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芳萍
(太原學院,山西 太原 030032)
不論是對于文學文本的創作還是影視文本的創作,在本質上來說都是對想象中的世界進行現實性表現的過程。它們所建立的文本中的世界通過具體的藝術語言形成了一種文本中的真實世界,這種世界雖然與現實的社會環境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但是其中被賦予的特殊的文化氣質,卻是在不同文本中呈現出不同的特點的。如果把觀察文本的視野在這一基礎上聚焦到文本當中的文化屬性上的話,那么文本作為想象的世界在建構的過程中是如何遵從內在的文化規則和表現出了何種內在的文化屬性,就恰恰是一種廣義上的文本之間存在互文性的體現。
這是因為影視文本如果試圖建立某種能夠說服接受者的“真實”,那么它就必然需要構建起一個能夠符合自身邏輯的社會圖景,這種內在的邏輯從本質上來說就是文本中虛構的世界運行法則和在文本中的人物之間達成的社會觀念。缺少這種真實層面的意義,接受者對于文本就會抱有一種天然的質疑,很難真正接受文本的敘事邏輯。文本敘事真實的建構在眾多的影視文本中同樣屢見不鮮,比如系列電影《蝙蝠俠》,真實成為這一虛構主題之所以成立的最核心的基礎之一。哥譚市這一虛構的城市空間,作為具有復雜廣闊隱喻色彩的城市社會環境,雖然沒有經過完整準確的描寫,但是這一空間所呈現出的社會圖景展現了一種當代城市文明的真實。與此同時,在這一真實之下的文化內在邏輯則使人物在這一城市環境中的生活更加具有合理性。
針對具體的文本來說,電影文本《唐頓莊園》呈現的真實屬性實際上基本來自電視劇集的敘事內容,對于電影版而言似乎并沒有浪費筆墨在文本真實性的建立上,從文化邏輯來說,它體現出來的恰恰在于這種對歷史整體環境的忽視與回避。從文本中不難發現,時任英國國王的喬治五世的出場是整個文本敘事的高潮,為了這場宴請和閱兵出現了兩種矛盾,第一種是對于唐頓莊園中的貴族而言的,祖母維奧萊特為了長子的繼承權與王后的女臣之間的矛盾、孫輩中的次女對是否離開唐頓莊園的懷疑、鰥夫布蘭森對女臣私生女的愛慕甚至是公主與丈夫之間的情感裂痕,都圍繞著這場聚會一一展開;對于莊園中的仆人來說,則主要是他們與王室的侍者關于莊園的主權之爭、兩位管家之間的權力爭執、女仆與男仆之間的愛情關系等。這些發生在唐頓莊園這一想象中的空間人物關系,實際上使想象中的空間具有了真實的體驗觀感。
但是對于電視劇集的《唐頓莊園》來說,這種真實則從另一個角度進入文本中。對于集數較多、總體敘事時間較長的電視劇集來說,在實現想象空間當中的真實時,它的情感書寫的特性則不像電影文本那樣注重私人的情感屬性,它為唐頓莊園賦予了更加深刻的社會性的真實。比如長子羅伯特為整個莊園家族的生存而絞盡腦汁,包括他婚姻在內的個體生活都因為社會的總體進程對家庭產生的影響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三女西比爾則在這個家族中代表了當代歷史眼光中更加政治正確的道路;三女的丈夫布蘭森則是一位在英國的愛爾蘭人,其社會身份同樣具有一種非常特殊的矛盾。這些具有歷史發展進程的人物身份以及人物關系的隱喻,在文本中具有重要的社會環境建構的意義。但是需要強調的是這些復雜的人物身份與人物關系,在這一文本中不僅是一種歷史的視角,同樣也是一種個體生活的視角,不論他們的身份如何,唐頓莊園中最終達成的是一種團結和包容的情感聯系,這雖然在其隱喻意義上可以看作是創作者對英國歷史發展的主觀認識,但是實際上,這些關系也恰恰具有一種自我融入社會過程當中的體現,是一種立足當代立場回顧歷史的、重視個人自由的書寫邏輯,這一邏輯當然使電視劇集文本的真實性建構更容易得到接受者的共情。
歷史書寫與個人生活的交織展現在前文中已經進行了論述,這實際上是《唐頓莊園》的電視劇集文本和電影文本所具有的互文性。對于唐頓莊園這一想象中的歷史烏托邦的內部來說,兩種文本之間的關系體現除了這種互文性意義,同時對于具體的人物表現而言,這種互文性的意義同樣具有這種特點。
對于電影文本來說,創作者的主要創作對象不是面對網絡和電視等傳播媒介的接受者,而是為這部電影專門進行消費的接受群體,那么電影的接受者實際上是有限的,他們之中的大部分人必然是受到了之前電視劇集的影響對這部電影進行觀看,那么人物對于他們來說是再熟悉不過的。在這種創作邏輯中,人物的建構是作為一種先驗的存在物完成文本中的敘事任務。但是這種創作邏輯同時又面臨著一個更加復雜的問題,那就是電影文本天然具有了一種劣勢,一般接受者會因為這種話語的封閉性,對這部電影產生疑問。比如,在電影文本中布蘭森的轉變就令人費解。他對英國的社會和國家的發展具有一種族裔身份上的排斥,在電影文本中這種排斥消解了,同時他又在國王到來的宴會上保持一種刻意的疏遠,這種處理僅僅按照電影文本的敘事來說,并沒有必要。在處理這一人物時,創作者在電影文本中為他尋覓了新的情感關系,他與女臣的私生女之間暗生情愫,并且迅速獲得了家族的支持,當然,這是《唐頓莊園》敘事的一貫的溫情特征。但是這一情感關系又與他所一直保持的族裔身份之間產生了沖突,那就是既然他已經逐漸成為不再排斥英國政治文化的個體,那么刻意地強調他的政治身份就僅僅在敘事的懸疑效果上具有意義了。對于這個人物本身來說,并沒有真正發掘出他本人的自我生活意義,最終他還是因為幫助了公主而受到了國王的感激。這種感激從當代的視角來看,反而脫離了文本敘事本身的目的,成為強加在文本中的創作者的意識形態立場。
