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廷健 呂 暉
(成都理工大學 傳播科學與藝術學院,四川 成都 610059)
2020年2月,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以下簡稱“新冠肺炎疫情”)期間,武漢推出的最新城市抗疫宣傳片《武漢莫慌,我們等你》刷屏各大社交網絡,這部制作精良的城市宣傳片引發國內其他地方媒體紛紛效仿,其中重慶推出的《重慶:待春暖花開,我們再看車水馬龍》也獲得了上線一天點擊量過億的佳績。《武漢莫慌,我們等你》在制作時長上適應了新媒體語境下碎片化傳播的需求,在敘事目的上又兼顧傳播城市形象與宣傳抗擊疫情,為我國日后應對此類突發重大公共衛生事件的城市宣傳工作開展提供了良好范本。
從媒介生態學視域看,20世紀90年代以來新興傳播媒介數量激增并重塑受眾感知世界的方式、思維方式、行為模式,乃至整個人類社會文化形態,傳統的對文字媒介形態的敘事(報刊、雜志、書籍)進行研究的經典敘事學理論需要針對互聯網、電腦、手機、iPad等諸多新媒介進行變革,否則無法對以新媒介承載的作品的敘事進行有效詮釋。從結構主義符號學角度看,這一變化體現為由研究以口頭、書面為中心的語言符號系統轉變為研究語言符號與非語言符號(如圖像、音響、體態等)相結合的表意系統,后經典敘事學得以誕生。
后經典敘事學基于傳統敘事學研究框架,即敘事方式(敘事文本表達的形式)、敘事結構(敘事文本內容的形式)、敘事閱讀(敘事文本形式和意義的關系),由此轉變為任一媒介形態的敘事方式(亦稱“敘事話語”)、任一媒介文本的敘事結構、任一媒介文本的受眾接受。任一媒介形態的敘事話語研究著眼于故事的呈現方式、講述方法和表現手法,即如何講故事,涉及敘述者、敘事時間、敘事視角等的分析。任一媒介文本的敘事結構研究旨在探尋故事情節的邏輯與結構,比較注重抽象理論模式的建構,涉及文本的敘事模式、敘事主題等的概括。任一媒介文本的受眾接受研究包括文本類型研究及受眾接受方式探索。就閉合的文本而言,敘事結構與敘事話語同用于研究城市宣傳片的敘事。
據后經典敘事學研究框架,從對敘事作品的結構分析中建構出一套較為通用的模式尤為重要。通過對《武漢莫慌,我們等你》的文本細讀,可將該影片的敘事模式喻為城市“暫停—緩沖—播放”(也可喻為“瀕危—救援—復蘇”),據此模式可將文本結構分為三篇樂章:第一樂章《暫停》講述了城市在新冠肺炎疫情的影響下“像被按下了暫停鍵”,甚至“瀕臨危亡”的境地;第二樂章《緩沖》講述了城市在八方馳援的醫療隊悉心救治下逐漸地有治愈病人出院,恢復生機,強調“抗疫救援”的主題;第三樂章《播放》表現出一個對于宣傳片發布的時刻來說未來的主題,描繪城市“復蘇”或“重生”之后,城市及城市居民日常生活步入正軌后的景象。將三篇樂章分別講述的故事串聯起來,就可以得到整部作品的故事線(故事梗概)和敘述主題,即城市在新冠肺炎疫情肆虐下,經歷著由“瀕危”到“救援”再到“復蘇”的“三部曲”。由于湖北省外的其他城市疫情相對較輕,所以其他城市的宣傳片中抗擊疫情的宣傳主題更具體地體現為“疫情防控”的主題,如重慶的抗疫宣傳片的第二樂章就發出呼吁:“所有人一起遵守約定,宅在家里管住自己不添亂。”
影像的敘事話語游離于影像的故事情節和敘事主題之外,具體包含兩個層面:一是影像最終呈現出的話語形態,即影片所采用的敘事符號系統,如聲音、畫面、文字、特效等;二是產生這些話語的行為和過程,即敘事行為和敘事策略,如團隊、拍攝、剪輯、素材選取、編排方式等。
