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劇 李 凱
崔強把錢從后面扔在副駕駛上,從出租車里出來。小鎮(zhèn)空氣渾濁,眼前是一個一看就年已久遠的三層旅館。電話響起,崔強接聽:“我知道了,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就這樣吧。”掛斷電話,朝旅館走去。
崔強上樓,停步,敲門。過不久,一個女人開門,穿著一件吊帶衫,看見崔強,面色懶散,然后讓在一邊,崔強進屋。
崔強:“跟我回去吧,挺長時間了。”
劉麗道:“我不回去,我也不是因為賭氣,我是真的不想再回去了。”
崔強:“那我們吃個飯,總行吧?”
兩人走在路上,鎮(zhèn)上黃昏時候,自現(xiàn)一種蕭條。
崔強問:“真不回去了?”
劉麗點頭道:“不回去了,回去沒意思。”
崔強:“那這里就有意思了?”
劉麗:“總比那里有意思。”
崔強環(huán)顧了下四周道:“是嗎?”
劉麗愣了愣:“或許是吧,這個其實不重要。”
崔強咳嗽了聲:“那什么重要?”
劉麗臉上露出疑惑:“你什么意思?”
崔強笑:“沒什么意思,其實我也不知道我說這些究竟是什么意思。”
崔強躺在沙發(fā)上,母親的聲音自廚房傳出來。
母親:“我就知道,你去了也白去。跟你說多少遍了,人家跟你根本就不是一條路上的人,我早就看明白了,就你還不知道,執(zhí)拗個什么勁兒?”
崔強:“行了,我知道了,以后我的事,您少管。”
母親:“我管了嗎?我才不管,我也就是說說。”
崔強:“不管的話,說也少說。”
母親臉上漸漸有了怒色,但也沒再多說什么。
崔強和張錚坐一小方桌上喝酒。
張錚:“我猜啊,人家這是眼高了。”
崔強:“眼高?眼高她還至于去那個破鎮(zhèn)上嗎?”
張錚笑了笑:“那人家眼高的可能不是錢,而是自由。”
崔強喝了口酒,說道:“你的意思是我讓她受限制了唄?”
張錚:“那我不知道,只有她知道。她要是那樣覺得了,誰也沒辦法。”
崔強:“要自由?那里就有自由了?窮巴巴的。”
張錚笑著抿了口酒:“心自由嘛。越是窮的地方,人的念想就越少,也就越簡單。可能是這個也說不定。”
崔強:“她應該不會像你這樣想這么多的。”
張錚:“那你覺得是為什么?”
崔強笑:“先喝酒吧。”
兩人碰杯。
崔強在院子里發(fā)動摩托車,母親從屋里撩門簾出來。
母親:“你這是又要去了?”
崔強語氣內有些不耐煩:“不是,就是出去逛逛。”
崔強騎摩托出門,母親沒多理會,轉身就進了屋。
摩托車扔在田埂頭,不是那種規(guī)矩的停放,而是直接躺倒在了田頭。崔強坐在一旁抽煙,有技巧地吐著各式各樣的煙圈,一會兒低頭,一會兒仰頭,像是把這當成了一場游戲。張梁走過去。
崔強:“你干什么?”
張梁:“換著騎下你摩托。我摩托太舊,我要去相親。”
崔強:“你相親到地頭干什么?”
張梁:“就專來找你的,你媽說可能在這里。”
崔強沒答話,只當默許,張梁擺弄一番,騎摩托離去,舊摩托被留在原地。
劉麗坐在床上,劉軍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他喝了口桌上的水,開口說話。
劉軍:“回家吧。”
劉麗語氣冷冷地:“我不回去。”
劉軍愣了愣,將杯子重新放回到了桌上。
劉軍:“咱爸那么做不是故意的,他現(xiàn)在也后悔得很。”
劉麗顯然對此不為所動,還是那種冷淡的口氣。
劉麗:“算我報答他了。”
劉軍站起身,走到劉麗面前,用手觸了觸她的肩膀。
劉軍:“你知道,我一直是把你當姐姐的。”
劉麗將肩膀一撤,脫開了劉軍對自己的接觸。
劉麗:“我知道,以后你有什么需要的事兒,可以給我打電話。”
劉軍無奈地嘆了口氣。
劉軍:“總之你是不回去了,對吧?”
