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混亂的軍銜
中國有軍銜的歷史其實很早,從清末開始就有了,隨后經過北洋政府時期,至20世紀30年代的大革命,已歷“三代”。
大革命初期,全國都處于混戰狀態,地方派系各自為政,軍銜體系可以用雜亂無章來形容。不僅沒有統一的軍銜制度,而且授予軍銜的機構不止一家,國民政府可以授予,軍事委員會可以授予,總司令部可以授予,甚至連各個地方部隊的上級或軍政長官都可以授予。
相對于地方,國民革命軍(也就是蔣介石所說的國民黨軍隊)還要稍微規范一些。那時共產黨尚未建立起自己的武裝,但是已經有二十多名共產黨員在國民革命軍任職,而且均被授予少將以上軍銜。
軍銜最高的是朱德、劉伯承,他們都是軍級官佐,所授軍銜為“中將加上將銜”。所謂“中將加上將銜”,是沿用晚清和北洋政府的一種加銜制度,就是說本來已經符合晉升上將的條件,可是名額有限,暫時升不了,只好先委屈一下,等到上將的缺額空出來之后,再擇優正式晉升為上將。這一期間允許佩戴上將軍銜,享受上將待遇,相當于比中級高一級,可以視為“準上將”。
國共分裂前,共產黨還沒有充分意識到槍桿子的重要性,對抓軍權不夠重視,國民革命軍里的黨員軍事干部很少,大部分都是政治干部。兩個“準上將”,劉伯承實際未就職,朱德授銜時是軍黨代表兼代理政治部主任,不是軍事主官。
從中將到少將,除了葉挺是有實際軍權的師長,被授予中將外,其余幾乎為清一色的政治干部。比如周恩來、李富春、林伯渠、劉伯堅等人,當時職務都已達到軍級,被授中將,但他們不是黨代表就是政治部主任。
到大革命后期,共產黨終于考慮要拉起自己的武裝,這就先后有了南昌起義、秋收起義、廣州起義,建立了工農革命軍以及后來正式定名的紅軍。自此,國民革命軍中的大多數共產黨員以及部分進步軍官也都放棄原有的職位和軍銜,徹底投身到紅色陣營。
紅軍在創建和發展的初期階段,主張掃清舊軍隊的一切不良制度和習氣,軍銜和相應產生的待遇也被包括在里面。井岡山時期,干部和戰士都吃一樣的飯菜,穿一樣的衣服,甚至沒收一個地主的雞蛋,一開始都得由士兵委員會來進行平分。朱德為此還寫了一副對聯:“白軍中,將校尉薪餉各有不同;紅軍里,官兵伕待遇完全平等。”
1937年,抗戰全面爆發,國共實現第二次合作。紅軍被改編為八路軍(后改為第十八集團軍)和新四軍,納入國民革命軍序列,八路軍、新四軍的中高級指揮員都被授予了軍銜。
對于這些軍銜,指揮員們不是嫌高嫌低的問題,而是在感情上普遍難以接受。內戰十年,國共雙方已經結下了血海深仇,要和曾經的敵人佩戴一樣的軍銜,乃至“同殿稱臣”“同流合污”,怎么對得起犧牲的同志?
還有一個認識就是覺得過去紅軍之所以有戰斗力,能夠做到在艱難困苦中都不潰散,官兵平等、同甘共苦乃是持家的法寶。
王直那時在新四軍第二支隊任連指導員,他被授予上尉軍銜。在此期間,最讓他感到頭痛和抵觸的,就是佩戴國民黨軍帽徽和軍銜。第二支隊司令員張鼎丞知道他思想不通,就單獨找他談了一次。大意是如今民族矛盾上升,建立統一戰線乃大局的需要,而且部隊改編是獨立自主的改編,并不意味著理想信念的改變。軍官佩戴軍銜也一樣,僅僅是便于指揮作戰,官兵仍舊同甘共苦,沒有任何貴賤之分。
一席話頓時讓王直茅塞頓開,用他的話來說,是起到了“燈塔引路”的作用。他不但戴上了軍帽徽和軍銜,而且還做起了其他戰友的工作。
臨時抱佛腳
14年抗戰,按照毛澤東必須在統一戰線中保持獨立性的原則,八路軍、新四軍高度重視擴充武裝力量,武裝部隊也因而得到迅速發展。
部隊和干部多了,就有一個組織管理的問題。比如說軍區以下各部隊的最高指揮員均稱為司令員,但各部隊的級別有高有低,兵員有多有少,司令員和司令員之間的能力、指揮權限也不一樣,一旦合編或協同作戰,在戰斗中很容易出現扯皮現象。
建立自己的軍銜制度,逐漸進入了高層的考慮范圍。
1939年,經中央批準,八路軍總部發布訓令,正式提出推行干部等級制,也就是軍銜制度。但因為處于艱苦的作戰環境之中,部隊連集中起來都不易做到,所以評銜活動進展得很不順利。特別是1941年后,抗戰進入了最艱苦的階段,對于部隊而言,重要的是如何生存和繼續發展下去,授銜自然不可能再繼續進行,于是便在1942年暫停了軍銜制的實施。
1946年,國共召開政治協商會議,會議決議中有改編國共兩黨軍隊的內容,其中就包括在共產黨的軍隊里面實行軍銜制。可是還尚未來得及落實,國民黨軍隊就發動了對解放區的進攻。隨著解放戰爭打響,軍銜制的實施只能再次不了了之。此后直到1948年,解放戰爭即將取得勝利的前夕,中央又醞釀實施實行軍銜制,卻因為各種原因而沒有結果。
新中國的成立,使軍銜制真正具備了實現的可能,這項工作被交給了籌建中的總干部管理部。
