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西方意識形態(tài)的變化及啟示

文/李麗

作為上層建筑重要組成部分的意識形態(tài)，不斷隨著社會歷史和經濟基礎的變化而變化。20世紀以來，西方意識形態(tài)出現了一系列新的變化。在經濟全球化所帶來的經濟、政治和文化的交流與滲透的不斷增強中，意識形態(tài)的理論和實務表現出一些新的特點，值得進一步研究和借鑒。

“意識形態(tài)終結論”的意識形態(tài)

意識形態(tài)問題是20世紀討論最多的問題之一，其中最具代表性和最有影響的是“意識形態(tài)終結論”。意識形態(tài)終結論最早出現在20世紀50年代，以阿隆、貝爾為代表人物。1955年，阿隆出版《知識分子的鴉片》一書，強烈批判完全政治化的意識形態(tài)。阿隆的主要觀點是：政治或政治化的意識形態(tài)充滿了暴力，它認為自己完全服務于歷史的真理和絕對的真理，因此變成了一種慘無人道的東西。20世紀以來許許多多的罪惡和苦難，無可辯駁地證明了這一問題。阿隆強調指出，這種以正義或科學為幌子的意識形態(tài)必須終結。

阿隆的批評引起了強烈反響，爭論廣泛展開。美國哈佛大學教授丹尼爾·貝爾是意識形態(tài)終結論的另一個代表人物。1960年，貝爾出版《意識形態(tài)的終結——五十年代政治觀念衰微之考察》，對意識形態(tài)終結論進行了新闡述。貝爾認為，意識形態(tài)的終結有著深刻的社會現實原因。美國的社會結構變化和階級結構變化，使過去那種人道主義的意識形態(tài)衰落，喪失了它們一直具有的真理性和說服力。因此，很少有一本正經的人還會堅持，人們仍然有必要通過制定藍圖和進行社會工程來實現一個社會和諧的新烏托邦。

20世紀90年代之后，蘇聯解體和東歐劇變對世界歷史產生了巨大而深刻的影響，世界格局發(fā)生了新的變化，意識形態(tài)終結論變換面目，再起波瀾，其代表人物是弗朗西斯·福山和亨廷頓。福山連續(xù)出版了兩部著作《歷史的終結》和《歷史的終結及最后之人》，把終結論推向高潮。在《歷史的終結及最后之人》中，福山大談西方的自由民主制度，把共產主義看作與君主制和法西斯一樣的意識形態(tài)，并認為西方的自由民主已經終結了這類意識形態(tài)。福山把自由民主看得至高無上，認為這樣的自由民主制度不同于過去的任何統(tǒng)治形態(tài)。過去那些統(tǒng)治形態(tài)都具有重大缺陷和非理性因素，這是它們必須崩潰的原因。與此完全不同，自由民主才真正滿足了人類的精神需求，高揚了人的尊嚴和價值。與福山不同，賽繆爾·亨廷頓以文明的沖突為基點論證意識形態(tài)終結論。亨廷頓認為，在文明沖突主宰的世界里，那些非西方國家會走向聯合，對西方國家的利益、價值和勢力構成挑戰(zhàn)，形成威脅，而在非西方文明中，伊斯蘭文明和儒教文明將攜手共同對抗西方強勢文明。

意識形態(tài)終結論的狀況大致如此。綜上來看，意識形態(tài)終結論經歷了不同的階段，有著不同的社會歷史根源和各自不同的立場和觀點，但是它們之間仍然具有一些共同的方面值得重視。它們反對的意識形態(tài)，它們所說的意識形態(tài)的衰微或終結，以及它們所強調的所謂烏托邦的破滅，等等，其矛頭所向，完全是針對共產主義的，它們要終結的不是別的，而恰恰就是它們所不喜歡的或者它們所反對的共產主義。不僅如此，而且，它們還有另一種共同的傾向，那就是它們都極力強調西方的自由民主制度，把這種自由民主看作歷史的終點或歷史的終結，這實際是資本主義制度形式的另一種表達，目的不過是把非西方國家納入以西方中心或以資本主義為主導的世界歷史。這本身就是一種意識形態(tài)。