劉麗沒說話,點了點頭。
劉軍及其父母都坐在客廳里,起先一片沉默,看得出來面上都是喪氣色。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劉父,他一拍大腿站了起來,說話的聲音里,充滿了氣憤。
劉父:“行了,人家不回來就不回來嘛,誰讓我手欠給了人家一巴掌呢,是我這個一肚子壞水的老男人對養(yǎng)女惡毒了,人家到了哪兒都能咬住這個理兒。我今天就還把話撂這兒了,她要是回來,我就走!你們就當我沒臉見她,就權當我死外面了。”
劉父說完一摔門,進了臥室。客廳再次恢復了沉寂。
崔母與劉母相遇。崔母有些關切的口吻問劉母。
崔母:“回來了嗎?”
劉母喪氣地搖了搖頭。
崔母嘆口氣說:“怎么就這樣了?”
劉母也含糊著感嘆:“誰知道呢?”
崔母緊接著來了一句:“你也別太擔心,兒孫自有兒孫福嘛。”
劉母聽完這句一愣,似在咀嚼消化,等再開口說話的時候,語氣和臉色間都換了一種隱約的不快。
劉母:“這話啊,我們家無福受著,你還是說給你家崔強去聽吧。”
說完這些,劉母挎著菜籃,就自顧自地離開了,崔母有些愣神,愣了愣,似明白了什么,嘴角淺淺地勾起一記微笑。
崔強從外面騎摩托回來,推門進屋。崔母和面中途,聽到響動,垂著沾滿面的雙手,從廚房出來,問崔強。
崔母:“你跟張梁把摩托換回來了吧。”
崔強簡單地“嗯”了一聲,就準備往自己房間走。崔母再把他叫住。
崔母:“張梁那對象成了嗎?”
崔強顯然無心回答這個問題,隨意敷衍了一句。
崔強:“嗯,好像成了吧,反正看他挺高興。”
崔母緊接著就追了一句。
崔母:“那你可真得趕緊了,你們這一茬兒,等著張梁也成了,可就真只剩你一個了。”
崔強白了自己母親一眼,沒說話,進屋關門。崔母顯然沒打算就此停嘴,隔著門扇又來了一句。
崔母:“話得掂量著聽,別一股腦兒地,真以為自己聽什么就是什么了。”
說完,走到窗戶前,看了看停在院子里的自家的新摩托,又綴一句。
崔母:“這也是,為人家作嫁衣裳,老話就是老話錯不了。”
外面陰雨起來。
張丹正在逛女裝店,導購員在她前方一側,為她推薦著當季最流行的款式。
外面陰雨仍舊。
劉軍站在一家女裝店門口,看著正在淅淅瀝瀝下著的雨。店門被拉開,張丹拎著兩個硬紙袋走出來。劉軍回頭朝她淺淡一笑,帶有些許寵溺,然后適時地撐開了雨傘。
劉軍:“挑好了?”
張丹笑著點點頭:“嗯,而且還是當季最流行的款式。”
劉軍摟住了張丹的肩膀,笑道:“去哪里吃飯?”
張丹的回答不假思索:“去你家吧,怎么樣?”
劉軍臉上的難色只現(xiàn)了瞬息便消隱了下去,繼續(xù)笑著。
劉軍:“重新?lián)Q個地方吧,真不巧,我爸媽今天都不在。”
張丹很聽話,依舊一臉開心道:“那就前面的麥當勞吧,我很久沒吃了。”
劉軍點頭,還是笑:“行。”
劉軍和張丹有說有笑地走在街上,突然一輛摩托于旁邊駛過,將污水濺到了張丹的素色棉布裙上,張丹大叫“哎呀”,那輛摩托車也隨即停了下來,是崔強。
張丹指著自己裙子責問:“你騎摩托都不看行人的嗎?”
