心太軟，也不是心太硬，而是心太亂。

想歸想，老崔還是很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說句刻薄的話，大事干不了，小事又不愿意干，因此，沒必要想出個所以然來。讓往事隨風而去吧！

歇好了，老崔再次去浴間淋浴、洗頭、打肥皂、洗身子，然后下到沖浪的池子里，用一股股沖出的浪水按摩一下肩、腰和腳心，舒服舒服。沖浪的時候，老崔照例要哼一哼歌。老崔喜歡唱歌，不怎么唱那些老歌，而是唱那些年輕人喜歡唱的，比如《花心》。老崔唱得動情極了。同在一個池里沖浪的年輕浴客吃驚地看著浪花沖擊下的老崔，他完全不能理解，這老家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沖也沖了，浪也浪了，老崔出來到休息大廳，在長榻上躺一會兒，牛氣地要一壺熱茶，邊喝邊看電視，一會兒竟睡過去了，夢里的世界可真美好啊！

[責任編輯 王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