《武漢莫慌,我們等你》同其他城市宣傳片一樣,采用語言符號與非語言符號相結合的符號系統。在該片運用的語言符號中,解說是敘事的基本語言,而同期聲與根據解說詞添加的字幕是敘事的輔助語言;非語言符號中畫面是主要敘事手段,而背景音樂和解說的語氣、語調是補充敘事手段。
在影片開篇,制作者選用新冠肺炎疫情相關的新聞播報同期聲交代故事發生的背景,同時運用幾個航拍鏡頭(全能視角)記錄下武漢一些大型的人群活動場所(如歡樂谷、武漢站、夜市大排檔、省圖書館等)空無一人的場景,與“熱鬧被病毒藏起來了”等解說相互配適、印證,向觀眾展示了一個在新冠肺炎疫情影響下了無生機的“空城”形象,輔之以哀傷憂郁的背景旋律和播音員低沉的語調,以此喚起觀眾記憶里那個吵鬧、堵車,卻充滿煙火氣的武漢形象,從而產生悲傷、恐懼與憤慨交織的復雜情緒。當解說詞里出現“人”的時候,畫面又立即轉變為采用遠景、中景、近景多鏡頭(“他者”視角)拍攝戴口罩出行的人,可見影片由開篇拍攝城市代表性景觀符號的宏大敘事轉變為記錄城市居民生活狀貌的個體敘事,散發出人文關懷。
第二樂章《緩沖》的開頭不似《暫停》樂章選用內容為新冠肺炎疫情對城市居民生活造成嚴重影響的新聞播報同期聲,而選用了有著“一方有難,八方支援”意味的簡短的新聞同期聲,達到敘述語境與氛圍的瞬時切換效果,提示觀眾接下來的敘事主題由城市“瀕臨危亡”轉變為在來自祖國各地的醫療隊緊急馳援下顯露出一線生機。《緩沖》樂章在背景音樂方面采用節奏緊湊卻輕快活潑的音樂風格,畫面過渡為疫情期間熱點視頻新聞(這些新聞中記者大都以主體視角敘事)的剪輯、拼貼,又在新聞播報的間隙插入解說,畫面中既有全國各地醫療隊緊急趕往武漢的背影,又有“白衣天使”們在武漢各大醫院的病房里救護新冠肺炎感染病患的身影,相應的解說詞為“愛和希望比病毒蔓延得更快”。總之,第二樂章在極力瓦解第一樂章給觀眾鋪墊的悲傷情緒,樹立戰勝疫情的信心。
《播放》樂章的畫面從一座僅一人行走的橋上突然閃出亮光開始,背景音效也發出舞臺表演前舞臺燈點亮的聲響,解說員的語氣漸變得充滿朝氣和激情,背景音樂的節拍漸變得躍動、明快。同樣是航拍鏡頭,第三樂章里鏡頭的速倍比第一樂章快很多,而且加入了大排檔里人們開懷暢飲時笑容洋溢的面部特寫鏡頭。影片收尾時又回到抗疫宣傳的主題,畫面表現為一些武漢地標性建筑的LED外屏上用鮮紅的色彩展示出“武漢加油”四個大字,配以用武漢方言喊出的“我信了你的邪”及用普通話加武漢方言喊出的“武漢加油”同期聲,是對國人身處特殊疫情時刻身份和情感的串聯,其建構起來的身份認同和情感認同機制,有利于達成同命運共呼吸的文化共識局面。第三樂章在喚起觀眾對曾經美好生活的向往之情的同時,也為飽受病毒折磨的同胞、抗疫一線的醫護人員以及每一位為抗擊疫情做出自身應有貢獻的普通人加油打氣。
1.倒裝素材時間軸形成敘事時間軸