而此時的崔強和劉軍兩人已然認出彼此,因此似都忽略了張丹的指責。
張丹又喊一聲:“喂,騎摩托的那個,你沒長眼睛,難道也沒長耳朵嗎?聽不到我說話嗎?”
意識到誤會后,是劉軍先開了口。
劉軍:“是認識的朋友,完全是不小心弄的,沒必要這樣。”
張丹盯著崔強看,沒再多說話,嘴唇無聲地開合,似乎還在嘀咕著些抱怨之詞。
陰雨仍舊。
雙方已經(jīng)告別完畢,劉軍、張丹進快餐店,崔強騎摩托離開。
陰雨仍舊。
兩人吃飯。張丹還在時不時低頭瞅自己的裙子,劉軍發(fā)現(xiàn)這一舉動后,笑著說。
劉軍:“別看了,先吃飯吧,也只濺了不多點兒,你要不注意,沒人能發(fā)現(xiàn)的。”
劉丹撒嬌耍嗔般地抱怨:“你還是不懂女孩子,根本就不是像你說的那樣。”
劉軍說道:“對,我是不懂,一會兒我再帶你去專賣店里買一件跟這一模一樣的裙子,我不懂,那里的導購員總懂吧?”
張丹一聽這話,直接站起身,兩手往桌沿一撐,身子就朝劉軍探了過來,劉軍自然知道這是要干什么,有意識地一躲。
劉軍笑著說道:“這是公共場合,不太適合。”
張丹嬌嗔道:“人家才不管這個。”
說著還是探過身子去,劉軍也只好把自己的臉轉過一側,一記吻,就這樣落在了他的臉上。
崔強和劉軍坐在車里聊天,已經(jīng)聊了會兒,劉軍把煙蒂按熄在車里的煙灰缸里,嘴上咧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崔強開車門,走下車,對著車內說:“行了,你回去吧,謝謝你送我過來啊。”
劉軍低頭邊笑邊拍著落在自己褲子上的零星煙灰,邊說邊點頭:“行了,話別說這么多,多做些比什么都強。”
崔強點頭,關上車門,轉身朝進站口走去。
劉軍開車在路上,接到一個電話。接通,是自己的姐姐。劉軍邊開邊說,臉有笑意。
劉軍:“你換電話號了?”
電話那頭傳來劉麗的聲音:“對,換了,這個是新的。”
劉軍:“你在那邊還好吧?”
劉麗:“挺好的,你不要操心我。我問你,崔強是不是準備去江漢市了?”
劉軍:“對,我剛送他去了火車站,你是怎么知道的?”
劉麗:“聽別人說的。”
劉軍沒再往深里細問,而是另開了話頭。
劉軍:“你還是不打算回來嗎?”
劉麗簡單地回了句:“對。”
然后,就掛斷了電話。
崔強走在街道上,與人流逆行。路燈也開始逐次亮起。
崔強起床,洗漱,刷牙,站在鏡子前,呆呆地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突然自己揮給了自己一記巴掌,力道不是太大,似乎只是用來提示一種清醒。
張錚朝崔強走近,開口就來了一句。
張錚:“其實你早該來這里了。”
崔強苦笑了聲,問:“為什么?”
張錚:“沒為什么,哪有那么多為什么,我就是覺得你待在那里太久了,總該出來看看。”
崔強跟在張錚后面,說:“我是得出來看看了,昨天我差些兒就迷路了。”
張錚笑著說:“都一樣,我第一次來這里的時候,也迷路了,迷幾次就熟悉。”
崔強像是自嘲:“那是你,我可不一定。”
張錚一笑:“其實你腦子比我靈得多,就拿昨天來說吧,你是差點兒迷路了,我第一次來這里,那真叫一個徹底的暈頭轉向。”
崔強笑,那種笑淡淡的,其實里頭是帶著些哀傷的。
劉麗蹬著三輪車在街上行進,劉軍就跟在一旁,兩人隨行隨聊。劉軍的手時不時地觸碰一下那三輪車的車斗,似推非推。
劉麗:“你最近生意不忙嗎?”