另外,就電影文本中的其他人物塑造來說,為了延續電視劇集的人物關系,并且進一步在電影文本中完成《唐頓莊園》這一系列的整體敘事,許多人物關系之間的表現都顯得倉促和不足。比如年輕管家的同性戀關系,同樣也是閑來之筆。總的來說,電影《唐頓莊園》的敘事,雖然整體上延續了電視劇集的塑造人物群像的努力,但是從本質上來說,這些人物群像在文本中的呈現不盡如人意。甚至在一定程度上還因為創作者所試圖關照的人物過多導致文本的敘事存在拖沓的現象。
對于電視劇集《唐頓莊園》來說,這一現象具有了很大的不同。作為有充分時間討論和塑造人物的劇集版本,劇集《唐頓莊園》則通過人物群像為文本帶來非常廣闊的社會圖景。在文本中不同身份和不同目的的人物來到唐頓莊園,并與主人產生一系列的情感聯系,體現出了20世紀初起英國的社會環境和歷史發展進程。在六部劇集中最重要也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就是其中對于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書寫。整個家族的人物命運在這場戰爭中都發生了巨大的改變,這一改變,恰恰是社會歷史的書寫與個人歷史書寫的最重要連接。
當然,電影文本中人物群像的書寫雖然也在這個方面進行了充分的努力,但是本質上來說,這種對于個體的書寫還是掩蓋了歷史縱深表現的嘗試。在當代的歷史視角上回顧英國近代的發展歷程雖然是兩種類型的《唐頓莊園》所進行的共同努力,但是內在肌理依然有所區別,在互文性的基礎上,依舊存在顯著的差異。
討論文本間性的問題實際上是源自文學的討論,一般意義上來看,小說文本之間存在非常復雜的聯系與影響,同一小說作家的不同文本、具有明顯師承或交游關系的作家的文本、雖不相識但存在精神交往的作家之間的文本都具有一種內在的、符號化的聯系,這些聯系以及隱藏在這些聯系背后的創作意圖和文化因素就可以被統一看作是一種文本間性。當然在適用于影視創作時就會面臨明顯的不同,是因為對影視作品而言,甚至僅僅是同一主題的電影或者電視劇集的文本而言,創作者并不是唯一和穩定的。
從文學的角度上來看,文本之間之所以能夠存在明確的文本間性是因為文本之間的影響是文化認同所帶來的,或者說因為創作者之間存在的確定的文化聯系,文本之間的關聯才能確立起來。但是對于影視文本而言,文本之間在創作者之間的關系未必完全如此。必須承認的是,同一系列的電影或電視劇集的主題和人物是相同的,但是影視文本呈現出來的整體風格并不相同,比如《蝙蝠俠》和《碟中諜》系列電影就因為導演的不同電影的敘事風格出現了很大的差異,但是從文本敘事的重點和深層次的文化語境上來看,這些文本之間呈現出來的文本間性依舊是值得研究的。
對于影視作品《唐頓莊園》來說,雖然在電影和電視劇集兩種不同的文本類型上來看,編劇都是朱利安·費羅斯,但是導演的不同使這兩部同名的影視作品在文化的建構上依舊存在顯著的不同。對于電視劇集來說,敘事的主要空間——唐頓莊園更像是一個國家歷史變換的縮影,對于這一莊園的主人來說,他們的貴族身份,更像是英國在經歷資產階級革命,確立君主立憲政體之后遺留下來的保守主義的象征,他們所代表的是伴隨著工業革命興起而遭受經濟上沖擊的農業生產的主體。換言之,從這種勞作和生活的書寫意義上來說,他們是之前歷史的產物,也是即將被新的歷史階段所淘汰的階級主體。但是,對于同名電影文本而言,在敘事上則一改這些社會身份所帶來的歷史發展隱喻。雖然編劇依舊貫徹了電視劇集的基本創作思路,展現的空間也是相對廣闊的,但是作為在電視劇集完結數年之后的2019年上映的電影,雖然在敘事上承接了之前電視劇集的敘事進程,但是在文化內里上卻失去了之前對歷史深刻反映的廣闊創作心態,而是進入了對個體書寫的思路中。
當然這一風格的變化并不意味著這兩個同名的影視作品之間出現了巨大的分野,反而恰恰是電影《唐頓莊園》通過文本本身說明了電視劇集《唐頓莊園》的主要創作思路。對于這個虛構出來的莊園來說,它本身所象征的確實是英國近代歷史發展的重要階段,但是創作者之所以能夠為這種歷史的宏闊圖景賦予真實的情感體驗就是因為他是以平凡人之間的具體情感聯系開始書寫的,對于歷史的總體把握也是從個人的情感體驗開始的,在電視劇集的創作中尤其如此。從最開始,創作者就為電影文本確立了一個主要的視角,那就是以女仆的視角開始了對這個歷史悠久的莊園的介紹。這種個人視角的敘事為文本帶來了一種全新的視角,那就是宏闊的歷史變化與個人的命運進程產生了復雜的纏繞關系。這實際上是一種極具當代歷史觀念特質的歷史書寫立場,這種歷史書寫的方式和視角實際上為《唐頓莊園》的影視文本提供了共同的歷史文化觀念,這種深藏在文本之后的歷史文化觀念恰恰就可以被看作這兩種針對不同傳播媒介的文本類型所產生的共同的文化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