該宣傳片的制作團隊事實上只能獲取到兩種制片素材:一種是過去發生的事件,一種是當下正在發生的事件,而影片第三樂章在情節和主題上試圖描摹一種戰勝疫情之后的憧憬,即在時間上試圖講述將要發生的故事,因此這里就產生了實際掌握的素材無法滿足想要講述的故事的時間需求的矛盾。《武漢莫慌,我們等你》巧妙地倒裝實際掌握素材的時間軸(底本時間),形成想要講述的故事的時間軸(述本時間),實現了從素材到作品的敘述時序變形。如果第一、二樂章描繪了當下已經發生或正在進行的城市死寂形象和城市抗疫圖景,那么第三樂章則根據人們對疫情過后幸福美好生活的想象勾勒出武漢“重新按下播放鍵”后熱鬧歡騰的場面,呈現出敘事時間上由“當下”向“未來”過渡的表征效果,換言之,第三樂章使用講述“過去”故事的素材來講述“未來”的故事。這一素材運用手法的現實依據是,相比不夠美好的城市現狀,人們更渴望回到過去,因此人們對未來城市生活的想象是建構在對過去城市幸福生活記憶的基礎之上的。
2.均衡報道多方當事人的平衡敘事策略
解說員是貫穿全片的敘述者,他站在一個武漢市民的立場上講述武漢抗疫故事,有助于形成同仇敵愾的氣勢,即羅伯特·斯塔姆所說的“假想的我們的體系”。由于第二樂章的畫面由大量疫情期間熱點新聞片段組接而成,因此在第二樂章中存在著“解說員+記者”的雙敘述者情況。在以記者為敘述者的情形中,采用平衡敘事策略實現話語層面多角度論證抗疫救援的目的。不僅選取了能夠直接反映黨和政府領導聲音的人民解放軍醫療隊的鏡頭畫面,還選取了熱門新聞人物中一線醫務人員、火神山雷神山醫院的建設者和已經治愈出院的患者的新聞資料,通過他們的言語、行動、情感全方位、多視點傳遞全民抗疫正能量。如從疫情期間“網紅”醫護人員的言語“輪到誰身上都是責無旁貸的”“一輩子不就為幾個病人嗎”中可看出我國醫務人員在重大公共衛生危機面前肩負的責任、表現出的勇氣與擔當。又如從已經治愈出院的新冠肺炎感染患者的言語“謝謝你們”“我們出院啦”中傳達出我國此次疫情中溫情友好的醫患關系,給予仍深受病痛折磨的病患以生的希望。
3.城市抗疫敘事中象征符號的運用與意義表達
《暫停》樂章中武漢某公交集團處停滿公交車這一符號運用得恰到好處,隱喻受新冠肺炎疫情影響的武漢無市民出行,公交車不得不全停放在庫里,同時間接地表現出城市昔日熱鬧繁華與今日寂靜蕭索的鮮明反差。此外,藍色口罩在一組背景色調極為暗淡的畫面中尤為顯眼,映射出新冠肺炎疫情正重塑著人們的日常生活行為——人人皆佩戴口罩出行。《緩沖》樂章中陸海空三軍分別領導的軍醫大學醫療隊在畫面中得以凸顯,因為他們在事實上是最先最快趕到武漢的幾批隊伍,使他們成為“跑在病毒前面的愛和希望”的象征,具有展現人民解放軍在黨和政府領導下全心全意救護人民的光輝形象與光榮使命的深遠意義。而火神山、雷神山醫院的建設者是記者、醫護人員之外具有代表性的第三方,他們成為舉國上下萬眾一心共同抗疫的象征。《播放》樂章開始大肆展演獨具武漢城市文化特色的象征符號,如武漢地道美食熱干面、舉世聞名的武大櫻花、九省通衢的發達交通網以及地鐵、大排檔、二橋等,向城市內外觀眾傳遞武漢昔日熱鬧繁華的城市形象和城市生活,構建武漢城市文化名片與品牌。
《武漢莫慌,我們等你》取得成功的背后有一系列傳播因素,比如主動適應微傳播語境采用短視頻形式,多渠道分發內容并經轉載形成二次傳播等,更重要的是制作者精準捕捉到廣大受眾在此類突發重大公共衛生危機面前的情感共鳴與情緒律動。通過對作品敘事話語的分析,筆者發現了文本影響受眾的方式:通過三篇樂章的故事講述調控受眾的情緒和情感,分別為第一樂章刺激、煽動情緒,第二樂章舒緩、撫慰情緒,第三樂章鼓舞、激勵情緒。此外,文本中具有城市文化特色的象征符號依然承擔著建構城市形象、打造城市品牌的職能,而此類城市宣傳片更多地發揮著抗疫宣傳的社會功能,實現廣泛而深刻的社會動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