劉軍笑著回答:“不僅不忙,而且我還抽著閑工夫找了個女朋友。”
劉麗:“真的嗎?”
劉軍回答:“當然是真的。”
劉麗欲言又止后還是開了口:“本來想囑咐你幾句,想想你現(xiàn)在比我有出息得多,也長這么大了,我懂的道理,你差不多也都懂。”
劉軍笑:“你還是說說吧,只有你說出來我聽了,才知道我究竟懂不懂。”
劉麗笑了笑:“也沒什么,我就是希望你能對人家姑娘好點兒。”
劉軍點點頭:“這個我確實知道。”
劉麗、劉軍吃飯。吃飯中途,劉軍問:“你每天都是自己做飯吃嗎?”
劉麗一抬眼,回答:“對,我算過賬了,以這里的物價,自己做飯比買著吃要便宜很多。”
劉軍笑著:“你有這才能,在這家不成家的地方真是有些可惜了。”
劉麗語氣略有不快:“你覺得我一個人的家就不是家了,對吧?”
劉軍急忙解釋:“姐,我不是這個意思。”
劉麗:“我知道,可你這樣的話說多了,我就難免會那樣以為,所以別再多說什么了,趕緊吃飯吧。”
劉軍沒立刻端起碗來吃飯,而是將筷子扎在了米飯之中。
劉軍:“可還是有句話想說。”
劉麗愣了愣:“說吧。”
劉軍:“爸媽你還認吧?”
劉麗又是一愣,繼而說道:“你把那筷子正經(jīng)搭在碗沿上就好了,扎在那里對爸媽不好,咱們那邊對這個有說法的。”
劉麗看著劉軍開車離去,然后朝著停在旅館右邊車棚里的三輪走去。擺弄一陣,發(fā)動離開。
張錚和崔強坐在一烤串攤前喝酒。崔強指著停在不遠處的一輛三輪車對張錚說。
崔強:“沒想到這大城市里,還有這樣的家伙事兒呢?”
張錚看了一眼,笑著說:“這多正常。我不怕跟你說啊,這大城市的大,不僅僅大在先進,而且還大在包容,就是什么都有,你想到想不到的,都有可能在這里看到。”
崔強笑著點點頭,目光依舊看著那輛三輪車。
崔強:“想想我也很久沒開三輪車了,真想在這里過把癮,絕對跟在縣里面開,是不一樣的感覺。”
張錚笑道:“你現(xiàn)在還不著急想這些有的沒的,先找個工作,掙點錢,等賺夠了錢再回到縣里,多買幾輛,輪換著開。”
崔強也笑:“錢,哪有掙夠的時候?有嗎?你覺得有嗎?”
張錚:“那就看你怎么想了,反正我是覺著有。”
崔強:“那你境界高,我比不上。”
張錚笑著:“是嗎?我勸你啊,也別謙虛太早了。”
財務人員將工資遞到崔強手里,崔強接過,說了聲“謝謝”,然后出去。
崔強給張錚打電話:“我今天領工資了,一會兒我請你吃飯。”
張錚在電話那頭:“那恐怕今天你得再多請一個人了。”
崔強:“什么意思?”
張錚:“劉軍在我旁邊。”
崔強:“他來干什么?”
張錚:“陪女朋友逛街。”
崔強稍愣了下繼續(xù)問:“那看來我今天得多請兩個人才對。”
劉軍在那頭奪過電話,笑著說:“多請我一個就夠了,她跟我吵了一架,一賭氣就自己坐高鐵回去了。不過這樣也好,也省得她又借那條裙子舊事重提。”
崔強沒笑,電話那頭卻傳來了張錚的笑聲,然后緊接著來了一句。
崔強:“趕緊過來,我要聽當事人當時最真實的內心感受。”
三人吃飯喝酒,似都已呈現(xiàn)醉態(tài)。
崔強開口:“我就不再喝了,我一會兒還得上班。”
張錚:“理解、理解,工作萬歲。”
劉軍亦附和道:“工作、工作,生活所迫。”
崔強問劉軍:“你是開車來的吧?”