伊格爾頓曾對意識形態(tài)終結論進行過深入分析和深刻揭露。在《意識形態(tài)》一書中，伊格爾頓廣泛地描述了形形色色的意識形態(tài)，認為意識形態(tài)終結論者對于意識形態(tài)概念的抑制，實際上是在建立和強化一種新的意識形態(tài)。伊格爾頓指出，歷史地看，有些意識形態(tài)可能終結了，但另一些意識形態(tài)，比如父權制、種族主義、新殖民主義、自由市場經濟，等等，仍然在強有力地束縛著人們，就像病毒一樣無法擺脫。顯而易見，意識形態(tài)不僅完全沒有終結，而且成了人們無法繞開的東西，意識形態(tài)早已成為堅強的社會存在或現實的社會生活。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說，社會存在或社會現實生活已經完全意識形態(tài)化了。

全球化視域中的意識形態(tài)

全球化帶來了現代世界的巨大變化，也對意識形態(tài)理論和操作實務產生了深刻影響。

全球化最初由經濟全球化開始，然后逐漸擴展，并走向一種社會、政治、文化的全球化。經濟全球化標志著世界經濟進入新的階段，在它的推動下，世界范圍內生產力巨大發(fā)展，世界的經濟格局發(fā)生重大改變。社會主義制度和資本主義制度的國家，都在世界經濟中相互競爭，不同性質的國家和經濟制度因此進入了全球化經濟體系。經濟全球化對全球政治產生了重大影響，兩極對立轉向多極世界，展現出多樣性和多元化。這是經濟全球化的重要表征。不同社會制度國家之間的簡單對抗或對立大大弱化，在政治、經濟和文化方面形成了競爭與合作、對立與對抗、交鋒與交流共存的局面，演化成特有的各種矛盾共存、各種文明共生與各種價值觀的不停較量而又相互促進的模式。資本主義主導著經濟全球化，把市場經濟體制推向全世界；與此相應，由資本主義經濟基礎決定的意識形態(tài)，隨著市場經濟擴展到全球的所有地區(qū)。

隨著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的發(fā)展和擴張，資本主義的生活方式、意識形態(tài)和價值觀念不斷發(fā)展和擴張，在全球各個地區(qū)展現，某種程度上甚至成為一種主流。資本主義商品在全球暢銷，隱含著資本主義意識形態(tài)侵略，非資本主義意識形態(tài)通過這樣那樣的方式被資本主義政治理念和價值觀念所替代。資本主義全球化，在向全球輸送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和政治制度的同時，也把它們的意識形態(tài)推向全球各地。全球化的這種強烈的意識形態(tài)性，已經受到我國學者的高度重視，楊海英指出，經濟全球化實質上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及其政治制度以新的形式向全球擴張的過程，因此，它必然追求與之相適應的意識形態(tài)的全球化。當前，我們在意識形態(tài)領域斗爭的主要對手仍然是資本主義意識形態(tài)。在經濟全球化背景下，發(fā)展中國家實現現代化的過程中，經濟全球化的意識形態(tài)性有更明確的表露。經濟全球化是西方國家完成現代化之后的發(fā)展階段，而發(fā)展中國家則一般處于現代化的開端，因而受到西方發(fā)達國家現代化模式的影響甚至支配，意識形態(tài)就自然隱含在這種影響之中。不僅如此，而且在國際關系處理中，也會遇到全球化的意識形態(tài)的干擾。經濟全球化加強了國家之間的聯系和相互依賴，強勢國家掌握著話語權，在外交事務和國與國的關系的處理上不斷提出新的挑戰(zhàn)和任務。

經濟全球化不只是一個經濟現象，它還是一個文化過程。社會生活的諸多方面，如政治、思想、文化，都受到經濟全球化的強大影響。這一特征對意識形態(tài)及其話語權帶來了新影響。經濟全球化的意識形態(tài)性還表現在經濟全球化過程中的文化交往問題上，而全球化的不斷發(fā)展和加深，使這個問題變得越來越突出。與經濟全球化的推進相應，文化交往以及由此產生的文化保存問題，變得越來越重要，經濟全球化的意識形態(tài)性的增強，在文化問題上反應強烈，最終引發(fā)了“文化全球化”思潮，并廣泛流行。

所謂“文化全球化”，本質上是資本主義文化發(fā)展的一種全球戰(zhàn)略，也是它們意識形態(tài)全球化的一種戰(zhàn)略。當然，和“文化全球化”問題相關的“全球化”的本質、文化的本質與功能、全球文化發(fā)展等諸多方面的問題，也必須加以認真探討。

