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蝴蝶

蝴蝶是蟲中的一個獨立類群，是鱗翅目（顧名思義，因翅膀表面覆有鱗片而得名）下特點鮮明的一大類，這個目還包含了種類更為龐雜的蛾子。要說蝴蝶是什么，與蛾子有何區別，可以說很容易。但是科學上對于蝴蝶的定義卻沒那么一刀切。的確，蝴蝶在白天出沒，可是很多蛾子也一樣;的確，蝴蝶色彩鮮艷，那是你沒見過燈蛾;的確，多數蝴蝶和所謂的蕓蕓眾蛾長得很不一樣，但是一類叫作弄蝶的小蝴蝶卻長得非常像蛾子;一些蛾類身軀粗壯、毛茸茸的，但另一些就比較瘦，看起來像蝴蝶一樣。

有一個可靠的方法可以區分蝶蛾，就是看它們的觸角。觸角是用來探測空氣中的氣味的，比如用來召喚配偶的一絲信息素的味兒，或是它們鐘愛的花朵釋放的化學信號。所有蝴蝶的觸角末端都有個小棒棒，多數蛾類的觸

角是羽狀或是線狀，沒有小棒棒。還有蝴蝶是“飄然而過”，曼舞輕搖;蛾子是絕塵而去，狼奔豕突。

英國只有59種常駐的蝴蝶，再加上8個罕見的遷飛種，以及3個滅絕的種;相比之下，光是大型蛾類就有將近1000種（更別說還有許多小型蛾類了）。會訪問庭院花園的蝴蝶種類就更少了，大概20種，所有的種類幾乎都很好識別，而且都有英文俗名。

每種蝴蝶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有些主要生活在森林里，其他的在草原、沼澤地或者沿海一帶。一些蝴蝶——一般是飛行能力較強的——會四處游蕩，而其他的更加安土重遷，守在它們出生的灌木叢或者花叢附近。它們所共有的是經歷一系列變化的生命輪回。雌蝴蝶產下一粒卵，卵會孵化出一只小毛毛蟲。一只毛毛蟲只有一個生物學上的任務：吃，不停地吃，直到長夠了個兒為止，而且越快越好。毛毛蟲以植物為食，雖然具體吃哪種植物對于每一種毛毛蟲來說都不一樣。孔雀蛺蝶和將軍紅蛺蝶取食異株蕁麻，許多豹蛺蝶的幼蟲啃食堇菜的葉子，多數眼蝶和弄蝶則吃野生禾草。由于外皮的彈性有限，毛毛蟲在長胖過程中必須不時停下來進行蛻皮。最后一次蛻皮時，它們會徹底改變外貌，進入休眠階段，此時叫作蛹。睡得迷迷糊糊的蛹體內上演著一場重組運動，最終將形成蝴蝶的成蟲。蝴蝶成蟲徹底形成前的一兩天，蛹體顏色會加深，并且可以透過蛹皮模糊地看到翅膀的顏色。最終，當一切準備就緒，蛹就會裂開，在這一大自然的偉大奇跡時刻，蝴蝶把它的頭拱出來，第一次感受世界的鳥語花香。

我現在就能腦補出蝴蝶羽化的畫面：那一刻，當沉睡的蛹似乎要醒來了，蠕動著，掙扎著，然后突然沿著背上的溝劈開一條裂縫，從里面伸出翅膀來。里面暫時還認不出來是蝴蝶的東西把頭探出來。它從蛹皮下面的小袋子里伸展出一對長長的觸角，然后像蛇一般搖曳著，試著伸出它那盤卷的舌頭。電光火石之間，那東西掙脫出來，用它新生的腿腳抓住自己舊的皮囊，接著把自己身體的其余部分從殼里拽出來。它胸膛之上連接著的——就在足上面——是4個柔嫩的、多彩的扁片兒。那東西將身體倒轉過來，換成頭向上的姿態，抓著蛹殼，開始晾干它那蝴蝶的翅膀。它的身體一張一弛，這樣就能把體液泵入翅脈，流向翅膀的每一個角落。就這樣慢慢地，它們舒展開來。這大概得花一小時，其間每分每秒，它的面目都逐漸變得更加清晰。然后，在一個光輝的瞬間，它第一次張開那雙未染凡塵的華麗翅膀，羽化成蝶。接著，蝴蝶練習著扇動幾下那巧奪天工的翅膀，拋下舊皮囊飛向天空，開始了它短暫的成蟲生活。