劉軍點頭。
崔強繼續(xù)說:“那你今天找個地方歇會兒睡一覺再回去,散散你身上的酒勁兒。”
劉軍又是點點頭,點完頭,又把一小杯酒下了喉。
崔強問張錚,指了指已經(jīng)趴在桌上的劉軍。
崔強:“他怎么了?”
張錚咂巴咂巴嘴說:“還能怎么了?戀愛再次失敗了。”
崔強看了一眼劉軍,沒再說話。倒是張錚趁著醉意又補充了一句。
張錚:“不過這些都是早該料到的事,你說是不是?”
劉軍睜眼,坐起,看著窗外即將落下去的夕陽,魂不守舍,眼神發(fā)愣地喊了聲。
劉軍:“張錚——崔強——”
張錚從衛(wèi)生間探出頭來,應了一聲。
張錚:“你醒了,只有我一個人在,崔強他去上班了。”
劉軍看著窗外,語氣間還是呆呆地。
劉軍:“這天都快黑了,他還沒下班嗎?”
張錚自衛(wèi)生間走出來,一邊拿著毛巾擦拭手上的水漬,一邊朝劉軍走過來。
張錚:“那我就不清楚了,他又沒跟我合租,下班了也不會再來我這里的。成年人嘛,各人有各人的生活。”
劉軍依舊還是看著窗外。
劉軍:“我是醉了嗎?怎么睡了這么長時間?也不是吧,是不是這冬天快到了,白天變短了的緣故?”
張錚坐在劉軍一旁,也看向窗外。
張錚:“我看你是酒還沒醒徹底。”
劉軍:“那我今晚可以住你這里嗎?”
張錚點點頭:“可以。”
劉軍:“謝謝你。”
張錚笑著將手里的濕毛巾搭在劉軍的脖子上。
張錚:“別跟我客氣這個,拿這濕毛巾放你脖子上冰一冰,清醒清醒——對了,你還記得中午在酒桌上,你喝醉之后跟崔強說什么了嗎?”
劉軍短暫回憶后說:“不記得了,是不該說的話嗎?”
張錚笑了笑:“我聽著倒無所謂,不過就看崔強他聽了會怎么想了。”
雪花飄落。
崔強在院里擺弄他新買的三輪車,崔母端著一盆水從屋里出來,將那一盆水倒在泔水桶之后,拎著空盆走在崔強身旁。
崔母:“我看你就是有閑錢沒處花,買這東西有什么用?咱家那個破三輪去年剛催著你爸賣了。你倒好,才掙不多點兒錢,就又開了一輛回來。”
崔強:“您就當我是有錢燒得慌。”
崔母:“你要是真有錢也就算了,可關鍵是,你有錢嗎?你連個娶媳婦的錢都沒攢到,就更甭說接媳婦的車了,你買個這車有啥用,接啥去?接財神爺嗎?”
崔強被自己母親這樣的話給逗樂了,不過也只是在臉上淡淡地笑了笑,目光依舊打量著自己新買的三輪車,邊打量邊說,口氣明顯有些心不在焉。
崔強:“沒事兒,媽,您放心,就我這輛三輪車,就那財神爺,我要是好請不來,我就硬給您綁來面前,總之今年,他是必須要來咱家做客的,這樣總行了吧?”
崔母有些生氣:“空口白牙,啥話都敢往外瞎說!”說完就進屋了。
崔強在寒風中打了個噴嚏,從兜里掏出一截衛(wèi)生紙,折疊了兩下,擤了起來。
崔強開著三輪停在劉軍家門口。
劉軍笑著說:“你真買了啊。”
崔強點點頭。
劉軍繼續(xù)笑著:“好騎嗎?”