文化全球化是“全球化”的一種結果，可以說是構成“全球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正因為如此，必須在全球化的背景和視野中研究“文化全球化”問題。有一種觀點認為，“文化全球化”體現了文化與經濟、政治的密不可分的聯系。全球化是深刻的和廣泛的，科技、政治、文化等等不同領域都受到全球化的影響和制約。如何認識文化與經濟、政治的關系，如何把握這種關系的性質和意義，是一個十分重要的問題。文化是政治、經濟的反映，任何文化政策都是并且必須為一定的經濟、政治服務。資本主義“文化全球化”是一種戰(zhàn)略，是一種文化戰(zhàn)爭，是政治、經濟競爭的重要組成部分。20世紀末以來，美國中央情報局對哲學社會科學更加重視，也更加強了控制。這充分表明，作為一種“文化全球化”戰(zhàn)略，是美國控制世界的一個部分。從美國的文化輸出和他們一再強調的文化軟實力來看，他們的文化全球化戰(zhàn)略，實際上就是他們的一種全球意識形態(tài)戰(zhàn)略，目的就消解發(fā)展中國家尤其是社會主義國家的主體價值觀及其意識形態(tài)。

我們應當特別引起重視的是，所謂“文化全球化”，已經對我國的社會生活和文化觀念以文化生活產生不小的影響。在我國社會轉型時期，以全球化文化所引導的價值多元性或多元化已經成為一個必須認真對待的問題。文化多元化不同于過去的文化輸出或文化侵略，它在內涵與外延上，都以價值多樣為特征。可從以下幾個方面加以考察：

第一是文化傳播和交流的新形態(tài)。信息技術和交通工具的發(fā)展，改變了文化產品的生產、傳播和接受方式，也改變了文化交流的方式，形成了文化全球化的新形態(tài)。衛(wèi)星傳播，遠程電話，光纖技術，互聯網和信息數字化，等等，使文化生產跨越了民族文化和民族國家的固有界限，改變了傳播方式，使任何一種文化在全球任何一個地方都能夠即時傳遞；如果可能，也可以即時接受。這種即時文化聯系是文化全球化的主要形態(tài)，使任何一種文化具有了即時性、直接性和廣泛性，這在文化史和文化傳播史上是史無前例的。

第二是文化傳播和交流的新媒介。文化傳播與文化交流需要中介才能完成。在過去時代，文化精英或知識分子成為文化的傳播者，現在這種狀況完全改變。大型媒體出現，個體與群體的流動性加強，它們成為新的傳播與交流的媒介。一些文化產品，如電影、唱片、電視節(jié)目等，構成了全球化的文化市場。一些公司或機構，如默多克帝國，成為文化全球化的組織者和推動者，默多克帝國以英國為基礎，但卻是在澳大利亞大大擴張的，在它購買了20世紀福克斯公司之后，又進入美國市場，實現了國際化，成為文化全球化的一個案例。

第三是文化消費同質性。大眾文化改變了文化的面貌和功能。大眾文化的主要特點是商業(yè)化和娛樂化。商業(yè)化興起及其流行，影響著精英文化、雅文化和科學文化，導致了文化的同質化。不僅如此，它還使俗文化或大眾文化消費也具有了同質性。當代一個引人注目的現象是，以商業(yè)和娛樂為主的大眾文化產品，充斥著報刊雜志、廣播、影視和網絡，隨處可見。大眾文化消費的同質化主要發(fā)生在青年人群體中，最初出現在西方，現在已經發(fā)展到全球任何一個國家或地區(qū)，在許多不同地方，許多人可以消費同一種產品。在文化全球化中，大眾文化消費的同質化是其顯著特征，但我們不能夸大“同質性”，把它看作文化全球化的主要特征。雖然受到大眾文化消費的同質性的沖擊，但是它并沒有消解不同民族對于自身文化信念的認同。

第四是文化的多元化。文化的全球化是一種方式或一種文化形態(tài)，但不是文化一體化，相反，文化的全球化帶來的突出特點是文化多元化。文化全球化沒有拒絕文化多元化。著名的日本文化理論家平野健一郎深刻研究了經濟全球化背景下的文化發(fā)展，他認為，與文化一體化相反，文化全球化帶來的不同文化之間的頻繁接觸，使文化越來越朝向多樣化的方向發(fā)展。

