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興 畢尹馨
(天津大學,天津 300073)
電影自誕生起便受到了各界人士的廣泛關注,隨著科技革命的不斷推進,電影藝術早已在當代人生活中占據了一席之地。因此,學術界針對電影理論的研究日益深入。在此潮流中,將“探索電影的基本原理及其實質作為共同目的”的電影本體論應運而生。其中,精神分析學在以無意識的存在及它對人類意識與行為的決定性作用為理論基礎的研究中發現了電影所表達的人的無意識這一現實并延伸出了電影精神分析學。梅內蓋蒂便是于電影精神分析學既有成果上建立起來了電影本體心理學,在這個過程中,他意識到了“電影尤其是無意識的產物,即那個不被理性所控制的、豐富多彩的、有巨大能量的心理世界的產品”,是以迪士尼由動畫電影體系營造的充滿幻想的造夢樂園恰是無意識映射于現實的一個縮影。
鮑德里亞曾在提出擬象觀時,以迪士尼為例做出了解釋,他認為迪士尼動畫營造了一個“新世界”,用動畫渲染出一個充滿夢幻、不受理性掌控的類似烏托邦的體系,這個世界想要借著變得稚氣,來讓我們相信,成人住在另外的地方,是一個巨大的、所有糾纏于一體的仿象秩序的完美模型。正如科幻片是人更好地了解自己無意識的電影類型之一,吸引人為之向往的在于這個世界體系中,人可以自由暢想,擺脫一切束縛。無論人在生存中面臨怎樣的磨難,他都能夠隨意地在幻想世界里尋找可行的解決辦法,而在世界生活中,大部分時間卻沉醉于幻想和非理性之中,腦子里充滿了神秘和想象。這便是觀眾受無意識操控向往夢幻世界行為的重要原因之一。
迪士尼于20世紀20年代創立,在30年代逐漸獲得世界性的聲譽。自這段時間起,迪士尼動畫特別是在道德主張層面對大團圓結局的強制性規定已經成為對海斯審查法典的一種完美詮釋,形成了美國電影的本位主義,如《小美人魚》的導演羅恩·克萊夢茲因安徒生童話原著中小美人魚終將死去的結局而大幅度地改動原作。已知迪士尼動畫在廣義上來說是“以迪士尼為代表的,在形式和內容上具有相對固定的迪士尼敘事模式的美國動畫影片”。擁有同一模式的動畫電影依舊令受眾樂此不疲地買賬,這就涉及了“傾斜屏”的作用。
幻想藝術成為一種表達機體記憶的形式——這種記憶通過超我在社會上傳遞,然后,這種被歪曲成了真實的信息進入無意識中。先于主體自己將這些信息放行進無意識的機制被假設為“傾斜屏”。梅內蓋蒂將其解釋為:“傾斜屏是主體精神活動共生的一種機制,它是逐漸在大腦累積起來的程序,通過投機性干預而起作用。”這種機制會先于主體意識調制自身行為,而在這逐漸積累起來的程序過程中是迎合時代背景的。因此,受眾由于受傾斜屏影響,無意識選擇獲得的影像感知會展現出符合當時語境的邏輯與道德標準。
一部電影永遠不是預示性的、煽動性的,它揭示那種已經存在于人類理性下面的東西。已知迪士尼動畫體系自20世紀60年代后的構建越來越失去了20年代時好評如潮的境遇,并且世界對“迪士尼樂園化”的批評態度呈愈演愈烈之勢。瑪麗·拉伊-霍麗貝克等人更是直言,“那些試圖修復兒時想象的大人們借著夢的名頭,他們把神話處理成了迂腐的故事和鋪張的浮夸”。這種意識形態的變化結合當時的形勢背景可以發現,20世紀20年代的美國在一戰后不斷地提升國際地位,伴隨著經濟的快速發展,生活水平的不斷提高,甚至躍居世界經濟首位,形成了長達七年之久的“柯立芝繁榮”。劇烈的社會變化令原有的道德準則迅速瓦解,民眾的價值觀念發生巨大轉變,消費主義道德觀和享樂主義的生活方式成為社會的主流。而迪士尼動畫電影中呈現的“夢幻般的新世界”正好契合了當時受眾的“傾斜屏”機制所判定的邏輯。而20世紀60年代的美國社會則是動蕩不安,國內反戰情緒高漲。在西歐、日本相繼要求擺脫控制、美國資本主義霸主地位受到沖擊的世界多極化趨勢下,激進的民眾對現有體制和生活狀態愈加疑慮,反抗主流文化成為他們的運動目標。相應地,具有“反文化”色彩的“新好萊塢電影”開始興起,這也就意味著傳統的迪士尼敘事模式的美國影片逐漸不再符合當時傾斜屏所化身的人類所信奉的最高價值觀念,而迪士尼象征的美國理想“新世界”與此時的集體無意識基本要求和愿望產生了分歧,理所當然地遭受了群體抵觸情結。
受眾時常會將自身無意識內潛在的思維投射到他們所見的影像上,那些影像與象征需要符合他們在日常生活中常常經歷過的邏輯才會被潛意識所認同。