崔強把話聽岔,笑著問道:“好奇?好奇什么?你姐嗎?”
劉軍一愣,順著崔強轉了話鋒:“對,你好奇嗎?”
崔強笑了笑:“還行,我相信她會過得很好的,她很懂生活,這你我都知道的。”
劉軍:“對,她很好,比我希望的還好。”
崔強帶著淡笑:“我猜到了,行了,我也該走了,還有些年貨要去市場上采買。”說罷開始發(fā)動三輪車。
劉軍語氣有些慌促地說:“對了,我還有句話一直想跟你說——”
崔強笑著截斷道:“別說了,我知道,那是你自己的事,行了,走了啊。”
崔強說完開車離去。劉軍臉上露出一抹苦笑,不過很短暫,轉瞬間就收了起來。
劉軍剛進屋。劉父問:“你跟誰說話呢?”
劉軍:“崔強,正好碰到就聊兩句。”
劉父問:“又聊你姐了?”
劉軍:“沒,我準備聊,他沒搭茬。”
劉父清了清嗓子道:“人家這樣做得對,咱別耽誤人家。”
劉軍不滿道:“爸——”
劉父打斷:“沒事兒就回你屋去,別影響我看新聞。”說著從桌上拿起報紙,故意使勁兒抖動了幾下,發(fā)出“嘩啦啦”的聲響。
床上攤放著的,皆是福字、對聯(lián)之類的“過年喜慶用具”。崔強坐在床沿,端著碗喝粥。崔父掀簾進來。
崔父:“你明天有安排事嗎?”
崔強:“沒有。”
崔父:“那明天空出上午來,把這些對聯(lián)福字什么的都貼了。”
崔強答應:“知道了。”
崔父掀簾離開。
依舊是鎮(zhèn)上,但劉麗已經(jīng)換了住處,由旅館換到了一間獨立的租房(平房)內。租房外部已經(jīng)貼好了對聯(lián)。屋里劉麗正在鋪床,看著屋外,咳嗽了幾聲,屋外有一聲狗吠聲傳來,接著一聲狗吠疊著一聲狗吠響起。
劉麗躺在病床上,劉軍給她倒水。
劉麗問:“你是怎么進去我那里的?”
劉軍笑了笑回答:“你都沒察覺,其實你忘記了鎖門。”
劉麗臉上沒多少意外,只淡淡地說:“是嗎?是我疏忽了,以后會注意的。”
劉軍將熱水杯遞給劉麗,問道:“如果說你鎖了門,我真是撬門進去的,你會怪我嗎?”
劉麗搖搖頭:“沒那種可能,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
劉軍語氣變得有些急沖:“可你當時已經(jīng)暈倒了,即便是這樣,你也覺得我不會變成那種人嗎?”
劉麗抬眼問,有些意味深長地問:“哪種人?”
劉軍似乎也一下子便反應了過來,語氣又低弱了下去。
劉軍:“當然只是撬門的那種人了,其他的人,我也沒想到要做。真的,我沒想過。”
字幕:除夕。
劉母問坐在沙發(fā)上的劉軍:“你今天又去那里了,對吧?”
劉軍點點頭。劉母嘆口氣。劉父的聲音從里間傳出來,帶著憤怒,有咬牙切齒的意味。
劉父:“你們就下著臉請吧,我倒要看看,諸葛亮得三顧茅廬請,她得幾顧才能請得?”