文化全球化的出現，增強了文化交流能力和文化交流的空間，也使強勢文化與弱勢文化間的沖突加劇，對民族文化的保存和延續(xù)形成巨大挑戰(zhàn)。在全球化時代，由于網絡和數字技術的發(fā)展，世界各地的人群突破了以往那種具體時空間的限制，真正進入了共享知識和信息資源的時代。信息技術發(fā)展，互聯網普及，大數據時代來臨，種種信息混然雜陳，增加了鑒別和篩選的難度，這又使某些西方國家的文化霸權和意識形態(tài)滲透有了可乘之機。某些西方發(fā)達國家控制著一些重要的傳播媒體，通過這些媒體，把他們自己的生活方式、價值觀念和意識形態(tài)，在世界市場里廣泛推行，給不發(fā)達地區(qū)的國家或民族的文化及其保存帶來了巨大挑戰(zhàn)。

西方當代意識形態(tài)的特點及啟示

當代西方意識形態(tài)在理論和操作實務方面者表現出一些新的變化和新的特點，認真研究、正確看待這些新變化和新特點，對于加強我國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tài)話語權的建設具有不可低估的意義和價值。二戰(zhàn)和冷戰(zhàn)以及全球化給世界帶來了巨大變化和問題，為適應時代變化和社會需要，當代西方對其意識形態(tài)建設的綱領和舉措進行了修正，以下一些方面值得注意和研究：

一是意識形態(tài)中間化傾向越來越突出。對全球化帶來了許多新的變化，也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或改變著國家與社會的階級結構。在意識形態(tài)領域，執(zhí)政黨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靈活和變通，左翼和右翼之間的意識形態(tài)對立趨于淡化，都向中間靠近，由此表現出某種接近或趨同的傾向，“意識形態(tài)中間化趨勢”明顯增強。“意識形態(tài)中間化”淡化意識形態(tài)的階級性，使不同意識形態(tài)之間的差距趨于縮小。

二是意識形態(tài)的包容性越來越大。二戰(zhàn)以來，資本主義取得重要發(fā)展，經濟全球化程度逐漸加深，一些新的社會階層出現，文化的力量增強，并走向多元化，社會思潮也隨之多樣化。面對這種新的社會現實，許多西方國家的執(zhí)政黨不得不調整原有的意識形態(tài)，把意識形態(tài)的沖突和對立減到最小，在化解意識形態(tài)危機的同時，調和各個階層或不同利益集團之間的矛盾，以整合多元社會中公眾的利益訴求與價值觀念為手段，塑造新的意識形態(tài)，爭取社會絕大多數公眾的接受和認同。

三是意識形態(tài)的靈活性逐漸增強，傳播的隱蔽性也大大提高。西方國家特別注重意識形態(tài)的傳播，在傳播方式上頗為用心，其靈活性、隱蔽性高于過去任何一個時代。政府非常重視國家意識形態(tài)的主導地位，他們利用各種新型媒體進行傳播，形成了新的意識形態(tài)掌控和傳播體系。還有一些更為隱蔽的方式，如學術研討、生活方式和大眾文化等等，在學術或日常生活中加以滲透和傳播，收到很好的效果。還有值得注意的是互聯網。隨著信息網絡技術的發(fā)展，信息和互聯越來越具有決定性的力量。

這是當代西方意識形態(tài)理論和建設方面的一些新的變化，這些變化與當代世界形勢的發(fā)展密切相關，是在國際國內的新的狀況的需要以及經濟全球化和文化多元化的需要的基礎上調整或變革而成的。研究這些變化，弄清其負面作用的同時，也可以作為經驗或教訓，為社會主義意識形態(tài)建設和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tài)話語權建設提供重要的啟示和借鑒。這使我們深思，如何堅持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tài)的話語權，在加強和鞏固其指導地位的同時，擴大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tài)的包容性，調整和改進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tài)話語方式及其宣傳、傳播方式，是一項重要而必須認真研究的問題。

因此，必須旗幟鮮明地批判“去意識形態(tài)化”、“淡化意識形態(tài)”、“模糊意識形態(tài)”的錯誤思潮，堅持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tài)，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引領其他意識形態(tài)，允許多樣，包容差異，用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tài)整合其他社會思潮，在多樣化中保持統(tǒng)一性，以加強和鞏固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tài)話語權，提升它的親和性與影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