會有多短暫呢？蝴蝶的成蟲生涯大概能持續一兩周。蝴蝶翅膀上的顏色和花紋是由覆瓦狀的微小鱗片組成的。新羽化的蝴蝶那綢緞般的光澤在一兩天內就會褪去，并且，隨著越來越多的鱗片被碰掉或抖落，它會越來越衣衫襤褸，“人”老珠黃。翅膀還會因風雨和荊棘撕扯而磨損，或者在鳥喙的攻擊下形成三角形的切口。蝴蝶中的壽星是那些以成蟲休眠狀態越冬的種類，例如蕁麻蛺蝶和孔雀蛺蝶，它們經常躲在花園的落葉堆里;還有硫磺鉤粉蝶，它們偏愛在常春藤的厚叢里越冬。這些種類能活幾個月，雖然有一半的時間里它們都很不活躍——“睡著了”。如果加上它們作為卵、毛毛蟲和蛹的時間，那些一年一代的蝴蝶，比如紫閃蛺蝶或者銀藍眼灰蝶，可以活一整年。那些一年不止一代的種類，像阿多尼斯藍眼灰蝶，5月出現一代，8月又出現一代，生命周期就比較短。從卵到成蟲的一整個夏季周期大概有3個月。

蝴蝶如何度此一生？我有一次幫忙指導一位學生的工作，她正全力跟蹤一種蝴蝶，那是全英國最小的蝴蝶——枯灰蝶，她要從羽化的那天起跟蹤到死亡的那一天。這種蝴蝶生命中的很大一部分時間都趴在草莖上一動不動，在日光中取暖，抑或是大口吮吸絨毛花的花蜜。蝴蝶用足來品嘗味道，聽起來有點兒怪，但這確實賦予了它們比人類舌頭更敏銳的味覺。像許多蝴蝶一樣，精力充沛的枯灰蝶劃定了一個家的范圍，或者叫領地。它會通過視覺發現競爭對手并將其驅逐，也會用敏感的觸角去發現配偶。蝴蝶的求偶儀式總是不緊不慢的：雄蟲會炫耀自己的翅膀，可能還會用翅膀向它的心上蝶扇去一陣陣誘人的香風，總之一般會盡力給對方留下好印象;雌蟲可能會傾心，也可能不會。如果是前者的話，這對愛侶會在一起最少一小時，盡情享受不著急。

在我看來，這種日子簡直美極了，我幾乎都要嫉妒枯灰蝶了。

但是蝴蝶要面臨很多威脅：寄生者、疾病、捕食者，以及人類使用殺蟲劑和對生態環境的破壞帶來的災害。任何一只蝴蝶從卵長到成蟲的機會都很渺茫。這就是為什么蝴蝶要產很多卵。身在不列顛，這兒的天氣又濕又冷，陰晴不定。蝴蝶在陽光和穩定的氣候條件下才能活得好。不像哺乳動物，它們的身體并沒有自產熱的系統，而是借助曬太陽這種方式來提升體溫，并用翅膀來調節溫度。天冷一陣的話，就會有更多毛毛蟲登上傷亡名單。

如同鳥類一樣，一些蝴蝶會遷移。在英國常見的遷飛蝴蝶中，有些每年都會到來，包括將軍紅蛺蝶、小紅蛺蝶和紅點豆粉蝶，有時數量非常龐大;還有幾種偶然發生的遷飛蝴蝶，比如黃緣蛺蝶和君主斑蝶;長距離地飛越海洋和陸地需要強健的翅膀和高強度的飛行肌肉。當你遇到一只正在向北遷飛的小紅蛺蝶，就可以看到這些器官是如何工作的。這些蝴蝶可不會飄然而過。它們飛得很快，路線筆直，仿佛知道自己要去向何方（事實上它們并不知道自己在往哪兒飛，它們的基因卻知道）。蝴蝶的生命周期很短，即便有少數在春天抵達了英國，也鮮有能活到拼命踏上返回南歐和北非的征途。手握返程票的是它們出生在英國的下一代。你可以把遷飛蝴蝶看作是遺傳物質的傳遞者，將自己的基因帶到北方用以度夏，然后，傳遞到下一代的身體里，再次返回家鄉。

遷飛并不是人類正在解答的唯一一個關于蝴蝶的謎題，還有一個是關于蝴蝶對其他物種強烈的依賴性，尤其是對螞蟻。螞蟻是成群結隊住在地下兵營里的戰爭機器。跟螞蟻交上朋友，你就一輩子都有人罩著了。英國最稀有的一種蝴蝶——嘎霾灰蝶，它對一種特定的螞蟻的依賴現象一個世紀以來已被了解得清清楚楚。這種保護關系相當損人利己，因為這種蝴蝶的幼蟲裝作螞蟻越冬的口糧，借此混進螞蟻的幼蟲堆里（后來發現，它們聞起來像螞蟻，甚至能像螞蟻一樣“歌唱”，因此被螞蟻搬進幼蟲堆）。但是其他的灰蝶也依賴螞蟻的保護。它們的幼蟲和蛹會分泌吸引螞蟻的物質，保證它們被螞蟻們精心照料。

蝴蝶真神奇，大自然真神奇。但是要看蝴蝶用生命演繹的大戲，每個人都能坐上前排，只需要飼養它們就可以。我以前就這么干，并且還會收藏它們。

（摘自商務印書館《彩虹塵埃：與那些蝴蝶相遇》 ? 作者：[英]彼得·馬倫 ? 譯者：羅心宇）