屋外鞭炮聲響起。
字幕:除夕。
崔母掀起棉簾進到崔強屋。
崔母:“去吃餃子吧。”
崔強:“我不餓。”
崔母:“好歹除夕夜,不餓也吃點,討個吉利,讓來年過得順遂些。”
崔強愣了愣說道:“再晚些吧,我現(xiàn)在真不餓。”
屋外鞭炮聲響起。
字幕:大年初二。
張錚站在大橋上打著電話,電話另一頭的聲音無法辨別。
張錚:“我剛才真是看到她了,我絕對沒認錯——”
張錚沉默了會兒,大概是在聽對方說話,然后繼續(xù)。
張錚:“你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呢,腿腳長在她身上,她怎么就不能一個人來這里了?”又是一陣沉默后。
張錚:“好了,好了,你信不信都無所謂,反正跟我關系又不大。”
張錚掛斷電話,對著橋下望著,似有嘆氣聲。
張錚把傘收住,扔在一旁,崔強跟在其后,進入屋內。
張錚邊脫去外套邊說:“劉軍沒信我。”
崔強:“他不是不信你,他只是以為這樣做,是在讓著我。”
張錚回頭笑:“那你覺得呢?”
崔強拿起毛巾,邊擦頭發(fā)邊說:“我不知道,等真見了她再說吧。”
幾天后,崔強跟在張錚身后,面有失落。
崔強:“要不,我還是回去吧。”
張錚沒回頭,語氣悠然:“這個隨便你。”
崔強繼續(xù)說:“或許她已經(jīng)又回去了?”
張錚依舊沒回頭,只點點頭:“確實,也有這可能。”
崔強停步,張錚回頭問道:“你怎么不走了?”
崔強又問了張錚一句,聽著有些讓人莫名其妙。
崔強:“你說,我為什么就是這樣的我呢?”
張錚的回答聽著也挺莫名其妙。
張錚:“你本來就是這樣的你啊。”
崔強走到劉麗攤位前。
劉麗抬眼:“你來干什么?”
崔強:“這么早就開攤了?”
劉麗點點頭:“別人家都開了,我不開,就不像做買賣了。”
崔強還是點點頭,環(huán)顧四周后繼續(xù)笑著說。
崔強:“你去江漢市了?”
劉麗臉上沒意外,只邊整理攤位邊點了點頭。崔強沉默地站了會兒,又開口。
崔強:“我想見你就來了,可來了以后,卻不知道該跟你說些什么。”
劉麗抬頭,笑了笑,這是崔強沒想到的。
劉麗:“隨便,聊什么都好。新年新氣象,聊什么都是新的。”
崔強蹲下身子,也幫劉麗整理攤位。
崔強:“也對,對了——你去江漢市干什么?這個我可以問嗎?”
劉麗:“沒什么,就是想出去看看,江漢市離這兒不遠,我就去了。”
崔強:“那里挺好的,當然這里也不錯。”
劉麗笑道:“待習慣了,其實哪里都差不多的。”
崔強:“沒錯。”
崔強拿著杯子喝水,劉麗洗完手沒擦,只掀起簾朝著外面甩了甩。
劉麗:“我都是說真的,我是真喜歡現(xiàn)在的生活。”
崔強放下杯子:“我知道。”
劉麗的嘴角始終掛著笑容:“我可能跟別人不一樣,但沒辦法,真的我就是這個樣,最起碼我認為是。”
崔強也笑著:“那就一定是了。”
劉軍跟崔強坐在地頭。
劉軍:“活著真累。”
崔強笑:“不累就死了,還是累點好。”
劉軍站起身:“說是那么說,可一旦累起來了,那是真累。”
崔強則是躺了下去:“那就躺會兒,閉上眼,假裝自己已經(jīng)睡著,什么都不用想了。”
劉軍笑道:“你能做到嗎?”
崔強:“暫時還不能,不過在學習中,覺著是有些進步的。”
劉軍:“萬一真睡著了,做夢又夢見了那些累人的事,又怎么辦?”
崔強閉上眼睛:“能怎么辦,趕緊醒來唄。”
劉軍和崔強坐在車上,崔強開車,劉軍坐于副駕。
劉軍問:“你是什么時候學會開車的?”
崔強:“很久之前,不過考完駕照之后就沒再怎么碰過車了。”
劉軍:“可坐在你開的車上,我還是覺得安心。”
崔強笑道:“那是因為你困了,等你清醒的時候,大概就不會這么想了。”
劉軍:“是嗎?不過聽你這么一說,我確實有些犯困了,那我先閉上眼睛瞇一會兒,等到家了你叫我一下。”
崔強點點頭。車在路上平穩(wěn)地行駛。
劉軍醒來,發(fā)現(xiàn)車還行駛在路上。
劉軍面露疑惑地問道:“這是哪兒?”