總干部管理部后改稱總干部部,簡稱總干,它與總政、總參、總后并列,是掌管全軍干部工作的領導機關。1950年年底,在總干向中央提交的報告中,已把給軍隊評定軍銜列為來年的首要任務,但隨著朝鮮戰爭不斷升級和擴大,中央軍委必須把研究重點移向抗美援朝,同時還要提防蔣介石反攻大陸,所以從1951年起,相應推進工作就暫時擱置起來。
各方面再次呼吁重視軍銜制,是因為朝鮮戰場上已出現了客觀需要。
抗美援朝把解放戰爭后期的大兵團作戰推到了一個更高階段。參戰部隊的建制非常多,官兵來自于各個不同的野戰軍,原先的許多具體制度都不一樣。在這種裝備復雜、運動快速的條件下,光用軍長、師長這樣的職務序列進行調度,顯得很不方便。如果能夠實行軍銜制,用一個相對統一的等級體系來表明上下級關系,官兵之間、各級軍官之間、各軍種兵種之間,均有明顯的肩章符號予以識別,無疑可以提高指揮效率。
不單是打仗,就是談判也離不開軍銜。1951年7月10日,在處于三八線的開城,中美雙方舉行朝鮮戰爭的首次停戰談判。美方首席談判代表為美國遠東海軍司令喬埃中將,中方首席談判代表為志愿軍副司令員鄧華。就軍隊職務而言,兩人差不多,問題是人家有軍銜,我們沒有軍銜,也就是有人說的“有軍無將”,鄧華后來在大授銜時雖被授予上將,但當時他和其他中方代表一樣,肩上都空空蕩蕩。
既然是談判,不說在身份上壓過對手一頭,至少也要平起平坐。為了不在氣勢上落于下風,代表團只好臨時給代表們安上一個“軍銜”,稱之為某某將軍或某某上校,鄧華就被籠統地介紹為鄧華將軍。
臨時抱佛腳的辦法可一可二,但總不能一直這樣干。經過這件事,大家都意識到,在新中國成立以后,軍隊同外國(也包括蘇聯及東歐社會主義國家)的來往會一天天多起來,沒有軍銜實在太不方便。
一封電報
1951年國慶節的晚上,志愿軍司令員彭德懷在指揮志愿軍迎擊美軍“秋季攻勢”的間隙,給毛澤東發去了一封電報,建議國內應考慮7項戰備工作,其中就提到了實行軍銜制。他也考慮到,因為“長期無官階制度”,一時評定軍銜可能比較困難,為此建議可以采取過渡辦法,先“規定職務識別”。
收到彭德懷的電報后,毛澤東非常重視。因為此時不但在異國作戰的志愿軍亟須設立軍銜,就是國內在軍隊管理上也開始有了引入軍銜制的必要。
1952年4月,彭德懷回國治病,毛澤東決定留他在北京主持軍委日常工作,并讓軍委與總干一道負責軍銜制的推進。
1952年11月12日,毛澤東親自主持召開中央政治局會議,決定軍隊要在1954年1月準備實行征兵制度、薪金制度、軍銜制度(后來增加了頒發勛章獎章制度,合稱四大制度)。
重頭戲
軍銜等級設置是軍銜制的核心內容,各國軍銜制有區別,首先就在于等級設置不同。1952年11月,經過與蘇聯顧問卡蘇林反復醞釀,總干提交了第一套軍銜等級設置方案。該方案基本上是蘇聯軍銜制的翻版,所不同的只是在將級軍銜中增加了“準上將”。
由于解放軍的師級干部較多,總干又設想在少將和上校之間增加一個“準將”,用于授予副師長等干部。卡蘇林不同意。他不同意是因為蘇軍的副師長通常不是少將,而是上校,解放軍的副師長若被授予準將,在級別上就高過了他們的副師長,在兩軍交往中對蘇軍不利。
那時蘇聯顧問的意見在高層間舉足輕重,于是第一套方案就只能作廢。
1953年,總干在第一套方案的基礎上重新設計了一套方案,新方案除吸收蘇方意見,并兼顧解放軍的具體情況外,還參考了朝鮮的軍銜制。在新方案中,“上將”被改稱為“大將”,“準上將”被改稱為“上將”。少將和上校之間仍然設置了一個軍銜,但已不是“準將”,而是校官里的“大校”,這里的“大校”就是從朝鮮人民軍那里學來的。尉官也做了較大調整,除“少尉”予以保留外,“上尉”“一級中尉”“二級中尉”都被分別改稱為“大尉”“上尉”“中尉”。
在經歷兩次方案修改后,最終確定下來的軍銜設置為六等十九級。所謂六等是“帥、將、校、尉、軍士、兵”,其中減掉了“兵種元帥”“準尉”,最高等的“帥”被分為大元帥和元帥兩級。
制訂軍銜方案的同時,中央軍委在薪金制、征兵制的條例制定上也已經初步理出了頭緒,于是軍銜制的正式實施便被再次提上了議事日程。
1953年12月7日至1954年1月26日,全國軍事系統高級干部會議在北京召開。會議從開幕到閉幕長達51天,出席會議的高級干部有一百多人,開幕當天,位于中南海居仁堂大廳的會議現場座無虛席。如此規模的全軍會議,新中國成立以來還是第一次,正如陳毅在發言中所說:“這樣大的會議,在延安也沒有召開過,等于全軍的黨代表會議。”
在這次后來被人們稱為“高干會”的會議上,明確提出要在解放軍中實施軍銜制、干部薪金制和義務兵役制三大制度。會后,全軍評定軍銜的工作遂得以正式啟動。
(摘自現代出版社《大授銜》 ? 作者:關河五十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