迪士尼塑造的夢幻世界一向以電影為載體,主旨內容便是將令人向往的美好虛擬世界投射進受眾的無意識情節中,從而達到傳播美國正面形象,掩蓋其霸權主義的真實目的。究其能夠達成目的原因,若從反映真實社會的角度切入,電影通過剪輯技術甚至連事實都可以改變,“因電影鏡頭的連續性、連貫性,導演可以突出某些事情而舍棄另一些事情;因為他不僅在向我們講述故事,而且也在向我們傳達他想在電影中表達的意義”,這意味著電影對于意識具有一定程度上的操控作用。舉例來說,德國曾在戰爭期間為了煽動反猶太人思潮,便制作《猶太人蘇斯》這部電影,這部影片與戰爭并沒有直接關系,但卻能夠在毫無心理準備的受眾中引起負性的反應,使其對猶太人產生反感。由于這一切,電影便成為一種影響集體行為的手段。
最初的迪士尼想要做的只是將想象與真實攝影綜合運用,建構出一個奇特的視覺世界,即詩化現實,具體化想象。機緣巧合或是有意為之地選擇了“誕生在資本主義時期的唯一的一種藝術”也作為第七藝術的“電影”來實施這一創想。不得不說,在20世紀20年代資本主義消費文化席卷、精神世界極度空虛、信仰宗教日趨沒落的形勢下,國民的情感與心理認知都出現了負面因子,現代理性的壯大讓生存其中的人們逐漸忘卻了生命本真的狀態,迪士尼動畫電影的出現成為美國凝聚、寄托群體意識最需要的理想主義“純白”門面。無論是《白雪公主》《灰姑娘》等公主題材,還是《綠野仙蹤》《人猿泰山》等冒險為主線,抑或是《米老鼠》《獅子王》等動物擬人視角系列,所要搭建的早期動畫電影體系幾乎都是遠離近現代生活的較為原始形態的背景,似乎都是在迎合種族群體想要回歸原始精神的烏托邦理想。同時它也是呈現著美國形而上的意識思維、歷史性思維、共時性思維所必要的內容載體。
迪士尼通過動畫電影傳播刻板定型的文化和美國的思想觀點,并在此過程中不斷強化和反復描繪自由平等、純真夢幻的烏托邦世界。以這個“虛擬世界”投射于受眾的視野,于無意識中固化此世界等同于美國這一觀念。反過來,當提及“美國”字樣時,干預機制便率先折射出迪士尼所造世界的樣式,而不是真實或者負面的一些東西。對于相應時期美國形象的樹立,迪士尼是成功的。“它能夠讓美國人通過幻想世界來實現對現實的逃避,這使得他們能夠獲得一種人人心照不宣的對真實的美國的集中體驗。”且這種體驗無關于現實的美國,它樹立美國在人們心中的另一形象從而掌控思想,這形象始終同信仰相聯系:由主體設想出一種幻想的輪廓,然后同自己的信仰聯系起來。這種信念不是意識的意動力,因為意識的意志力總是很弱;需要整個潛意識的潛力才能調動這種現實存在的行動能力。美國則借此表面捍衛人權,實則想要掌控世界中心的野心。那么作為特定歷史時期的這些產物以真人化的表現形式,重新回歸的復古情懷表面動機就有待考究了。
20世紀末期由“新紀元運動”也稱新神話主義掀起了一股幻想題材的浪潮,并逐漸成為主流趨勢。這是一個“混合了神秘主義、東方宗教、各種靈異和巫師思想以反基督文明、反叛西方資本主義和現代性的生活為旗幟,要求回歸和復興神話、巫術、魔幻、童話等原始主義的幻想世界的思潮”。帶動了電影商業界各方利益的此消彼長,如《指環王》《生化危機》等系列的強勢崛起,漫威影業瀕臨破產亦能借此潮流起死回生。有關迪士尼的電影報道介紹到現在的續集類影片在好萊塢大行其道,貨幣化和跨平臺的收入,讓迪士尼逐漸轉入了新的戰略中:重拍和重塑經典動畫影片為真人影片成為該公司的主要策略,這一策略似乎是《哈利·波特》系列和《霍比特人》系列為藍本的。《愛麗絲夢游仙境》《美女與野獸》等每隔一段時間便要推出一部上映更是證明了迪士尼對于此計劃的布局實施。這其中固然有商業性質的因素,蓋多思在采訪中解釋道:“改編童話故事對于好萊塢而言是個完美的選擇,因為沒有版權所有人需要處理,這些故事都沒有版權。”但從這種明顯的改變行為可以看出時代洪流涌動下的意識形態已然發生變動。
正如早期的美國電影以白人盎格魯-撒克遜新教徒(WASP)為核心價值觀,迪士尼動畫中的種族主義在美國處于“一超多強”的世界局勢時彰顯的尤為明顯。強制性地改動原有童話的情節或結尾象征著美國當時對自身絕對力量的信心,處于這個時期的迪士尼動畫電影導演們能夠得到認可是因為其能夠在無意識狀態下把集體無意識的心理情結反映出來。回首當下的動畫電影真人重啟作品,迪士尼開始加入新時代帶起的主題,像《白雪公主與獵人》將嬌弱的公主轉變為勇敢的戰士,《沉睡魔咒》中以不同的視角重述不同的睡美人故事,《小美人魚》選用的黑人女主角等都在將女性主義融入其中。結合美國如今在世界局勢中所面臨的局面,純潔美好的正面形象正一點點地崩裂,掩蓋在其下的真實面目隨時都有徹底被揭露的風險。迪士尼動畫電影體系曾是其最成功的遮擋門面,它濃縮了一種存在于大眾心理中最常見的情結且具有致幻的效應,美國寄期望于這種致幻能力再次應用于世界,以此來縫補已經碎裂形象的缺口。“電影反映了某個特定時期內,一個國家的人民思想、心理或者更恰當地說,無意識。”因此這投射出的也是美國無意識中對重回曾經世界地位的迫切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