崔強:“你再仔細看看,你應該認識的。”
劉軍看著窗外,似乎懂了什么,但沒再說話。
房內一片漆黑,兩人坐在車上看著。
劉軍:“真沒必要的。”
崔強笑:“是吧,我也突然有些后悔了。”
劉軍問:“你知道她為什么要這樣做了嗎?”
崔強搖頭:“不知道,我現(xiàn)在也不想知道了。”
劉軍笑道:“那你來這里干什么?還帶上我?”
崔強:“我們還是朋友。”
劉軍點點頭,臉上是不置可否的神色。
劉軍:“是嗎?我們?哪些個我們?是把我們三個攏到一起來說嗎?”
崔強臉上簡單且短暫地浮出了一抹笑,又把目光遞向已經(jīng)關燈的租房處。
崔強:“這個就看你怎么想了,其實怎么想都行的。”
三人走在路上。
劉麗:“你倆真有意思。”
崔強笑著:“可能吧,無聊的人身上總會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意思。”
劉麗也笑著:“其實這樣挺好的,可能這些真都是被你們慣出來的毛病。”
劉軍:“其實我后來也想了,改不改都無所謂的。活著的人嘴里,總該嚼些自己喜歡的滋味。”
劉麗笑著問:“你真是這么想的?”
劉軍:“應該是吧,最起碼現(xiàn)在是。”
崔強又將話續(xù)上:“反正現(xiàn)在挺好就是了,我們現(xiàn)在都越來越覺著這樣了,這就夠了。”
劉麗:“其實我真感覺挺對不起你們的,可——算了,不說了,把對不起都說出來,倒弄得像是我在逼迫你們對我原諒了。”
崔強和劉軍行車在返回途中。
劉軍:“你說最后是你還是我?”
崔強:“等著就好了,你著急什么?”
劉軍:“我不是著急,我就只是好奇。”
崔強:“可這事兒它實在不好問。”
劉軍點點頭,臉上還帶著笑意。
劉軍:“所以我只是在猜,猜這種東西挺有意思,猜來猜去,反而把一個簡單的問題,猜成了好像真相藏得很深的秘密。”
崔強笑了笑,沒再說什么。
崔強獨自走在回家路上,只是背影,間隔著傳來幾聲咳嗽。
崔強躺在床上,無心地吹起了口哨。意識到家人都已經(jīng)睡著,收住聲音,不過嘴上還是保持那樣的口型,看著天花板,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出來。
公交車駛入車站停下,崔強從公交車上下來,快跑幾步,又上了一輛即將發(fā)車的公交。
崔強坐在車上,看著窗外向后掠過的風景,就那樣一直看著。轉彎的時候,他的頭由于慣性撞在了窗戶上。后排傳來一個小孩咯咯的笑聲,崔強轉頭看小孩,小孩噤聲,崔強卻笑了出來,只是淡淡地在嘴角勾出了一抹弧度,沒有發(fā)出聲音。
有腳步聲傳出,似兩人走在路上。
小孩:你笑什么呢?
崔強:沒笑什么。
小孩:(好奇的語氣)沒笑什么是笑什么呢?總之你剛才是笑了。
崔強:想笑就笑了。
小孩:那我猜一下,好不好?
崔強:好啊。
小孩:有兩種可能。
崔強:哪兩種?
小孩:你被撞傻了,你在傻笑。
崔強:那另外一種呢?
小孩:玻璃沒被你撞碎,你當然要慶幸不用賠了。
崔強:(貌似解釋的口氣)可是你要明白,大人一般是不會為了這個笑的。
小孩:我知道,可你不一樣,你被撞傻了嘛,所以你在傻笑呀。
崔強發(fā)出咯咯的笑聲,笑聲中有一種小孩樣的天真。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